第52章 風波

風波

卧房之中,燈火如豆。

顧青昀唇角微漾,走到蘇玉音身旁,拉起她的手,往銅盆架面前走去。

蘇玉音有些茫然地跟着他。

顧青昀往銅盆裏注了些熱水,而後,幫蘇玉音将衣袖輕輕挽起,讓她把手浸入水中。

顧青昀一面幫她輕搓手指,一面道:“這兩日,盧嚴在籌備商會,也去收集了一些周邊商會的情況……聽說,廣安縣那邊,很不太平。”

蘇玉音很享受一回家就有人幫洗手的感覺,聽到這話,才擡起頭來:“為什麽不太平?”

顧青昀拉過蘇玉音慣用的幹巾,道:“最近商會開始增收會費,聽說最高的會費,超過了五千兩。”

蘇玉音美目微睜:“五千兩?比江州都高多了!”

“不錯。”顧青昀用幹巾包住蘇玉音的手,道:“所以,如今很多商戶不滿,似乎在暗地裏抵制這種行徑。”

說罷,他用幹巾包裹住蘇玉音纖細的手指,耐心地擦了擦。

蘇玉音若有所思,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倒是我們招商的好機會!”

顧青昀一笑:“不錯,所以我才說,這是好消息。”

他放了幹巾,卻沒有松開蘇玉音的手。

蘇玉音腦子飛轉,思索着前後關聯。

“夫君,若真如此,那我蘇家應該也會被波及。”蘇玉音擡眸看向顧青昀,道:“蘇家最大的瓷器坊,就在廣安縣,是蘇文揚在管。”

“夫人的意思是?”

蘇玉音笑了笑,道:“若真的要為咱們孟縣招商,蘇文揚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顧青昀明白過來,但卻有些不放心,道:“可是,他對你……”

“他雖然與我不睦,但不代表此人不能用。”蘇玉音氣定神閑道:“他是我祖父一手帶出來的,做生意的能力沒得說,他的軟肋,是羅姨娘。”

顧青昀凝視着蘇玉音,靜靜等待她的下文。

蘇玉音悠悠道:“蘇文揚自八歲起,便被養在了我祖母院子裏,祖父祖母對他要求很是嚴格,還不許他經常見羅姨娘,所以我猜……蘇文揚心裏總是想親近羅姨娘的,長大之後,這種親近的願望,就變成了他的‘愚孝’。”

因為愚孝,蘇文揚才一次又一次地幫羅秀,即便知道有些事做得不對,但依舊心甘情願地付出。

顧青昀沉默了一瞬,道:“每個人的成長經歷,都會帶來不同的選擇,就看他能守住多少底線了。”

蘇玉音點了點頭,道:“夫君,我想去見他一面,将廣安縣的情況,問問清楚。”

顧青昀淡笑:“好,我陪你去。”

廣安縣,蘇氏瓷器坊。

蘇文揚坐在賬房之中,正細細端詳新送來的瓷器樣品。

這批樣品成色上好,表面的釉質十分細膩,令人滿意。

他确認好了樣品,正打算在驗貨條上提筆寫字,卻見邢掌櫃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大公子,不好了!”

蘇文揚擡眸:“發生什麽事了?”

邢掌櫃一向沉穩,極少見到他這麽不冷靜。

邢掌櫃忙道:“街頭的一間書肆被砸了,老板出來阻攔,結果還被打了!”

蘇文揚面色一變,問:“是什麽人幹的?”

“小人也不知道!”邢掌櫃搖了搖頭,道:“不過看起來是一群小混混,他們不但砸了書肆,還帶了泔水,直接潑到了書肆裏!不少書都被毀了……”

後面的話就算不說,蘇文揚也知道,書肆老板一定損失慘重。

蘇文揚面色沉了沉,道:“我去看看。”

邢掌櫃一聽,連忙拉住了即将出門的蘇文揚,道:“大公子!您還是別去了,如今那邊一片混亂,仔細誤傷了您!”

蘇文揚沉聲道:“無妨,那書肆老板我也認識,也許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說罷,便掙開了邢掌櫃的手,出門去了。

蘇文揚穿過了半條街,還未靠近出事的書肆,便見不少人圍在書肆旁邊,對裏面指指點點。

一名老叟啧啧道:“這書肆老板莫不是得罪了什麽人?下這般狠手,大半個鋪子都毀了!”

旁邊立着一位書生,書生卻道:“那書肆老板性情溫和,小生來過多次,他都笑臉相迎,這樣的人怎會惹了惡人?”

老叟笑道:“小公子還敢提‘惡人’?小心被找麻煩啊!”

書生面色白了白,連忙轉身走了。

百姓們還在議論,蘇文揚撥開衆人,擠了進去。

只見書肆門口,滿地碎紙,随風飄零,泔水沿着門前的石階,一點一點往下流,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

蘇文揚皺了皺眉,他三步并作兩步,進了書肆。

鋪子大堂裏,夥計們正在清掃地面,就連書肆老板的兒子杜子良,也在彎腰整理殘書。

“子良。”

杜子良一轉頭,見到了蘇文揚,神色微動:“蘇公子!”

蘇文揚走了過去,他見杜子良頭發微亂,衣襟上也有些髒污,便道:“到底怎麽回事?”

蘇文揚不問還好,一問,杜子良便紅了眼。

“蘇公子,方才我們鋪子裏來了一夥歹人,他們一進門,二話不說,便将泔水潑了進來!”杜子良回憶起方才的事,面上仍有一絲忐忑,道:“我爹氣不過,要攔住他們,他們便動了手,将我爹狠狠打了一頓!”

蘇文揚眉毛蹙起:“可弄清了對方的身份?”

杜子良搖頭:“他們打完人就走,我們實在毫無頭緒。我父親的秉性你也是知道的,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好人,怎麽可能與人結怨呢?”

蘇文揚問:“杜老板呢?”

杜子良嘆了口氣,道:“我娘将我爹送去醫館了,讓我留下看着鋪子,如今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說罷,他環顧四周,眼裏滿滿的心疼。

“這裏有不少書,都是孤本,是我父親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如今,都毀了……”

蘇文揚聽了,心裏也有些難受,他拍了拍杜子良稚嫩的肩膀,道:“人沒事就好,你們已經報官了嗎?”

杜子良道:“夥計已經去報官了,但官府還沒有來人,商會那邊我也派人送信了……”

話音未落,外面的夥計就跑了進來,道:“公子,商會會長來了!”

杜子良一聽,連忙斂了斂神,道:“好,我知道了。”

杜子良和蘇文揚立即從大堂內往外走。

商會會長拎着衣袍,從外面進來,他看到地上的污漬,連忙撚起了手帕,掩住口鼻。

杜子良見到商會會長,連忙作了一揖:“關會長,您終于來了!”

商會會長一見杜子良身上也被泔水所污,嫌棄地皺了皺眉,但嘴上仍道:“杜公子,令尊沒事吧?”

杜子良道:“父親還在醫館,方才送去之時,額角都被打出血了!會長,您可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這商會會長是廣安知縣關泓的表弟,聽了這話,忙道:“杜公子放心,這事發生在廣安地界,關大人定然會秉公處理!”說罷,他又環顧四周,道:“這書肆,看起來損失不小啊!”

杜子良也犯愁地嘆了口氣,道:“大多書本都被毀于一旦,只怕近半個月,都不能開張了……”

關會長聽到這裏,似笑非笑道:“你瞧瞧,多可惜啊!不過書好在書毀了,還能找路子補回來,我正好認識幾家書商,不知杜公子有沒有需要啊?”

杜子良一聽,忙道:“那可太好了,多謝關會長幫忙!”

就在這時,關會長一旁的随從,卻忽然開了口:“關會長……”

關會長側目,看了随從一眼:“怎麽了?”

随從道:“杜家書肆的商會會費……半月前就到期了,今年的還沒有繳呢……若按照規矩,未繳會費的商戶,不能得到商會支持。”

此言一出,杜子良的面色白了幾分。

前幾日杜老板還在與他商量這事,因為會費漲得太高,他們還在考慮今年要不要繼續參會,可好巧不巧,就在猶疑的這段時間裏,居然糟了這般橫禍。

關會長悠悠笑着,似乎對這個消息并不意外。

蘇文揚神色有些複雜,他試探着開口:“關會長,杜家參會多年了,雖然會費過期,但好歹也相識一場,能不能幫幫他們呢?”

杜子良聽了,也忙不疊點頭:“是啊!關會長,請您幫幫忙吧!”

關會長悠悠笑了起來,道:“幫忙好說……可是我身為會長,也不能壞了規矩呀!”說罷,他狀似糾結了一會兒,道:“這樣吧,你們今日便把會費補齊!只要一補齊了,我立即就将書商引薦給你們,如何?”

杜子良怔了怔:“這……”

他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父親母親都不在,頓時也失了主意。

蘇文揚看出了他的為難,便道:“關會長,杜公子年紀尚小,此事只怕要與杜老板商議,這樣吧,待杜老板回來,我與他說說,多謝關會長跑一趟了!”

關會長笑着點了點頭,道:“還是蘇公子明事理,那好,我就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聊!”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待關會長離開,杜子良終于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蘇文揚連忙将杜子良拉進內室,道:“子良,現在難過也沒用,當務之急,還是要想辦法解決眼下難題才是。”

杜子良哽咽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說實話,這商會的會費,我們本來是不想交的。我父親說,這商會的會費越來越高,我們這樣一個小鋪子,一年居然要交兩千兩銀子!交了這筆銀子,利潤便所剩無幾了,我們拿什麽過日子呢?”

“可若是商會不幫忙,我們光是收拾鋪子,重新補貨,都要花好長時間,如此一來,又會損失一個多月的工錢和生意,橫豎都是虧!”

蘇文揚面色也不大好,這蘇家書肆,如今橫豎都是虧本,只能兩害取其輕了。

杜子良抹了抹眼睛,嚅喏道:“我們交了好幾年的商會會費,一直平安無事,怎麽這才拖了幾日,就遇上了這般糟心事?”

蘇文揚沉吟片刻,低聲:“這件事發生的時間……也太湊巧了。”

杜子良一聽,詫異地看向蘇文揚:“蘇公子,你的意思是……”

說到一半,杜子良面色頓住……難不成,今日之事,是商會乃至官府,有意為之!?

兩人互換了一個眼神,心照不宣。

杜子良登時面色慘白:“這也太欺負人了!難道是殺雞儆猴嗎?”

蘇文揚提醒道:“子良,沒有證據的事,不可宣之于口。”

杜子良努力壓了壓心中的怒氣,道:“蘇公子提醒得是……可是,若真如此,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如果因此交了會費,只怕更多商戶也會同他們一樣,迫于無奈繼續被商會壓榨。

但若不交……今日的砸店,恐怕只是一個開始。

杜子良陷入兩難的境地,他想起父親還在醫館躺着,一時心亂如麻。

蘇文揚思索了一會兒,道:“此事恐怕沒那麽簡單,但歹人方才動了手,想必短期內不會再來,你先着人收拾書肆,等你父親回來,我們再從長計議。”

杜子良感激地點了點頭:“多謝蘇公子!”

蘇文揚又安慰了他幾句,這才離開了杜家書肆。

長街之上,來來往往的百姓們,路過杜家書肆之時,都忍不住駐足眺望。

街上鋪面的老板們,也大多圍了過來,衆人面色各異,人人自危。

蘇文揚與他們虛虛打了個招呼,便往自家的瓷器坊走去。

今日之事,八成是商會所為,他們挑了個軟柿子捏,就是為了給所有人一個震懾。

商會的背後,便是縣衙,若無縣衙的支撐,只怕商會也沒有這麽大的膽子。

但無論如何,要在廣安縣做生意,只怕會越來越難了。

蘇文揚心情沉重地回到了蘇氏瓷器坊。

他擡起頭,凝望頭頂的牌匾。

這瓷器坊又祖父經營了多年,好不容易在競争激烈的廣安縣站穩了腳跟,後來便交給了他。

從接手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年,蘇氏瓷器坊的生意越做越大,可謂如日中天。

但是,接下來若不屈服于廣安商會,只怕杜家書肆的今天,就是蘇氏瓷器坊的明天。

想到這裏,蘇文揚的拳頭微微攥緊。

就在他微微出神之際,只見邢掌櫃走了過來:“大公子,您終于回來了,快進去看看吧!”

蘇文揚收了心事,道:“怎麽了?”

邢掌櫃哭喪着臉:“大小姐突然來了,她非要去看庫房,您再不進去阻止,只怕庫房就要被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