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冷靜下來之後,她花了兩個小時才斷斷續續斟酌出一段解釋“案發過程”的概括,并且在最後,再三委婉表示,自己對他絕對沒有任何不良居心,只有純潔的革命友誼。
Time倒是意料之外的淡定,回複過來只有三個字:我知道。
苗菀盯着那三個字看了半天,越發忐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無所謂,還是故意在說反話。
唯一确定的是,她不想失去這個聊得來的二次元網友,于是只好厚着臉皮,繼續小心翼翼追問他:沒有誤會對吧,真的不生氣對吧?
這一回,終于得到對方破天荒用一個用冒號和小括弧拼成微笑表情。
噢,都會發表情了,那應該真的沒生氣了吧。
雖然誤會解開,但苗菀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直到隔天Time在她的朋友圈下面留言,她也假裝沒看見,避免自己說錯什麽話又造成尴尬。
沒想到裝死裝得太過分,對方輕易用前天晚上學到的三個字,現學現賣把她逼到“詐屍”……
【Time:陸時初?】
苗菀差點被一口飯給噎死。
虧她之前還覺得Time是個老實人,現在一看,這人哪裏老實了?根本就是個搞事精!
【小禾苗:再這樣,朋友沒得做了[微笑]】
【Time:這下回複倒是很快。】
【小禾苗:大哥求求你了,到此為止好不好,我要開始工作了,你這樣我很難集中精力工作的[尴尬]】
這下Time倒是很聽話,沒有再繼續發來讓她炸毛的消息。
Advertisement
醫院拍攝終于進入最後一天,江橦高興地簡直像過年。但掃尾的拍攝不算輕松,需要拍一些空鏡,再補拍一下昨天未到的第二批醫護人員鏡頭。
下午來了十多位醫院的醫生和護士,有幾位是資深教授,剩下的都是青年醫務人員。
江橦在站在最前面和大家講解拍攝內容,苗菀的視線漫無目的,穿梭在一張張面孔中,可當視線掃過其中一個人,卻不由自主地停下來。
站在靠後角落的莊筠溪也正在看她,兩方相視,莊筠溪微微擡了擡眉,顯然一愣。
大概彼此都沒想到過,會在這樣的場合下碰到對方。
為了配合那幾位教授的寶貴時間,苗菀她們先把需要教授配合的情景都挑出來拍。前輩老師在場,年輕醫生和護士都不茍言笑,安分當着人肉背景。
教授們一看就是經歷頗多,面對鏡頭如平時一樣淡定,那幾場幾乎都是一條過,很快拍完。
江橦見拍攝進度比自己昨天預計的快,等教授們一走,就讓大家休息一會兒再繼續。那些醫生護士可算是放松了,摒棄剛才的正經,互相打趣着彼此面色僵硬的表演。
幾個愛美的醫生護士還跑到她們這兒來看機器回放,大家一邊看一邊嬉笑讨論,結果不知誰說了句:“這不是陸醫生不在麽,要是他在,哪還用我們拍這些呀,就他往鏡頭前一站,那絕對是本院活招牌!”
“小袁,你就別惦記陸醫生美色了,別人都有女朋友了!”
“就是。前天婦産科的小劉把這消息在群裏一發,我的媽呀,整個群都快被暴風哭泣的表情淹了,難怪那天晚上,新聞裏報道水位上漲了,哈哈哈……”
“聽說他女朋友戰鬥級的!那天在門診部一人‘手撕’來鬧事的家屬……”
還戰鬥級,還手撕?什麽鬼,又不是“抗日神劇”。
大概是陸時初在他們醫院也算是“名人”,女同事按捺不住八卦的心展開讨論,大家嘻嘻哈哈,完全都沒想到,被她們議論的本尊之一,某人的女朋友就坐在旁邊。
“可是她來搶我們醫院的男神!陸醫生名花有主了,我們接下來能看誰啊?不管了,下次他女朋友要是來我們耳鼻喉科看病,小心她就要‘五感盡失’,哈哈哈哈……”
苗菀正喝着江橦從保溫杯裏分的茶,險些噴出來。
旁邊的江橦也不說話,就對她擠眉弄眼,整個神情都像是興奮地在說,我知道是你,就是你。
上午苗菀就經歷了這麽尴尬一出,本來是拍那些院領導開會的鏡頭,誰知道苗菀剛見到醫院領導,就被那天的那位副院長認出來,還在各位領導面前大力贊揚她那天的舉動。
那些領導一聽,哦,小陸女朋友呢,難怪難怪,絕對的優秀家屬。
自己的同事都在場,苗菀被捧得反倒面紅耳赤,自覺名不副實。
“不過說起來,陸醫生的女朋友到底長什麽樣啊?”其中一個女護士開始四下張望,最後捕捉到莊筠溪在的方向,笑嘻嘻喊了聲:“莊醫生,你和陸醫生一個科呀,你見過陸醫生女朋友嗎?”
莊筠溪的眼神在朝苗菀投來時,苗菀心中不由一驚。
女生的第六感都是奇準的,和她對視的時候苗菀就知道,莊筠溪大概是知道這事了。
“我嗎?”莊筠溪笑了笑,“我可沒見過。”
但其實上,苗菀這幾年裏還見過她兩次,都是在醫院。
每次看見莊筠溪,對方都在忙碌,苗菀不知道她有沒有看見自己,但她眼裏的莊筠溪,工作時一直是那個樣子:幹練、冷靜、自信、微笑耐心卻并不和人熟絡親密。
莊筠溪是典型的職業女性範本,以至于每次在她面前,苗菀都會有一種無形的、說不出來的自卑感。
“前女友”這個頭銜,實在是讓苗菀不得不總将自己與她暗自比較。
即便是分手很多年的前女友,可人家當年頂着前女友名頭也要追着他來這裏,跟他到這家醫院。
這麽一想,當下苗菀心裏多少有些煩悶和不痛快。
她看着那一頭的莊筠溪,微微出神,直到江橦手指在背後戳了她幾下,她才恍然回神。
拍攝再次繼續,攝像機亮燈前江橦壓低聲音提醒:“你的手機震了,你沒發現?”
雙肩包裏一直在發出嗡嗡的悶響,苗菀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名字後輕手輕腳走到門外,接通電話。
來電話的居然是陳續。聽完陳續那頭江湖救急的求助,苗菀思考片刻,還是答應下來:“應該沒問題,那等我一下,我去和同事說一聲。”
拍攝即将掃尾,苗菀在不在這影響并不大。江橦手一揮,很快答應替她兜着離崗半天的事。
陳續的“江湖救急”說起來有些啼笑皆非,他前些天自己摸索着軟件,剪輯了畫家開展時采訪會上需要放的視頻,誰知一時疏忽大意,沒給文件多幾個備份,哪想臨到采訪會前幾個小時的關頭,視頻被同事不小心直接永久删除了……
原始視頻素材倒是還能從畫家的助理那邊再要過來,但真要在幾小時內趕出一個還算精良的視頻,難度實在太高,想來想去,能求助的人就只有苗菀。
“你別在我後頭轉了,你先坐下。我保證兩小時絕對能搞定,沒問題。”
這種難度的操作對苗菀來說只是随堂作業級別,陳續見進度已經到三分之二,也終于石頭落地。
“厲害厲害,還是你靠譜!對了,那你下午既然也請假了,幹脆待會兒就在畫展逛逛,晚上我們三個一起吃個飯呗……你也知道,許佑青最近生我氣呢,說我冷落了她。沒你出面幫我說幾句好話,我都不敢和我家領導面對面……”
“啧啧,看把你給慫的。”
“就說行不行嘛?女神,苗菀女神?”
“行行行,可別繼續恭維了。”鼠标向前拖動,苗菀繼續往軌道上拉入視頻素材,“這個陸鴻青,是不是還挺有名的那種畫家?我這些天路過公交站,還看到站臺上的燈箱都換成了這個展覽的海報。他應該很厲害吧,可是在國內媒體上,好像沒怎麽聽過他的名字?”
“那是當然。他十幾歲就被家裏人送到法國留學,最開始成名也是在歐洲。”
陳續身在這行,多多少少總會聽到些圈子裏的傳聞八卦:“悄悄跟你說,他的畫在國際拍賣市場,一平尺價格跟前兩年過世那位畫家的畫也差不了多少了。所以你想,他得多有錢?要不是他不太配合國內媒體搞什麽宣傳炒作,估計他的畫能在國內收藏界這邊能炒到更高價。
“反正一直以來,他的展覽和作品拍賣都還是在海外市場,國內收藏界的大佬們關注到他,都是這六七年才開始的事。”
苗菀一邊聽着,想的卻是那次在陸時初家,見到的門票就是陸鴻青的畫展入場券。
那個送東西的女人是他父親的助理,而票面是陸鴻青的畫展,那麽陸鴻青和他……
也不一定,也許只是親戚呢?
于是苗菀哦了聲,繼續埋頭剪片子。
陳續下午要忙采訪會,拿到視頻成品後,千恩萬謝地送給她畫展的贈票。苗菀拿着票從辦公樓走去展覽廳,一進門,就注意到陸鴻青油畫展的巨幅海報從天頂垂下,與另一邊的國家重點文物展覽海報平分秋色。
大廳裏還有不少橫幅和展板,都是關于陸鴻青的這場油畫展宣傳。
看這個排場……這位畫家,是真的挺厲害吧?
因為不是休息日,展區人不多。她閑來無事,細細欣賞牆上每一幅畫,慢慢開始明白,這位畫家為什麽配得上這麽聲勢浩大的宣傳。
從法國田間的明媚少女,到街角微光下哀愁無助的流浪者,陸鴻青筆觸并不古典細膩,甚至有些自我和狂野,可畫中人或喜或惱的神色瞬間被抓得精準無比,無限仔細地放大在眼前,仿佛此刻他們已是面前一個帶有溫度的血肉之軀。
尤其是陸鴻青的重要代表作之一,被印在票面上的油畫《林中缪斯》。
少女未着寸縷,雪白豐腴的身體掩映在午夜森林的霧中,每一寸皮膚散發着年輕、神秘、誘惑的張力,朦胧而模糊的美。
唯獨她的眼睛,在手臂的空隙間得以窺探,黑眼瞳,清澈透亮到令不禁人心生渴望與憐愛,仿佛那是混沌世上的最後兩道聖光。
畫上那個眼神,實在太吸引人,令她在那幅畫前停留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