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天人坤輿

天人坤輿

自從天父下落不明之後,浮生殿的仙跡就寥落了許多。

沒有人知道天父到底還在不在後山的石壁後,天奴進出山間未聞一響,如理多次拜候未得一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引得天界謠言四起。

玉眠對當年百鬼夜行鏡之事仍有疑心,她絕非坐以待斃之人,縱使如理和九色玄鹿都搖頭告訴她杳無天父蹤跡,她也還是到浮生殿來走了這一遭。

躲閃過在後山巡邏的天奴,玉眠找到石門的位置,匿身于林中茂盛的樹枝間,仔細觀察石壁上的機巧。

“未在此門中感應到天父的氣息。”

九色玄鹿在玉眠眼前的樹葉上現出一指寬的虛影,微微低頭,鹿角正對着石門的方向。

玉眠食指和中指夾起一朵盛放的紫蓮朝不易察覺的門縫彈了過去:“我相信你和廌哥的判斷,但是我想門內或許會有一些線索。”

紫色蓮花在接觸到石門的剎那,凋敝成熒,被循規蹈矩的石壁嚴格地拒之門外。這面石壁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機關難解不知開門名堂。

“你可信……這世間會存有兩股相似卻不同的互相對抗的魔力?”

“誰在這場對抗中贏了,誰才可以是魔界未來的主人。”

“當然,我不可能會輸。”

玉眠想通之後扶着樹幹,縱身躍下。

二話不說把手貼在石門的正中位置,向其上灌入純正的魔息。

“你的意思是——”

石門徐徐打開,在浮生殿的天奴們尚來不及反應之時,玉眠揣着九色玄鹿的虛影利索地翻身滾進門後。

“有人想要和你争奪魔主之位?!”

石壁的震動難免引人注意,巡邏的天奴警惕地趕到這發出“轟隆”聲響的源頭。

“是石門被打開的聲音?”

“奇怪——門還在好好地關着。”

七零八落的腳步聲在石門外徘徊,驚疑未定的一連串讨論隔着厚厚的石壁傳入門後玉眠的耳內。

玉眠一只手捂着九色玄鹿的鼻息,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放緩呼吸的頻率,輕手輕腳地緊貼在冰冷潮濕的門板上。

“難道是主人要出關了?”

那朵身先士卒的紫蓮趁着開門的空當也跟着飄了進來。

玉眠腳尖點地,腳邊衰敗的紫蓮煥發熠熠金光,花瓣向中心的花蕊合攏,在黑暗裏重新綻放。不需玉眠的指示,紫蓮就沖着石室的頂端飛去,沒入固若金湯的石壁內部。

“轟隆”的聲響再次出現,整座後山搖搖欲崩。

“後山地震了!”

“那應該就不是石門的動靜。”

“是我們多慮了。”

天奴們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玉眠松了口氣,放開了兩只僵硬着一動未動的手臂。

九色玄鹿化出真身,用鹿角頂了頂玉眠酸麻的手心:“幸好我們門關得夠快。”

“你适才的話是什麽意思?是我想的那般嗎?”

它可還沒忘記未完的話題。

玉眠掌心生起光球,照亮了一人一鹿所在的位置。她望着石室內部的陳設,娥眉蹙起,心不在焉地搖頭。

“不是争奪魔主之位……而是,有人想要成為魔主。”

“他應該暫時還不知道我的身份。”

玉眠擡起頭,看清了石室上方用朱砂繪就的天人兩界坤輿圖,臉上的表情變得哀婉,嘴角凄涼的笑意再也壓不下去。

沒有魔界的原因大概是因為他未成魔主不辨魔界方位。

坤輿圖中有幾處被用紅色的鮮血特地圈了出來,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血,這麽多年過去居然還豔紅如初。

如果玉眠沒有跟着容隐去凡間還真不一定能把其中的兩個地方給認出來。

一個是牛頭村,一個是樂羌。

還有兩個地方玉眠也很熟悉,妄荼川和不缺山。五個紅色的圓圈,只剩下一個地方玉眠當真是認不出來了,看樣子是在一條山間小道上。

這般看起來,要說是天父操心降魔除祟也說得過去,就連閉關的時候也要對着各界地圖費盡心機冥思苦索,生怕遺漏掉半絲半縷魔息的蹤影。

接下來與頭頂相對的,便是地面上的法陣。

“這——”九色玄鹿繞着法陣順時針走了一圈。

這個法陣很大,幾乎要占據滿整個石室的地面,只不過因為在腳下塵土覆蓋很難看出原狀,一不小心就會當成什麽地面的紋路給忽略過去。

“就算不用我說,你也看出來了。”玉眠不忍直視地閉上眼睛,這個法陣背後會有多少不甘的生命,“這是……吸收魔息的法陣……”

法陣的十二個方位各立着一支赤紅色木簽,既是為了把聚集于此的魔息牢牢鎖定在法陣內,也是為了通過木簽把魔息分散防止吸收的人被反噬。

“假若他未讓我淨化妄荼川,恐怕我也認不出這熟悉的氣息,和妄荼川、和牛頭村、和樂羌都似曾相識。”

玉眠蹲下身,拈起一撮顏色稍顯發黑的塵土,确認是什麽之後站起來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塵,走到法陣中心負手環顧。

“他失敗了。”

“否則不會嘔血。”

十二支木簽在玉眠踏入陣心的瞬間,從地上暴起向玉眠襲來,玉眠靈巧地傾身躲過,只見它們在空中繞了一圈接連朝頭頂的坤輿圖飛去。

狠狠地插入那個玉眠不知道地點的紅色圓圈內。

石室內的陰冷攀附上玉眠的後背,她往前走幾步,把九色玄鹿拉到身後。

碩大的巨眼出現在前方的石壁上,血海中升起的瞳孔睜開了閉合的眼,一絲一絲的紅線與黑線在其中不停地糾纏、分裂。

直至溢出了眼睑,線頭上長出奇形怪狀的尖牙和鋸齒,目标明确地沖着玉眠延伸過來。

九色玄鹿在巨眼出現的第一時間四蹄踏地,玉眠的身前出現流光溢彩的屏障。

“是你——”

“我上次逃走的點心——”

“沒想到你還活着,甚至變得更美味了。”

血色的瞳孔傳來嘶啞破碎的聲音,玉眠站在原地,沒有絲毫害怕躲避的樣子。

“我開始好奇——你到底是誰了——”

玉眠揮手散出一大片魔力,追蹤着吞噬那些從瞳孔中爬出的歪歪扭扭的絲線,斷裂的絲線不知疼痛般繼續伸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逃得了一,便逃得了二。”

玉眠記挂着那個不知名的地方,無心戀戰,在識海內對九色玄鹿說道:“幫我看一下容隐神君現在身處凡間何地。”

“看起來……像是在趕路。”九色玄鹿的鹿角蕩開一圈又一圈五彩斑斓的光暈,“糟糕了,我給他算了一卦,下下簽。”

“他将于今日遭遇大劫。”

玉眠深吸一口氣,鎮定地指揮九色玄鹿。

“你把他所處的地形縮小到坤輿圖那般大小,在識海裏給我看上一眼。”

為了不過早暴露自己的實力,玉眠和絲線打得有來有回。這還不是他的本體,眼前這怪物究竟是天父,還是祂都不好說,也有可能又是天父,又是祂。

在一波攻擊過後玉眠佯裝受傷,閉眼查看九色玄鹿傳來的信息。

沒錯了,一模一樣。

天父對容隐已經起了殺心。

容隐下凡歷劫正中他下懷,讓他可以在凡間肆無忌憚地出手。玉眠複又睜眼時,眼底的殺意再也藏不住。

天父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是故神殒落屍山血海的那一天……

是把她帶回妄荼川的那一天……

是他毫無征兆開始閉關的那一天……

還是閉關途中被魔息反噬的那一天……

他有千百次對容隐下手的機會,百鬼夜行鏡是一次,今日又是一次。

玉眠雙手捧住掌心中冉冉升起的蓮花,口吐魔息施加術法。蓮花不斷變大,花底長出粗壯的根莖,深深地紮入地裏。

一朵,兩朵,三朵。

數不清的蓮花從地底竄出,整個石室都被高高低低的蓮花霸占,不給絲線任何伸展的空間。

血色的瞳孔見絲線失去了作用,放棄了這沒用的東西,巨大的手臂戳穿瞳孔折斷途中的蓮花迅猛地向玉眠抓來。

龐大的手臂拂手一推,成片的蓮花殘破倒地。

被戳穿的瞳孔滲透出詭谲的紅黑色血液。

“有礙觀瞻。”

玉眠話音一落,伸掌推出,巨型手掌在蓮花中攔截下了那段無情摧花的手臂。攻勢停止的那一刻,玉眠扭頭和九色玄鹿對視。

“撤!”

一人一路默契地跳入花海,消失不見。

九色玄鹿在山坡上利用動物的優勢止住了滾下山的嚴重事态。玉眠就不一樣了,作為一個四肢健全的人類,伸手又抓又爬地都沒叫停繼續往山下滾的狼狽。

誰能告訴她這個坡為什麽這麽陡啊!

手中一把野草,一把野花,再加半根枯樹枝。

玉眠就以這個姿态滾到了容隐輪回的凡胎——莊恂的面前,這是長大後十七歲的謹之,他背着箱籠正在去皇都趕考的途中。

九色玄鹿在山坡上遠遠瞧見人的瞬間,就變成玉佩回到了玉眠的腰間。

玉眠故作淡定地站起身,伸個懶腰,把手中大自然的饋贈遞向眼前那位略帶病氣的俊俏公子:“你們讀書人是否常說‘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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