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畫舫游湖

畫舫游湖

玉眠提起袖子掩住唇角啞然一笑,宛轉蛾眉似雨落春山,似風起秋林,又似雪蕩湖心。一颦一笑顧盼生輝,惹得四周的人頻頻側目。

看樣子在她走了之後,莊恂的趕考之路還算順利,現下莊公子功成願遂想必是萬分高興。

玉眠臉上的笑意抵至眼角眉梢,一擡頭便瞧見大街上鼓樂齊鳴簇擁着的朱紅色轎子,敲鑼的走在轎子左側,打鼓的行在右側,後頭還跟着拉二胡、抱琵琶的樂師。

這麽大的陣仗,讓她心下不禁一跳。

歡天喜地,京都日暖。

熙和的風悄聲撩起了垂墜的喜慶紅綢,玉眠一眼望見了坐在轎中的人。

莊恂是笑着的。

是啊,今日是他金榜題名的日子如何不能笑?

“咦,這不是清樂公主府上的轎子嗎?”

“哎哎哎,你說——是不是公主看上了這新科狀元郎,要把他收進府裏去做驸馬?否則的話來的怎麽會是公主府的轎子呢?”

“你別說,我瞧那狀元郎正好詩書滿腹、一表人才,清樂公主天姿國色、博覽群書,郎才女貌,真真般配。”

“按你們這樣說,這狀元郎豈不是年紀輕輕一下子就得以完成了兩大人生喜事——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可喜可賀啊。”

玉眠如花的笑靥凝固在了轎子途經揚起的塵埃中,明明是再熱鬧不過的場景,她卻無端覺得身體發冷。她的眼中湧動着濃稠的疑惑和不解,他們……在說什麽,為什麽她聽不明白。

逐字逐字分開來念都能理解,一旦連成句子後怎會讓人聽得如此發暈。

什麽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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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般配……

什麽洞房花燭……

這些話如何能與莊恂扯上關系?

旁邊的人見玉眠一副臉色灰敗的慘淡模樣,笑嘻嘻地走過來沖着她打趣兒道:“這位姑娘,你怎麽了?莫不是對我們的狀元郎一見鐘情了吧?”

玉眠失魂落魄地扯扯嘴角,沒能給上來人一個情真意切的淺笑。

“若是當真如此也合乎情理,我看狀元郎才貌雙全,一見傾心不足為奇。”

通情達理的一番言辭無異于一把鏽刀在玉眠的身上來回淩遲,千萬只蠱蟲在齧噬着她的五髒六腑,心頭層層疊疊的鈍痛令人無法呼吸,昔日血濺天界的的剖心苦楚也遠遠不及此刻萬般難捱的徹骨之痛。

玉眠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她揪住心口難受地蹲下身子,一只手勉力支撐着冷冰冰的額頭,一只手緊緊捂住急促喘息幾欲幹嘔的口鼻。

鋪天蓋地的喧嚣在瞬間失去了所有聲響。

玉眠魂不守舍地跟上轎子,漫天的爆竹紅屑飄落在街頭市尾,商鋪的房檐、行人的頭頂、摩肩接踵的街道都暈染開了片片朱紅。這一切的一切讓玉眠的眼前變得模糊迷離,她每走一步都愈加看不真切,愈加不想看真切。

曲是歡喜的,人是歡喜的,只有她這個格格不入的神仙在獨自神傷。

可惜神仙的哀傷在凡間不值一文。

興許是裏頭坐了人的緣故,轎子行進的速度并不快,讓玉眠沒費多大力氣便追至眼前。

鏡面定風平,綠柳報春來。

轎子最後停在了碧波萬頃的折柳湖邊,如詩如畫的湖光美景猶今不忍入眼。

玉眠深呼吸着閃身躲進岸邊的柳樹後,和樹枝丫杈間探頭探腦的活潑黃鹂對上了眼,這一次她扯扯嘴角總算是無聲地笑了出來。

莊恂有條不紊地闊步走出轎子,有人正在岸邊的畫舫上等他。

畫舫上的女子見莊恂平安到達,當即提起裙擺踩着小碎步從二樓跑下,來到舫沿笑意盈盈地朝莊恂伸出了手。

折柳湖風平浪靜,畫舫偏偏無風自動地搖晃了一下,但瞧舫上的女子腳下不穩,眼看着就要傾身落進泛着碧波的折柳湖中。莊恂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扶了她一把。

郎才女貌的二人,一人在畫舫上,一人在湖岸邊,相視而笑。

玉眠在遠處看得分明,莊恂的笑意是那般耀目。

“莊公子,你可算來了。”

蕭婼驚魂未定地拍拍胸脯,臉上明媚的笑顏是藏也藏不住。

莊恂知禮有節地收回自己的手,先行施禮:“多謝清樂公主此番好意。”

“莫要叫我清樂公主,還是喚我蕭姑娘吧。”在得知狀元是何人後,她專門去找父皇讨來了這個宴請的差事。等莊恂入朝為官,這樣的事情只怕是要輪不上蕭婼了。

“清樂公主……”

“好吧,我一向說不過你。”

玉眠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場面,腦子裏思緒紛亂,好像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麽也沒想,一星半點都沒記住。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黃鹂已經從枝頭飛到了她的肩膀上,歪着小腦袋軟和地蹭了蹭她脖子上包紮過的傷口。

莊恂登上了畫舫,她的眼中終是再望不見他的身影。

玉眠睜大了眼睛,在錯落有致的柳絲遮蔽間愣愣落淚,摸上臉頰觸手一片水涼,她連自己後來是怎麽離開折柳湖的都失去了印象。

“快快快,你們聽說了嗎?剛從宮裏傳出的消息,聖上要為清樂公主和新科狀元指婚。”兩個過路的百姓興致勃勃地談論着這件絕對稱得上是石破天驚的逸聞。

她都已經離得這麽遠了,為什麽還能聽見與他有關的消息?

“真的假的!這動作也太快了吧?”

“這你就不懂了,得抓緊時間嘛。”

三步一個“相配”,五步一個“賜婚”。玉眠從來都不曾想過原來有時候孤身一人走在街上會成為這樣一種難言的折磨。

她與街頭巷口議論不休的京都百姓們擦肩而過,走出城門前回頭再看了一眼畫舫的方向,晶瑩的淚珠陡然滑落眼眶,朦胧了她緋紅的雙眼。

雨落成花,宮燈明滅。

白日裏還好端端日頭高懸的晴空,傍晚時分忽然下起了疾雨。

“父皇——這麽晚了您還找女兒過來,可是有什麽急事?”

眼瞧毫無預兆的大雨刮起了一時半會兒都停不了的架勢,蕭婼精心準備的宴席只能匆匆散場,兩個人都早早地打道回府了。

她回她的公主府,莊恂回他的狀元客棧。

這不,剛用完晚膳蕭婼就接到了父皇讓進宮的傳話。

“倒也不是十分着急。”皇帝擺手讓宮女端了一盆熱騰騰的姜湯上來,他親自把姜湯盛進一人食的小碗中遞給蕭婼。

“婼兒……父皇今日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蕭婼拿瓷勺小口喝着,聽見父皇的話擡眼好奇地看了過去。父皇他……這般語重心長的樣子,她已經許久未見了。

皇帝把目光投向桌案上搖曳的燭火,在噼裏啪啦的雨聲中緩緩開口:“你可願……嫁與那新科狀元?”

“父皇見他才貌兼備,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這件事,想來還是要親自問問婼兒的意見。”

蕭婼手中的瓷勺不小心磕到碗壁,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低下頭不知所措地揉拽衣袖,未發一語。

“……父皇明白了。”

皇帝是看着蕭婼一點一點長大的,事到臨頭又怎會不明白她的心意:“翌日,父皇會宣莊公子進宮一趟。”

“婼兒,你也到場吧。”

莊恂從折柳湖返回客棧後,就開始着手重寫《巡天游記》一事。他想了想拿上幾兩銀子下樓交給掌櫃的,問他借店小二一用。

“掌櫃的,在下能否用銀兩換那位小兄弟随莊某一日?”

“若是銀錢不夠,掌櫃的但說無妨。”

狀元客棧的掌櫃哪裏敢收莊恂的錢,莊恂住在他們家客棧考上了狀元,對客棧的長遠經營來說百利無一害,沒有比這更穩賺不賠的買賣了。他感謝莊恂都來不及,又怎麽會問他要錢。

掌櫃的不甚在意地大手一揮:“莊公子無需客氣,你盡管帶他去便可。”

莊恂把店小二請到房間內,讓他在桌旁随意坐下。

“不必緊張,今日莊恂是想請小兄弟來幫上一個忙。在房間內你可以随意活動,待會兒倘若我有問題,我會開口問你,小兄弟照實回答便可。”

“耽誤的工錢由莊某付給你。”

莊恂一本正經地拿起筆,一邊看着《巡天游記》的原文,一邊用淺顯易懂的話語把它在紙上重新複寫一遍,碰到不确定的地方就找店小二問上一問。

這樣說可不可以理解,那樣說能不能明白。

夜色深沉,店小二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

一連幾個時辰過去,莊恂坐在桌案前不曾起身。

寫完最後一個字,莊恂才注意到天色已晚,抱歉地叫醒了熟睡的店小二,讓他趕緊回去休息。

“莊公子,你要寫完了嗎——”店小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興沖沖地走到莊恂身邊,低頭瞅瞅自己辛苦了一晚上的成果。

要知道,自打娘胎裏起,他就沒在文字上下過這麽多功夫。

莊公子果真了不起,那些他不認識的蝌蚪文都變成了簡單的大白話。他看了看開頭的幾段,頓時咂摸出讀書的趣味來。

一夜未眠的莊恂,剛收拾完筆墨紙硯不久,便收到了來自當朝皇帝的傳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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