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白首成空

白首成空

京都長街滿目紅綢,挨家挨戶的門上都挂起了圓圓的大紅燈籠。

玉眠不知不覺又來到了科舉放榜的那面牆下,莊恂的名字依舊高高懸在最上方。

物是人非是何其容易的一件事,她伸手撫摸着高中名單右側牆面上刻着的“功成名就”四字,心緒複雜難言。

來來往往的百姓都穿上了大紅衣裳,紮着兩根沖天辮的小娃娃手舉“呼啦啦”的風車撒了歡地走街串巷,一邊跑一邊大聲叫喊:“太好啦!太好啦!今天先生沒有布置功課,大家快出來玩呀!”

小小的身影一溜煙地從玉眠身邊跑過,又一溜煙地跑了回來。

不及玉眠膝蓋高的小女孩,額頭上的紅點顏色鮮豔更突顯出她的活潑可愛,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臉踮起腳對玉眠開口:“大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小女孩不見外地抱上玉眠的腿,用胖嘟嘟的臉頰蹭了蹭玉眠蹲下身正欲扶她的手。

“大姐姐——這個送給你。”小女孩把手中的風車遞給玉眠,“爹爹和娘親說今日是什麽清什麽公主成親的日子,可惜我有點記不得了。”

“那位公主也會有大姐姐這麽好看嗎?”

“大姐姐!你有見到過他們說的公主嗎?”

玉眠秉持着不能忽悠小孩子的原則,誠實地搖了搖頭,先前在畫舫上她的注意力都在莊恂身上,沒怎麽看清那位清樂公主的樣貌。

“我也沒見過……但是大姐姐就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小女孩順從地撲進玉眠的懷裏,笑嘻嘻地把頭埋進玉眠脖頸間。

玉眠幹脆抱起了小女孩,擡手摸上她圓潤的後腦勺:“以貌取人可不行。那位公主定然是極好看的,你長大之後也會是一樣。”

“真的嗎?”

小女孩水汪汪的桂圓眼看得玉眠心裏一陣柔軟,她好像成了安居于京都千家萬戶尋常人家中的一個,降魔除祟之類的禍亂離她太遠太遠。

“大姐姐從來不騙人,人都是越長越好看的。”

玉眠把夾在她和小女孩之間的風車塞回女孩軟綿綿的手裏,擔心小女孩的父母找不到人,她逗留在巷口不敢走太遠。

皇宮的方向傳來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小女孩新奇地在玉眠懷中換了個位置,把好動的腦袋轉向熱熱鬧鬧的街上。

“良辰到——”

長街的二樓齊齊推開了窗戶,露出了一張張笑靥如花的嬌顏,芬芳花香飄滿了整個京都。

玉眠擡手捂住小女孩的耳朵,兩個人一起擡頭望着滿天花雨。

百花争豔才是春,數不清的花瓣靜止了每一個路過行人的腳步,饒是煩心事纏身的玉眠置身于這種氛圍下也不由得解顏而笑。

不只是她,街頭巷尾的百姓們都在笑着。

“大姐姐,你笑起來更好看啦。”

玉眠和小女孩臉對着臉,眼裏盡是對方身上萬紫千紅的花瓣。她抵着小女孩的額頭,好久沒有笑得這般暢快了:“你也是。”

小女孩親昵地在玉眠臉上親了一口,被不遠處心急找人的孩子她娘抓了個正着。

“哎喲——我滴個親閨女——”女孩的娘親連忙趕了過來,不好意思地沖玉眠鞠躬道歉,“這位姑娘對不住了,這孩子就是調皮。”

“無妨的,她很聽話。”小女孩伶俐地朝玉眠打眼色,玉眠含笑收下,“恰好我一個人也有些無趣。”

“姑娘!來,給你把紅豆。”

“今兒個是清樂公主的大喜之日,來把紅豆沾沾喜氣。”

女孩的娘親從玉眠手中接過自家沉甸甸的閨女,開玩笑地沖閨女屁股上印了個巴掌。

“來,和大姐姐說聲‘再見’。”

“大姐姐再見!”

等二人離開後,玉眠握着手中的紅豆心事重重。

紅豆又相思,相思君不知。

玉眠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手中的紅豆,神情堅定地向宮門走去,眼下不是糾結兒女情長的時候,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玉眠去做。

她要想辦法混入皇宮,無論是光明正大用術法僞裝進去也好,還是偷偷摸摸半躲半藏進去也罷。在祂的行動目标尚且不明晰的時候,玉眠決定主動出擊引蛇出洞。

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祂一定是沖着玉眠過來的。

“姑娘——”

“我在大老遠就看到了姑娘的身影。”方懷從長街那頭跑了過來,手足無措地站在玉眠跟前撓撓頭,潼川鎮一別他倆算起來是許久未見,“姜霓将軍在北方不得空,讓我來京都代她赴宴。”

玉眠垂袖掩手,掐斷施展到一半的入夢之術。她本打算在京都設下迷夢幻境,今日所見皆為幻夢,事成之後再清洗去所有凡人的記憶。

“方公子,好巧。”

玉眠當然沒有忘記方懷,方懷的這一出現着實讓玉眠免去了用麻煩辦法的必要。

“方公子可知這大婚之日的新郎君是誰?”

方懷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那幾天他是真心認為玉眠和莊恂是一對情投意合的有情人,怎麽後來就收到了公主與莊公子的婚訊:“姑娘……哎——姑娘與莊公子的事當真造化弄人。”

“對了,天涯客棧退回來的銀錢當初交給了莊公子,姑娘可以去——”

方懷反應過來立刻拍了拍自己的嘴,他真是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亂說。他提起這件事來不是成心給玉眠姑娘添堵嗎。

姑娘她又怎麽再去找莊公子,不對,莊狀元,不對不對,驸馬爺去把銀兩給拿回來。

還有一件愁人的事,莊公子的記憶到底恢複了沒有。

“原來當初客棧退了房錢?那日突發急事,不告而別是玉眠之過。”玉眠了然地對着方懷作了個揖,計上心來,“可能麻煩方公子帶玉眠進宮一趟?”

“方公子放心,玉眠拿完該拿的錢就走。”

方懷頓時被噎住了話頭,愣愣地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直到被第二場花雨淋了滿頭滿臉才回過神來:“這這這……哎呀,姑娘……可別為難我了。”

他是嫌活得膩煩了才敢把人往皇宮裏頭帶,倒不是他不相信玉眠的為人,但是……但是這不符合規矩啊!

“或者——方公子幫我向新郎君拿了這筆錢,出宮後玉眠自将上門來取?如若有的選擇,玉眠萬萬不想出此下策,實在是……”

玉眠通情達理地點點頭,臉上的愁苦見者憐惜。

聽聽那未能說完的話語,玉眠姑娘肯定是碰上了什麽難事,身上銀錢不夠用了。旁人不清楚玉眠姑娘的本事,他可是再清楚不過,玉眠姑娘是潼川鎮的大英雄啊。

方懷素來最做不出拒絕人的差事,他漲紅着臉,脖子上青筋突突亂跳:“……那就委屈玉眠姑娘假扮成我的随身侍女,方懷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姑娘手中了。”

見方懷答應,玉眠松了口氣,立時找了家裁縫鋪去換了一身樸實無華的衣裳。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方懷身後,做好自己侍女該做的事,看着前面那人四肢僵硬仿佛不會走路的模樣,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方公子瞧玉眠這般,可還像樣?”

“……像像。”

“姑娘……本事了得……”

方懷心下慌裏慌張,比在戰場上還要心驚肉跳。早知道今天會有這麽一遭,姜霓将軍要找人替她來京都,方懷他是絕對寧死不從的。

幸而兩個人一路順利地跟随宮女來到了設宴的大殿,在進入宮門的那一關算是有驚無險,稍稍盤查就放了二人進來。

方懷坐的位置離主桌稍遠,玉眠站在他身後默默低着頭,絲毫不引人矚目。

只是她在這裏不便脫身,趁着走在皇宮的路上,她釋放出千絲萬縷的靈力用以探查祂的方位。

玉眠在腦海裏和九色玄鹿打着商量:“勞煩鹿神大人多多幫我留意宮中的動靜,祂蟄伏數日恐怕是在等一個時機。”

“至于這個時機,你不知我不知,唯有祂知。”

“我們至今都不明白祂為什麽會選擇盤踞皇宮……所以,是為什麽……”九色玄鹿虛幻的鹿影登上宮中各大殿的殿頂,确保能将任何地方的動靜盡收眼底。

“驸馬爺到——”

宮人的喊聲打斷了玉眠和九色玄鹿的密謀,方懷忐忑不安地頻頻轉頭看向玉眠,玉眠給他遞去放寬心的眼色。

實話實說,她壓根就沒打算去問莊恂把銀錢要回來,混進皇宮才是首要目的。

更何況,取走凡情意味着莊恂會逐漸忘記她,莊恂離開不缺山已過多日,應當早就把和玉眠有關的記憶忘了個一幹二淨。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不成想蕭婼給在場的賓客下了道無傷大雅的命令。

皇帝舉起酒杯,衆人紛紛起身跟上:“婼兒她說啊,今日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要來找我們驸馬爺喝上一杯,酒也好茶也罷,都來沾沾喜氣。”

玉眠萬般無奈,和方懷兩個人拖延到最後拖無可拖,以茶代酒移步至莊恂身前:“奴婢祝莊狀元有伊人眷慕,白首不離。”

“多謝這位姑娘。”

莊恂果真已然忘記了陳年舊事,大喜之日這人臉上卻望不見半分喜色。

新郎君杯中盛的當然是童叟無欺的宮廷佳釀,莊恂擡手飲酒的姿态潇灑利落,一飲而盡空空如也的酒杯正如他一貧如洗的淡漠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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