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面對江晚晴的“明察秋毫”,孟采薇只有一臉黑線,她壓抑住了翻江倒海的“卧槽”,搜腸刮肚地準備了一車文明用語,最終也只憋出來一句:“……你也說了你沒證據啊。”
江晚晴則直接無理取鬧的定了罪:“但我有直覺。”
“……”
孟采薇每天在商場的爾虞我詐中沉淪,享受着應對各方人士笑裏藏刀的快、感,卻實在不擅長這種原配鬥小三的戲碼。
更何況,這“小三”還暫時只存在于江四小姐不知道見沒見過鬼的“直覺”,實在令人黯然銷魂。
這題太難了,孟采薇簡直想哭。
可是,直接否定江晚晴,又顯得不太夠朋友。
所以她只能拼盡了智商和情商,試着找了一個很有建設性的出發點:“那你說,這個出軌對象,有沒有可能是小天意的親媽。”
孟采薇小姐角度刁鑽,此言一出,立刻讓江晚晴陷入了一種名為“有可能”的沉思。
衆所周知,江四小姐這位最終雀屏中選的如意郎君,有個拖油瓶,大名嚴天意。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這孩子的名字和江四小姐的名字出自同一句詩,讓江晚晴覺得他們之間有緣,因此對這孩子格外厚待。
嚴天意是個想讨人喜歡,就能非常讨人喜歡的小孩兒。
孟采薇記得江晚晴說過她和這孩子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那時的江晚晴對嚴修筠一見傾心,感情進展順利,很有效率地談婚論嫁。
她本着要和對方獨子好好相處的心态,很沒創意的,準備和未婚夫帶着孩子一起去一次游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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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游樂園門口,江晚晴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盡量讓自己美麗的皮相朝溫婉賢良的方向發光發熱,而不要像一個随時準備欺男霸女,克扣孩子口糧的刻薄後媽。
随後,她精神抖擻地,迎接來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
小團子繼承了其父嚴教授的好相貌,遠遠看去就像嚴修筠的Q版,唯獨一雙眼睛不像。
嚴修筠的眼睛深邃而輪廓悠長,是典型的丹鳳眼。
而這小團子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透出可愛單純的童真。
他軟軟糯糯奶聲奶氣地跟江晚晴打了個招呼,立刻獲得了江晚晴無數好感。
江晚晴對可愛的小家夥完全沒有抵抗力,她蹲下身,笑着準備和這孩子做一個自我介紹:“天意你好,我是……”
她話沒說完,這孩子卻先她一步笑了。
說出來的話倒是十分言簡意赅:“不用多說了,媽。”
江晚晴:“……”
幸好嚴教授家教森嚴,及時化解了江晚晴的尴尬——他及時批評了嚴天意,因為打斷大人說話很不禮貌。
後來的日子,江晚晴發現這孩子不僅長得好,而且智商超群,博古通今。
四書五經這種對小孩子而言稍顯晦澀的古典文學,他看一遍就能背;江晚晴書櫃裏的高等數學被他拿出來翻過兩次,就已經能像模像樣地解課後習題了,至于他爹嚴教授的專業書籍,他已經可以一邊兒看,一邊兒聲情并茂地向江晚晴解釋概念了,是個十分有理有據的科普帝,江晚晴常年毫無防備地被他科普一臉,仿佛她兩個博士學位都是路邊撿的。
……然而這孩子才四歲。
江晚晴出身江家,從小在各種知識的海洋裏熏陶,熏出了一身知識淵博的睥睨。江家人可能天生都是搞學術的好苗子,江晚晴從小到大的成績,堪稱鶴立雞群百年一遇,因此“神童”得十分不知天高地厚——她那怼天怼地的脾氣就是因此來的。
年少的時候太輕狂,覺得人世太蠢我獨精明,總是覺得愚蠢不可原諒,更不肯溫順地和這個世界和諧相處。
但如今,她上趕着當個後媽都被人碾壓智商,江晚晴已經後知後覺地醒悟了——覺得做人還是要謙虛。
不過,她面對嚴天意的時候,是完全發不出脾氣的。
嚴天意又是個十分讓大人省心的孩子,他的性格中,很大一部分遺傳了嚴修筠的儒雅風度,但他仍然有孩子氣的一面,賣萌撒嬌信手拈來。
江晚晴曾經拿着被嚴天意标出錯誤的論文,崩潰地問這只小團子:到底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
這只小團子不知從哪學會了寵溺一笑:“媽媽,我跟爸爸一樣,都不會不愛你啊。”
江晚晴莫名被個四歲的孩子撩了一臉。
嚴教授恰巧在一邊,聞言也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還老懷甚慰地,順手摸了摸兒子的頭。
江晚晴:“……”
她好像一瞬間就知道,這孩子的笑是跟誰學的了。
他們三個人,看起來是一個非常和諧的家庭,如果不是刻意解釋,只從這個氛圍來看,根本沒有人看得出來嚴天意不是江晚晴的親生子。
可是,這并不代表江晚晴對嚴天意的親生母親沒有好奇。
她曾經旁敲側擊地問過嚴修筠,天意的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彼時嚴教授微微停頓了一下兒,随後似是釋然地一笑,答非所問:“她離開了。”
那她還會不會回來?
江晚晴很想追問這個問題,但是這樣的問題總是會讓人顯得無理取鬧。
愚蠢的人才讓自己顯得疑神疑鬼,她是平城江家的江四小姐江晚晴,所以,這麽不夠驕矜的問題,統統都會爛在她的肚子裏。
可直到孟采薇剛才的一問,這些好奇又有卷土重來的趨勢——嚴修筠的出軌對象,會不會是天意的母親?
江晚晴想了想,幹脆的搖了搖頭:“我覺得不是。”
她墨跡了一早晨,此時又突然果斷起來,這令孟采薇略微詫異:“你這是怎麽覺得的?”
“小孩子如果見過自己多年不見的親生母親,絕對不是天意這樣的。”
江晚晴回憶起天意早晨靜靜站在門邊時的眼神,好像怕她不告而別似得;而一個孩子,哪怕是一個智商情商都超群的孩子,在面對生母和養母的取舍時,都是會猶豫的。
江晚晴沒在嚴天意的眼睛裏看到猶豫。
孟采薇自認還是個少女,完全沒聽懂她這番來自老母親的經驗之談。
江晚晴于是略過了這個她解釋不清楚的問題:“總之我覺得,他出軌的對象,是一個沒和天意接觸過,但每天都能和他見面的人。”
孟采薇适應不了她這番從感情到理智的徹底轉變,幸好她一向善于抓住重點:“那嚴教授每天都去哪?”
江晚晴:“學校。”
孟采薇:“……”
簡直是廢話!
嚴修筠是平城大學最年輕的教授,年輕有為名頭響亮,手下還帶着平城大學最拿得出手的科研團隊。
學術能力和專業水平這種東西,不會從天上掉下來,這些實力,都是經年累月從實驗室裏泡出來的,他每天不去學校就見鬼了。
孟采薇忍了又忍,總算沒把自己在商場上,和一群中年男人拍桌子瞪眼睛據理力争的那套展現給江博士,只好再問:“學校是正常範圍……那除了學校呢?”
江晚晴:“回家。”
孟采薇:“……”
這麽兩點一線的生活是怎麽被她誤會成出軌的?
孟采薇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真是多餘問她……
江晚晴顯然沒意識到自己說出了兩句廢話,她依然撐着下巴,一雙明若秋水的眼睛動了一動,最終看定了孟采薇:“可是他最近辦公桌上多了一包紙巾,外包裝是一家酒店的。”
孟采薇愣了一愣:“你去他辦公室了?”
江晚晴現在也在平城大學的博士後工作站任職,因為有心理學的博士學位,還兼職一部分學生心理疏導工作,每天同樣忙得飛起。
這幾年平城大學校區改造,新校區年初就落成了,設施好設備新,嚴修筠的實驗組早就搬了過去,而江晚晴所在的博士後工作站的過幾個月才啓動搬遷。
兩個校區離得不近,往返也不能像串門一樣容易。
果然江晚晴搖了搖頭:“沒有,學校最近給辦公電腦換新,他們實驗室先換了,我讓他拍個照片給我,其他人想知道換了什麽配置……紙巾包裝是我從照片上看到的。”
孟采薇終于摒棄了對“原配鬥小三”這種家長裏短而的偏見,現在滿心都是“我去”。
原來“女人都是福爾摩斯”這個說法,并不是網上的段子。
不過作為朋友,她只能暫時收起了深入挖掘八卦的亢奮心情,言語上往好的方面勸:“萬一是別人給的呢?”
“我查過了,酒店距離平城大學新校區五公裏,無公共交通直達,但開車往返只要二十分鐘,挂六星,普通房費一晚四位數,餐廳和客房兩套體系各自運營,嚴修筠桌子上的紙巾,屬于客房專供。”江晚晴一口氣說完,擡頭看向孟采薇,“你覺得實驗室裏的其他研究生或是博士生,會去這類的消費場所嗎?”
孟采薇不想說話,只想給她鼓掌:“所以,是哪家酒店?”
江晚晴:“就是現在你住的這家。”
“……”
孟采薇終于懂了江四小姐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整個人都有點後知後覺的奔潰:“所以你約我在這兒吃早餐是準備幹什麽?抓一個已經成為過去時的奸?你準備幹什麽?在酒店每一個房間放針孔攝像頭嗎?”
江晚晴用一副看智障的表情看她:“怎麽可能?你的法律顧問是不是英年早逝?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身體好點兒的?”
“……”
孟采薇覺得,跟江晚晴當了多年朋友的自己,才是那個馬上就要駕鶴西去的。
江晚晴終于吐完了自己憋着的這口惡氣:“不,我只是來看看地形。”
孟采薇:“……”
看來她是準備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孟采薇是個厲害人,商場上人送外號“野薔薇”,意思是說她又美又紮手,是個伶牙俐齒的刺兒頭,但是她的犀利在江晚晴面前似乎毫無用武之地——她也時常被江博士的做派弄得啞口無言,正如此刻。
“……好吧。”孟采薇覺得這一頓早餐有無數個微妙的槽點,她終于敗下陣來,“那您老繼續勘察您的地形,我回去收拾行李了,司機再過兩個小時來接我。”
江晚晴這才從婚姻衍生而來的滿腹惆悵中擡起頭,用看神經病的表情看孟采薇:“用什麽司機?我不就是出過一次車禍嗎?有什麽大不了的,吓得你還要用司機?!能從那種車禍裏逃生完全證明了我的車技!不許動,等着我送你!”
江晚晴幾年前出過一場車禍,幾乎是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兒才撿回一條命,很多司機都會對這樣的事故心有餘悸,甚至從此不敢開車,但是江四小姐神經強韌,依舊是漂移在每一個彎道上的秋名山車神。
孟采薇保持求生欲,豪情萬丈地一揮手,但是仍然照顧了江晚晴的心情,絕口不提車技的事兒:“不,我走公費報銷流程,不花白不花,這你別管。”
她說着,和江晚晴一前一後站起身,到底沒忍住心中憤憤:“阿西巴!大好周末派我出差,這點兒錢他再舍不得花,姑奶奶我就要造反了。”
她這麽一說,江晚晴也不好攔着了。
孟采薇供職于風頭正盛的投資公司,頂頭上司是金融圈新貴季紹鈞,風度翩翩一表人才,僅看皮相,是個讓無數女性趨之若鹜的俊傑,但這位俊傑金玉其外,笑裏藏刀,是孟采薇心中的新時代周扒皮。
此人近年風頭無兩,連江晚晴這樣在學校裏摸爬滾打的書呆子都聽說過其人大名。
他不僅對競争對手狠辣,對自己人的壓榨也毫不手軟,讓孟采薇這樣站在圈子頂端的打工女王,都忍不住要犯職場最低級的錯誤——抱怨老板。
江晚晴浪費了孟采薇一個早上,終于良心發現,準備傾聽一下摯友的工作煩惱:“周末都不休息,你們老板這是派了你什麽任務,催的這麽急?”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樓層,電梯門應聲而開,江晚晴擡步先走。
而跟在她身後的孟采薇聽了這個問題,完全沒有表現出被關心的感激涕零,反而腳下的高跟鞋一磕絆,險些從電梯裏摔出去。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江晚晴被孟采薇恩将仇報地一推,頓時站不穩了。
正在她以為自己會就此撲街的時候,她卻被一個人及時扶住了。
“江老師,您小心。”
江晚晴站直了,發現自己被一雙白皙嬌嫩的手扶着。
她不動聲色地愣了一秒,随後笑了,四平八穩地整理儀容:“許璐,你怎麽在這裏?”
眼前的女孩兒文文靜靜,面容清秀,被江晚晴一問,露出一種小女孩兒的心無城府:“我……我之前丢了東西,工作人員撿到了。”
江晚晴笑得自然,根本沒感覺到對方的敷衍和尴尬一樣:“東西找到了?那就好,你現在,是要回學校嗎?”
許璐發現她沒有糾纏不休,松了一口氣,連忙點點頭。
江晚晴笑笑跟她告別:“……行,再見,路上小心。”
電梯很快開了又關,許璐的身影已經瞧不見了,江晚晴卻還挂着那抹笑站在原地。
孟采薇揉着手腕,悻悻然跟上來:“你學生?”
“不是,是一個争取過保送到嚴修筠手下的學生……這兩年他們學校女研究生人數暴增。”江晚晴笑意淡了,仍看着電梯,“這姑娘,今年開學大四,才二十一歲,真年輕。”
孟采薇好奇地順着江晚晴的視線看過去,伊人已經走遠,她只能看到電梯的鏡面映着自己和江晚晴的身影。
她又看看江晚晴的臉色,這才猛然明白過來:“你是說……”
“沒聽她說,她之前丢了東西嗎?”
孟采薇思考着這裏面的可能性,沒吱聲。
江晚晴悠然一哂,皮笑肉不笑:“如果沒來過,怎麽在這兒丢了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