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劉教授這一番話,

确定了江晚晴在保研面試過程中

, 堪稱精神分裂的狀态。

她好像把自己的腦子劈成了兩半兒,一部分, 負責處理學生們條理清晰的自我介紹和應答;而另一部分, 則負責思索劉教授這番話裏的水有多深。

她一心二用地厲害,以至于這一下午的面試終于結束的時候, 她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被掏空”的狀态。

陳雅雲自殺的事情一出, 跟朱和峰有關的項目都受到了波及,嚴修筠的項目因為用了朱和峰團隊的顧問,多少也受了點兒影響,這幾天他都在老校區這邊和顧問做交接溝通, 加上最近幾天江晚晴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多少有點兒不放心, 所以每天來接她下班。

他過來的時候,恰好看見江晚晴夾着一摞檔案袋, 頭也不擡的往前走,一臉的若有所思。

嚴修筠站在江晚晴的必經之路上等她, 引得好幾個女學生偷偷往這邊看。

但是最該被嚴教授風度翩翩所吸引的那個人,卻對此無知無覺。

嚴修筠的眉微微動了動,不躲不閃,毫無意外地被他家夫人行色匆匆地撞了個滿懷——感情江小姐一心二用已是極限,完全無心欣賞路邊的優美風景, 壓根兒沒看見她家玉樹臨風的嚴教授。

江晚晴走路走得心無旁骛,結結實實把自己撞了個懵。她一個“對不起”就要出口, 可待她擡起頭,看清眼前的人,趕忙在嘴邊給自己來了個急剎車。

面對嚴修筠,“對不起”太客氣,不說話又太霸道,江晚晴的所有思慮在這一刻,都化成了千回百轉的一個——“咦……你怎麽來了?”

嚴修筠嘆了口氣——他最近仿佛總是在嘆氣。

他蹲下身,幫江晚晴撿起掉的七零八落的檔案袋兒,伸手拍了拍江晚晴,示意她跟自己上車。

直到車內的這一小片空間只剩他們兩人,他才聽到江晚晴長長舒了一口氣。

嚴教授的求生欲望很強,也不指望神游天外的江晚晴,幹脆親自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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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車一路出了平城大學校門,他才側目看了看江晚晴,問道:“怎麽了?這麽慌。”

江晚晴先是一頓,随後才微蹙着眉,側身倚着車門看向嚴修筠。

“今天我去面試保研的學生了。”

“嗯,然後呢?”

江晚晴眨了眨眼:“許璐的名字在我們學院的名單上,但是我沒面試到她,因為她的成績在前五名——她排第三。”

嚴修筠不置可否:“她成績一向不錯,GAP4.4,申請出國也能拿到很好的offer。”

江晚晴擰着眉,搖了搖頭,對嚴修筠完全沒有抓住重點痛心疾首:“我們學院的劉教授你知道嗎?她跟我說了些話,我推測那個意思是說……前五名都是內定生。”

內定生這種事情每年都有,嚴修筠仍然面不改色地開着車,只是聽了江晚晴這幾句話,他頓了一下,微微挑了挑眉:“內定生?你的意思是,許璐是內定生?藥學院的?”

江晚晴向嚴修筠的方向傾了傾身子,斬釘截鐵道:“對,藥學院的,不是你們生科院。”

嚴修筠輕“嗤”了一聲:“怪不得。”

江晚晴見他明白了,也跟着攤了攤手:“你也覺得奇怪,是吧?劉教授一輩子行的正,如果她沒有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她是不會這樣說話的。”

嚴修筠點了點頭。

江晚晴眼神低了低:“我現在就是很納悶,許璐是憑什麽變成內定生的?許璐的成績确實挺出衆,但是……她憑成績可以進保研名單,卻不會占用這麽‘特殊’的名額。”

嚴修筠沒說話。

江晚晴忍了又忍,覺得自己的暗示不夠明顯,半晌沒等到嚴修筠的回應,這才帶着瘋狂暗示的眼神補充道:“……陳雅雲死前給我打的電話說過一件事,我跟你提過——她說,她當年是以系裏成績第三的名次保送的研究生。第三名……許璐也是第三名,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嚴修筠沒有對她的猜測給出一個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只是沉默了幾秒,而後突然說:“……我的項目顧問吳博士,他當年保研的時候,也是第三名。”

吳博士大名吳啓思,性別男,今年三十六歲。

其人專業水平中等偏上,人倒是不算壞,但是出名的說話不過腦子,被他言語上得罪的過人至少有一卡車,和他說話的人,每分鐘至少要原諒他二百五十百遍。

這次他的導師朱和峰出事,吳啓思也被學校叫去接受了調查,但是不像其他相關人員,吳啓思沒超過一個小時就被打發回來了——因為這位是貨真價實的一問三不知,演戲都演不了這麽愣。

這樣一位口無遮攔的科研人員,至今還沒被人用奇奇怪怪的藥劑毒成啞巴是有原因的——吳博士這輩子的技能點兒都點在了投胎上,他是平城新一代首富的親侄子,朱和峰手下的很多項目都有首富的投資,所以他四舍五入一下,約等于朱和峰實驗室最大的財主。

按照這個家世和這個合作密集程度,吳啓思明明該是朱和峰得力幹将,也明明是朱和峰親的不能再親的徒弟,然而他卻一直活得像個野生的。

通過這一系列的事件,江晚晴也大概猜測到了吳啓思被打發到別的項目上做顧問的真實原因——朱和峰大約早就對吳啓思無話可說,但是無奈之下要對首富強大的資本低頭,所以只能對他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江晚晴眨了眨,再次消化了一下兒嚴修筠的意思:“……你想說,保送到朱和峰名下的研究生,都是系裏的第三名?”

嚴修筠搖了搖頭:“這不是我說的。”

“……好吧,這是事實。”江晚晴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開車的嚴修筠,“但是現在朱和峰已經暫停教學工作了,那這個‘第三名’是保研給誰的學生?”

嚴修筠一時沒說話,表情并不明朗,像是根本沒聽見江晚晴的疑問似得。

江晚晴在一邊皺着眉,眼神一錯不錯,半晌,才在路口紅燈的時候,把眼神兒和嚴修筠短暫對上。

嚴修筠似乎是嘆了一口氣,像是覺得江晚晴這刨根問底的執着非常無用,卻仍然無奈地偏過了一點頭看着她。

他沒順着她的話接着說,而是問道:“我記得你說過,當初你準備回國時,有過好幾個比較不錯的機會,其中以平城大學這個給出的條件最為優厚?”

“是這樣。”江晚晴點點頭,又回憶了一下,“剛和平城大學這邊接觸的時候,他們對我的研究方向與研究成果表現的很有興趣,但是态度并不很明朗,尤其在決策上一直沒有給我很明白的準話……不過也能理解,每年想進平城大學的人太多了,後來确定能來,我二伯還出了力。”

江晚晴二伯江仲祺教授,在業界內的地位舉足輕重,從大類上來說,他的研究方向和江晚晴屬于同一學科,不過他的級別和能力顯然和江晚晴這個晚輩不能同日而語——他屬于享受國家特殊津貼的國寶級學者,早就跻身這個行業內最有影響力的幾個人之一。

要知道,江仲祺教授的推薦信絕不是可以輕而易舉拿到的,哪怕是親侄女也不行。

江晚晴至今想起江仲祺的考察手段來,都覺得亞歷山大——江仲祺當初聽說江晚晴想進平城大學帶科研項目,先是不聲不響地以長輩的身份關心了幾句,沒過幾天,毫無預兆地帶來了七八個相關領域重量級的專家,突然襲擊地跑到了江晚晴的實驗室,讓她臨場發揮,做一個階段性的科研彙報。

江晚晴趕鴨子上陣,毫無準備地在這個行業中幾個權威面前講了四個小時,還要随機應變的應對這幾位權威提出的各種角度刁鑽的問題,她愣是咬牙講完後,才意識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江晚晴在專業的事情上從不含糊,她的彙報征服了江仲祺的專家團,也基于這個彙報,江仲祺才決定給江晚晴一個難能可貴的任職推薦。

江晚晴自身的能力已經在同年齡的學者中無出左右,再加上江仲祺的推薦,這才讓她進平城大學這件事變得十拿九穩。

只是不知道嚴修筠怎麽突然提起這件事。

嚴修筠扶在方向盤上,背脊挺直,無意識地用動了動手指,随後斟酌道:“國內現有科研水平,在你的研究方向上進展緩慢,即使平城大學有國內最一流的團隊,成果也并沒有如其他人想象中的那麽明顯,由此可見,當初校方對你的到來應該是很歡迎的。”

“恩,同領域确實一個能打的也沒有,但是這個世界告訴我們做人要謙虛。”江晚晴很難得沒有聽兩句誇獎就不知天高地厚地跟着飄,所以她聞弦歌而知雅意地理解了一下她家嚴教授的意思,“所以,嚴教授你是說……當初我回國任職,明明可以只靠才華,最後卻偏偏必須要靠面子?”

紅燈已經重新變成通行的綠燈,嚴修筠收回目光,對她的幽默表示欣賞地笑了一笑,将車開了出去:“平城大學這種地方,人才雲集,卻在‘傳承’‘師門’這種方面,沒法免俗,你一個初來乍到的新人,被審視着踩一腳,很正常。”

江晚晴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完全是一種“你踩得下去就歡迎來踩”的傲氣。

嚴修筠對她這種态度倒是一向很縱容也很欣賞——說到底,他們兩個在這方面,本來就很志同道合。

可嚴修筠仍然說:“你知道朱和峰最初師從何人嗎?”

江晚晴愣了一下兒,面露迷茫,顯然對此知之不深。

“朱和峰是當年國內恢複高考後的第一屆考生,以外省狀元的高分考進的平城大學,一路保送碩博連讀。”嚴修筠道,“當時國內的情況很現在不同——那個年代本科畢業就已經是很高的學歷,在高校裏已經有留校任教的資格了,當時的經濟情況也并不寬裕,很多人讀完書一門心思只想工作,所以大學畢業後不參加工作而是繼續學業的人,并不多。”

江晚晴點點頭。

“而當年的師資力量不如現在強大,導師制度和現在的導師制度也不太一樣,有資格帶學生的導師屈指可數,甚至于一個系只有一兩個,基本都是當時的系主任。”

話說到這個程度,江晚晴已經理清楚了這個前因後果:“所以朱和峰的導師就是老主任?那當時的系主任是誰?任高寒老先生?還是梅嘉裕老爺子?”

嚴修筠在聽了這兩個德高望重的名字後,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是,是于敏達……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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