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

嚴修筠的“來不及”, 一語成箴。

朱和峰尚未定罪, 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看守所裏,死前被卷入了一場囚犯鬥毆。

那個捅死朱和峰的囚犯本就是因為搶劫傷人致死進來的, 案底累累, 追查下去更是發現他本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徒,嚴重的反社會人格。

兩個人沒有過節, 仿佛你死我活真是只因為一言不合。

平城大學校方考慮影響, 本就不想把此案案情公之于衆,朱和峰一死,立刻有人托關系和警方協商對話,最終将這件事控制在了不發酵的情況裏。

江晚晴那些隐隐約約的猜測至此死無對證, 陳雅雲輾轉留下來的那本于敏達日記, 也徹底沒有了用武之地。

許璐去了英國, 暫時落下了腳,看她打電話回來時表露的意思, 短時間內也并沒打算回來。

此事兩個當事人一死一遠走,事情着還承受來自校方的壓力, 因此,無論是表面還是隐含的真相,都注定只能籠罩着重重迷霧, 帶着衆多可疑的痕跡, 勉強塵埃落定。

直接罪犯已經死亡,嚴修筠立刻看明白了校方和警方的态度,在沒直接證據的情況下, 他也沒打算頂着校方的壓力将此事折騰個天翻地覆,經過和江晚晴商議,他們決定不交出那份日記,而是在他們手裏暫時保留,以備今後。

江晚晴倒是因朱和峰之禍而得福的意思——她終于結束了流放生涯,重新回到了老校區的藥學院辦公。

而她回歸以來,迎頭趕上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一件“喜事”。

幾天前,江晚晴特意買了幾個u盤同時備份,又把陳雅雲留下的文件徹底清空。

而那個移動硬盤本身,由江晚晴親自交還到了吳啓思的手中。

吳博士拿到移動硬盤後一激動,當場致電他叔叔吳哲茂先生,談妥了捐贈設備的事兒,江晚晴攔都沒攔住。

雖然吳啓思許諾的時候,江晚晴因為蹭到了設備沾沾自喜,但是事後越琢磨,越覺得她自己這事兒做的欠妥。

買設備的這個錢,對吳博士這種首富公子而言,可能确實不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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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公是公,私是私,人家有多少錢是人家自己的事,這個世界從來沒有“我窮我有理,你富你活該”的道理。

考慮到吳博士是個實心眼兒的好人,江晚晴本心裏,并不想讓吳博士做這平白無故的冤大頭。更何況,如果以後其他人都摸準了吳博士這散財童子一樣的脾氣,誰缺個三瓜倆棗的都上吳博士這裏來打秋風,時間一長,把系裏人的胃口養叼了,她罪過可就真的大了。

而且從實用性的角度來說,系裏實驗室雖然确實很缺液質聯用儀,但是一下兒弄來兩臺,就又顯得有點兒奢侈浪費,完全沒必要。

江晚晴試着跟吳博士反應了一下兒自己這個意見,本意是想讓吳啓思給他的首富叔叔省點兒錢,或者把這件事循序漸進地辦,不要一口吃個胖子。

但也不知道吳博士回去怎麽跟吳哲茂先生表述的,這件事不僅沒按着江晚晴“省錢”的初衷走,反而劍走偏鋒,發展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平城首富吳哲茂先生本身就是做醫藥設備發家,他積攢了原始財富後,前後趕上了“房地産”和“互聯網經濟”兩撥兒市場熱潮,這兩個好時機,讓哲茂集團成為了平城首屈一指的上市公司。

吳哲茂父母早亡,他也是全靠兄嫂——也就是吳啓思的父母照拂,方有今天發達。

後來吳哲茂先生的兄嫂雙雙因意外去世,他對吳啓思這個侄子,也是真的看重。

起初,吳哲茂很有想培養侄子作接班人的意思,可是吳啓思這個人真的不是做生意的料兒,只知道一心鑽研學術。吳哲茂幾次勸導不成,只好聽之任之,任勞任怨地為吳啓思的科研鋪路。

原本朱和峰在的時候,吳哲茂為了指望這位學術成績頗好的導師成為吳啓思的學術資本,沒少往朱和峰的項目裏砸錢,可現在,朱和峰一死,這些錢算是打了水漂。

吳啓思本人又是個不會鑽營的,他其實急需一個新的學術資本,但是這個資本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立刻找得來的。考慮到吳啓思正處在評副教授職稱的重要關頭,吳哲茂先生琢磨了琢磨,覺得“捐設備”是個好機會。

他借着捐贈設備這個由頭,幹脆以吳啓思的名義,捐助成立了一個專項基金,專門為平城大學藥學院提供實驗設備和儀器。

資金方面的條件給的更是優厚——吳哲茂在六百萬兩臺儀器的價格基礎上,又自掏腰包添了四千萬四百萬資金,湊足五千萬,專門用于支持藥學院各項目實驗設備的更新換代。

這個資金額度,跟平城大學常年動辄上億的各大項目研究經費相比,雖然勉強能算是一個大數目,但是又實在不算一個特別大的數目。

可是設立這個專項基金的用途,就可比其他項目的經費奢侈多了。

在吳哲茂先生這一通操作之下,吳啓思博士的副教授職稱肯定是穩了。不僅如此,這個事項一敲定,整個藥學院都與有榮焉的沸騰了!

隔壁學院聽說了這個消息都聞風而動,打着前來看熱鬧的幌子,順便惋惜自己學院沒有招收到吳啓思這樣的“人才”。

朱和峰的事情牽連甚廣,他一死,學院裏很多跟他有關的項目徹底進行不下去了,項目被砍的被砍,草草收尾地草草收尾,很多相關科研人員要麽求着關系轉進別的項目,要麽只能暫時賦閑,等待新項目立項。

那句話說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學校裏的權力鬥争雖然不像所謂江湖裏那樣赤、裸、裸,但是朱和峰的死亡,到底代表了學院內領軍人物的一次重新洗牌,在這個洗牌的過程中,有人受益有人倒黴。而無論是受益者還是倒黴者,對江晚晴這個始作俑者的态度都很微妙——前者對她敬而遠之,後者對她怨而無奈。

無論如何,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學術豪門平城江家的女兒,不敢得罪她,也不敢拿她怎麽樣。

江晚晴夾在這兩種态度中,倒是沒有什麽自處方面的憂慮,只能在哭笑不得之餘,嘻嘻哈哈地裝糊塗。

但是吳啓思捐贈設備這件事一出,學院裏的人對待江晚晴的态度居然齊刷刷的變了——

也不知是誰放出了消息,說吳啓思成立專項基金捐贈設備這件事,背後其實是江晚晴在積極推動,如果不是江晚晴夫婦和首富公子交情過硬,學院裏誰也沾不上這種便宜。

總之,這個接近謠言又不完全是謠言的消息一出,江晚晴莫名感覺自己有點兒雞犬升天的意思——吳博士其人性格板正得一絲不茍,直眉楞眼,全無體察人心這一功能,一衆想要巴結熱捧首富公子、順便給自己讨點兒便宜的人,都在吳博士這等性格下铩羽而歸。直到有人恍然發現,此事中間還夾雜着一個江晚晴,這些人才終于找到了突破口,轉而一窩蜂地把江晚晴當了神明。

實驗設備的先進與否直接決定了科研進度,科研進度是科研成績的直接保證,科研成績又是他們這種科研人員升職加薪走向人生巅峰的唯一踏板,誰都想借這個專項基金,多搞點兒對自己有幫助的東西,江晚晴可以理解。

可是一來,江晚晴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中的作用,根本就不像坊間傳聞中那麽大;二來,她也真是受夠了學院裏這些祖宗“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兩幅面孔,于是她準備再次使出裝傻充愣大法,贊美照單全收,正事兒裝聾作啞。

然而這次沒成功。

朱和峰死後,藥學院的齊院長自覺恢複的差不多,帶病複位,繼續組織學院裏的工作。首富專項基金的陣仗鬧得雖然大了點兒,但是對藥學院的工作開展有利無害,齊院長總體的态度是樂見其成的。

齊院長他老人家也不知道從哪兒得知,江晚晴在促成專項基金的設立方面“做了一點兒微小的工作”,總之,這位德高望重的老院長并沒甄別傳言的真實性,直接一個電話兒把江晚晴召到了辦公室,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對講晚晴的“深明大義”使用了排比句形式的最高贊揚。

……贊揚得江晚晴生不如死。

齊院長的高帽不是白給她帶的。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江晚晴面對齊院長的盛贊,戰戰兢兢地用光了“我不是、我沒有、您過獎了”這三板斧,終于黔驢技窮。

齊院長見鋪墊的差不多了,終于表明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吳哲茂先生為了侄子吳啓思的前途也算下了大功夫,設立專項基金,只是吳哲茂先生宏偉藍圖的第一步。随後,他會利用自己強大的資本實力,和平城大學藥學院開展一系列的商業活動,針對一些有遠大前景的項目和團隊,哲茂集團會斥巨資扶持,交流磋商工作已經在有關人員的安排下展開了,進展十分順利。

哲茂集團在平城商場歷經過幾番大浪淘沙,幾十年能夠屹立不倒,足夠讓它成為一個風向标和先行軍,以他們在市場的影響力,必定會帶動一批有眼光的投資者關注平城大學藥學院的研發領域。屆時,藥學院會迎來一個與資本合作的“蜜月期”。

齊院長未雨綢缪地看中了江晚晴在設立專項基金事件中展露的“忽悠”天賦,覺得以後接踵而來的這些商業活動,江晚晴一定能以優秀青年學科帶頭人的身份,挑起這個名為“接洽活動”的大梁——江晚晴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麽,才造成了這種不怎麽美麗的誤會。

若不是齊院長這人生來嚴肅,江晚晴一定認為他是聽多了梁靜茹的歌兒。

勇氣這東西歌聲給不給的了再說,江晚晴覺得自己快被這根天降的“大梁”壓死了。

而鑒于這個工作暫時只存在于“未來可能”,齊院長畫了一個圓滿的大餅後點到即止,也沒說要給江晚晴安排多大的任務,反倒弄得江晚晴連拒絕都無從拒絕。

臨近下班兒時間,齊院長才結束了自己慷慨激昂的規劃,大手一揮,放江晚晴走了。

江晚晴如蒙大赦,一溜煙兒的跑沒影了。

如果她閑的難受,她一點兒也不介意和齊院長再周旋五毛錢兒的,可是今天她是真的有事兒——嚴修筠這幾天在做項目的階段性收尾,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八點以後,而他們家的天才兒童嚴天意所在的學校,五點半下課。

江晚晴看着手表掐着點兒,趕着去學校接兒子,緊趕慢趕地到了目的地,也還是晚了十幾分鐘。

學校大門前的交通實在堪憂,她開着車一路擠到了校門口,四下一掃,發現全然沒有嚴天意的身影。

江晚晴立刻就急了。

她匆匆棄車湊到近前去找,剛走了兩步,猛然一頓,終于在學校大門一側的樹後瞧見了他們家寶貝兒子。

嚴天意卻不是一個人待着的。

一個衣冠楚楚、五官英俊得過分的男人半蹲下身,含笑和他平視,說了兩句什麽,還伸手捏了捏這孩子稚嫩的臉。

捏兒子臉一向是江晚晴的專利,連嚴修筠這親爹都沒有這個待遇。

所以……這是哪來的變态膽敢對我兒子動手動腳?!

江晚晴立刻就炸了。

可是令她驚奇的是,嚴天意居然沒躲也沒閃,甚至十分有求生欲地伸出了隐形的小尾巴,對着這個男人讨好的搖了搖。

男人對這個态度很滿意,挑了挑嘴角,十分狷狂地笑了笑。

嚴天意不僅沒炸毛,連個污染空氣的氣體都沒敢放。

男人于是笑意更濃。

言語間,也更有得寸進尺的意思。

他挑了挑眉,捏着嚴天意的臉,笑得活色生香。

“乖,叫爸爸。”

江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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