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7.
季紹鈞起身去衛生間整理儀容了, 孟采薇幸災樂禍地跟了出去。
嚴天意趁人不備, 偷偷溜了出去,不一會兒自己又溜了回來。
“電閃雷鳴啊。”嚴天意說, 随後眨巴着眼睛看向嚴修筠, “爸爸,趁着季叔叔還沒回來, 不如我們現在就溜吧……”
江晚晴:“……”
嚴天意顯而易見的非常怕季紹鈞, 剛才被揪住尾巴捏臉摸毛的時候,江晚晴就看出來了。
養了這麽慫的一個兒子,身為老母親,江晚晴也覺得自己面上無光。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不要慫, 正面剛!你把我的敦敦教誨全忘了嗎?嚴天意你的出息呢?都喂你季叔叔吃了嗎?”江晚晴一臉嫌棄, “你怎麽就這麽怕他!”
可憐嚴天意不僅正面剛不過季叔叔, 也剛不過他親愛的媽,于是這位天才兒童通過博弈論原理選擇了果斷認慫, 一頭紮進嚴修筠背後,不出來了。
江晚晴:“……”
嚴修筠被江晚晴眼風掃過, 依然能八面不動,也沒管嚴天意的鴕鳥姿勢,而是笑了一笑, 直接朝門外招手:“買單。”
服務生應聲而入, 江晚晴也不好意思訓兒子了,嚴天意也不好意思耍賴了,等到服務生收了錢含笑而去, 一家三口已經恢複了勉強維持的其樂融融。
江晚晴撐着下巴等季紹鈞和孟采薇歸來,然而這兩人蹤影全無,江晚晴無事可做,只好和嚴修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說實話,季紹鈞來得挺突然的,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你跟他這麽熟,而且他居然還是天意的教父……你還信教嗎?我怎麽不知道?”
“我沒有宗教信仰。”嚴修筠搖搖頭,“但是我媽媽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季紹鈞的父母也是,他們在教會裏就是朋友,又是住得很近的鄰居,所以我們兩家人關系一直不錯。”
提到嚴書音女士江晚晴,總是敬畏居多,就這個文題也不多問了,點點頭繼續問起了季紹鈞:“那之前怎麽沒聽你提起過他,連我們婚禮他都沒來參加。”
“那段時間,他受人所托,在查幾年前一件侵吞上市企業資産案件的內幕。”嚴修筠倒是知無不言,“侵吞的資産不會在金融市場正常流通,肯定要通過洗錢才能重見天日,如果是境內事件,洗錢渠道無非那麽幾種,消息又基本處于小範圍公開的範疇,在國內留心打聽就是了。可惜,他要查的這件事是境外事件,境外洗錢的範圍很廣,手段五花八門,想要把消息網打入這個渠道的內部……需要花點時間。”
江晚晴也是個聰明人,嚴修筠這麽一說,她就能懂個七七八八——季紹鈞受人所托做這件事,顯然不是需要花點時間那麽簡單,洗錢的人多數涉及不怎麽合法的利益輸送,洗錢的場所,也經常設在賭場、地下錢莊這一類聽起來就不是平頭百姓随意出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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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染大筆資金的事情從來都是紮眼的,季紹鈞低調行事,大概也出于安全考量,嚴修筠不提不說,無論對嚴修筠而言還是對自己家人而言,都是一種保護。
現在這個場合,雖然只有他們一家三口,但難說隔牆有耳,江晚晴雖然看季紹鈞不怎麽順眼,但是這點兒幼稚的小打小鬧,也并沒有上升到要憋着弄死他的意思。
她問到這裏就心知肚明,幹脆的放棄了這一話題,轉而聊起其他。
“你剛才說,吳哲茂就是利用洗錢發家。”江晚晴先是壓低了聲音,看嚴修筠點了點頭,才恢複正常音量,“那你說,他準備入資‘華方’……這中間有沒有什麽關聯?”
嚴修筠那種“聰明的江博士”的贊揚表情又回來了,江晚晴有點莫名。
“先說‘華方’。”嚴修筠道,“‘華方’隸屬平城大學,咱們學校的領導你也是了解的,在面子上面一向不落人後……”
“就像跟申城大學相愛相殺……”江晚晴接過話頭,了然一笑,明眸閃閃,“感受到了。”
“在校辦企業方面也一樣。”嚴修筠道,“平城大學一向自诩一流高校,又占了平城的區位優勢,所以一直想搞出一個和‘清北集團’媲美的校辦企業,但是因為起步晚了,清北集團現在旗下六家公司上市,‘華方’這邊追不上,就曲線救國了——先拼數量,再拼質量。”
江晚晴一挑眉:“這怎麽拼?”
“簡而言之,清北集團那邊有什麽産業,華方就要跟着搞什麽産業,我剛才查了一下,清北集團的産業包括IT、證券、投資、房地産、大宗商品交易……以及醫療衛生。”
“你原來查的是這個。”她說着,不由一頓,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醫療衛生?”
“對。”嚴修筠見她反應過來,點了點頭,“所以,華方也有醫療衛生産業,你知道華方旗下,醫療衛生這一塊兒內容的原本挂名負責人是誰嗎?”
那個名字就在嘴邊,江晚晴脫口而出:“朱和峰?!”
嚴修筠點了點頭。
江晚晴頓時毛骨悚然。
“這就是我也覺得,無論如何你都要離校辦企業這件事遠一點的原因。”
江晚晴點頭,現在她也是這麽覺得的。
嚴修筠按了按江晚晴的手以示安撫,看到她深以為然的表情,笑了一笑,半晌又道:“再說洗錢的事。洗錢具體怎麽操作還是要問季紹鈞,我不太懂,但是我能理解其中一點——洗錢這一套操作中,務必保證重要環節都要是‘自己人’。”
江晚晴似懂非懂。
嚴修筠便繼續道:“舉個例子……你是我夫人,我可以說‘你是自己人’;倘若再加上一個天意,你們是我的愛人和孩子,我也能說‘你們是我的自己人’……但是如果我是一個單獨的個體,我就是我自己,那麽我就無法和任何其他人構成‘自己人’這樣一個概念。”
江晚晴一愣,終于道:“你想說……吳哲茂只是一個浮現在表面的人,在他這一系列操作之下,還有一個人……或者準确的說,是一個群體,隐藏在其他人看不見的地方,無聲無息地在支持他這一系列活動。”
“就是這個意思。”嚴修筠點點頭,“這個‘自己人’也不可能是随便找了誰就算數的。因為他們所做的事情中,有很多不合理不合法的成分,所以一定要找個信得過的人——比如我要幹壞事,就一定會找你……”
嚴修筠話音未落,孟采薇卻在這個時候推門而入。
聞言,這位八卦屆的資深人士瞬間抛出了一個名為“我們都懂”的表情明知故問:“人家好尴尬哦~~嚴教授,趁我們不在的時候,你想幹什麽壞事?”
江晚晴恨不得沖上去把孟采薇就地正法。
然而嚴修筠不動聲色地擡頭看了看尾随孟采薇進來的季紹鈞,勾了勾唇角,和江晚晴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笑。
而江晚晴順着嚴修筠的目光看了看,一點就炸的沖動瞬間沒了,反而露出了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這夫妻倆自成一體,眼風纏綿地讓人起雞皮疙瘩,反倒弄得孟采薇莫名其妙。
她在原地杵了兩秒,後面的季紹鈞嫌她礙事兒一手把她擋了進來。
他一手挽着髒了的西裝,一邊皺着眉,沒好氣地斜了孟采薇一眼:“還不走!不是天天抱怨我不讓你休息?”
孟采薇難得沒跟他計較,挑挑眉:“得,小的在這兒謝主隆恩了,季總!”
反正賬已經結完了,由于孟采薇的插科打诨,這一行人終于散場。
江晚晴和孟采薇是開車來的,兩人結伴去停車場找車了。
嚴天意的心願是“天下無季”,眼看嚴修筠和季紹鈞在路邊站定,各自等着來接,腳下抹油火速溜了。
晚風吹過燈火照耀的平城,車水馬龍之中自有喧嚣與升平。
街邊高大的樹木被風掃過,落葉簌簌聲中,是一種獨特的靜谧。
嚴修筠和季紹鈞并肩站在街邊,兩個男人一個清俊,一個英朗,在蕭蕭窗下一站,引得路人都要多回頭看兩眼。
兩人無聲沉默了幾秒,才同時笑了。
季紹鈞在外套口袋裏摸了一會兒,摸出一盒煙,自己叼了一顆,又抖了一根出來,遞給嚴修筠,卻被嚴修筠婉拒了。
“不了,戒了。”嚴修筠說,“她不喜歡二手煙。”
季紹鈞也不強求,無可無不可地聳了聳肩:“你所托的事,我終于摸到一點眉目,也算不負所托吧。”
“在平城?”
季紹鈞挑了挑眉。
嚴修筠一點就透:“怪不得你要在晚晴面前說吳哲茂。”
季紹鈞轉過身來看着街邊川流不息的車,打量着昏黃路燈下暖黃色的街景。
“算是給你那不知道該說聰明還是該說傻的媳婦打個預防針吧。”季紹鈞說,“世界上畢竟沒有那麽多‘湊巧’,一次能叫偶然,如果次次都找上她,那就說明這是必然了——Vincent,你不會也跟着以為,吳哲茂剛提出要投資‘華方’,你們學校這邊就傳出‘江晚晴能力超然是個好人手’的消息,是個巧合吧?”
“當然不是巧合。”嚴修筠說,“有人在故意引導風向,想把晚晴拉到這個局中來,但是晚晴沒那麽容易上當。”
季紹鈞嗤笑一聲:“你們高校這種地方,官大一級壓死人,你家這位真能扛得住嗎?”
嚴修筠倒是順着季紹鈞的質疑一點頭:“扛得住。”
他倒是對江晚晴有信心。
季紹鈞被他不輕不重地噎了一下兒,假裝被煙嗆得“咳”了一聲,随後笑了:“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五年,連嚴天意這個只會哭的崽子都快五歲了……你也是,真學會修身養性了,難得。”
嚴修筠也笑。
“雖然Chtherine 一直希望你繼承她的衣缽,做個沒有野心的學者,但是以前,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你真的就肯一頭紮進實驗室裏,和一群永遠精力旺盛的小屁孩兒們一起度過餘生了。”
Chtherine是嚴書音女士的英文名,季紹鈞和嚴家關系親近,在英國的時候也入鄉随俗,即使是長輩也稱呼名字。
嚴修筠臉上的笑容一如往昔,旁人看去,卻總是覺得那一點笑意像是會被朦胧的夜色和喧嚣的塵世随時抹去一樣清淺。
他就這麽站了一兩秒,突然道:“我們的一生,總會被寄予很多厚望,有些是我們自己希望去達到,從而獲得滿足的;而有一些,是我們自己原本不想去達到,卻仍然希望那些寄予我們厚望的人依然能獲得滿足的。”
季紹鈞看了他一眼。
“也總有那麽一些人,他們的離開會讓人忍不住去思考,為什麽當初我們在塑造自己的時候,沒有把他們那些無傷大雅的期望,當做是一個選項——哪怕是一個備選的選項。”嚴修筠站在晚風裏,被風吹起了衣擺也沒有動作,仿佛一尊遺世獨立的肖像,“我們總要在願望之間做選擇,什麽都要是貪心,什麽都不要是愚蠢,而我肯置身于那個中間地帶,不是我迫于無奈的妥協,而是我終于明白了什麽更重要。”
嚴修筠說完,季紹鈞難得地沉默了一下,随後又笑了:“越來越像Chtherine了,說服一個人之前總要有一大段道理……想說‘為了她你不後悔’就直說,我又不會笑你。”
“我不後悔。”嚴修筠說,“甘之如饴,至死不渝。”
季紹鈞理所當然地笑了起來,十分不給面子:“家長裏短的男人真可怕。”
嚴修筠卻已經不看他了,不遠處,車的燈光由遠及近,開在前面的這輛還刻意閃了一閃,晃得季紹鈞擡手去擋。
“孟采薇!”
嚴修筠卻在這一束燈光裏加深了笑意,并朝着那個方向揮了揮手,對一前一後兩輛車,既是告別,也是迎接。
“回頭重尋當年路的過程并不輕松,有些機會,該抓住的時候就要抓住——這是我作為朋友的忠告。”
季紹鈞故意裝聽不懂,開門上車前,故意吊兒郎當地笑了一笑:“你說什麽?”
嚴修筠沒有停留,轉身朝江晚晴的停車的地方走去,一邊走,一邊伸手在自己的脖頸處點了一點。
“唇印。”嚴修筠說,“我和晚晴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