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破曉(五)

送走了來使,老夫人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六丫頭真是愈發不懂規矩了,二媳婦你到底是如何教的。”

侯凝珍聽了,連忙起身認錯:“婆母教訓的是,媳日後一定嚴加管教,還請婆母莫要生氣,氣壞了身子。”

一旁的資惜琴看了,暗下勾起嘲諷的唇角。

鳳朝玉本就有些懼怕老夫人,吓的連忙跟在母親身後認錯。鳳朝玥見此,也起身替妹妹母親求情。母女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直把老夫人說的頭疼,最後老夫人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算是過了。

經此一鬧,便沒了氛圍,略說了幾句話,便都散了。

鳳朝陽拿了高陽郡主的帖子回了玲珑閣,剛坐下歇了歇,便見侯凝珍一臉笑意的走了進來。

鳳朝陽回頭對子衿道:“上茶。”

侯凝珍坐在了鳳朝陽對面,一臉親切的笑,卻不說話。

鳳朝陽瞧了便問:“二嬸可是有何事?”

這會子海棠和子衿端了茶來,奉上後退到鳳朝陽身後。

侯凝珍端起茶,猶豫了一會,開了口:“朝陽啊,你知道你那兩個妹妹出身沒有你貴重,但是二嬸卻希望她倆能嫁個如意郎君改變命運,二嬸聽聞郡主宴會上請的都是京中翹楚,所以……”侯凝珍說着暗下觀察着鳳朝陽的表情,見她沒有什麽反應,只是面色平靜的品着茶,便下了決心:“所以二嬸有個不情之請,想讓你幫兩個妹妹替郡主讨兩個帖子。”

子衿和海棠聽了,不免覺得二夫人臉皮忒厚了,連這種事情都來求她們小姐,個個緊張的看着鳳朝陽,生怕她答應。

鳳朝陽聽了,放下茶盞,看着侯凝珍笑道:“二嬸莫不是找錯人了吧?”

侯凝珍聞言一怔。

“不知二嬸知不知道,我和高陽郡主是向來不對路的。”

侯凝珍聽了并不放棄,繼續道:“那你去求求你姐姐,我聽說朝歌與郡主十分親近。”

鳳朝陽心下冷笑,面上卻故作不解的問:“那二嬸為何不直接去找姐姐,反倒來我這裏費一趟事呢?”

侯凝珍又是一怔,她本以為早上鳳朝陽既原諒了鳳朝玥,那只要她開口鳳朝陽定是會答應的,不想卻問東問西,就是不提要帖子,只得拉下臉來再求:“朝歌那樣疼你,你開口自是比二嬸有分量的多,朝陽啊,看在二嬸之前那麽疼你的份上,就幫幫你妹妹吧。”

鳳朝陽不急不慢的端起茶盞,慢慢喝了一口,随後道:“二嬸既然開口了,我自是沒有不幫的道理,只是二嬸不要抱太大希望,高陽郡主的母親是被庶出的姨娘所害,她對庶出一向厭惡,所以,我想二嬸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侯凝珍聽了只覺心中一跳,有些慌忙的應道:“明白明白。”

事既已答應下來,侯凝珍沒再說幾句話便說有事要忙,匆匆離開玲珑閣。

鳳朝陽看着侯凝珍的匆忙的背影若有所思。

突然身後海棠憤憤的出聲:“二夫人怎麽連這種事情都來求小姐,小姐您何必幫她呢?”

子衿雖也心中氣憤,但是她能看出了,小姐雖與大姑娘的感情日益好了,但是今日四姑娘賠禮,小姐還是接受了,便明白,小姐對二房還是有些情感,只能心中嘆息。

鳳朝陽聞聲回頭,神色淡淡的,反問道:“為什麽不幫?”

此話倒是問的海棠一愣,等反應過來時鳳朝陽已經拿起桌子上的書看了起來。她轉過頭去看子衿,見子衿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便拿起侯凝珍用過的茶盞,退了下去。

冬日裏人總是容易犯困,鳳朝陽看了會書,便下了塌打算小憩一會,不想鳳朝歌帶着小雨和立夏兩個來了,一身正裝。

鳳朝陽瞧了便問:“姐姐是要出門嗎?”

鳳朝歌見鳳朝陽睡眼惺忪的模樣,走上前去:“妹妹可是困了?祖母剛叫了我去,說是讓我們兩個去打些首飾,下午秀娘來給我們做衣裳。”

鳳朝陽聽了,自是了然。

男人們征戰沙場,或是朝中為官,為仕途奔波,求的是功名利祿。而女人們每逢佳節或是賞宴,精心打扮,為的是府門臉面和他日前途,求的不過是如意郎君。

只是上一世,感情傷她太深。這一世,她怕是沒有勇氣也沒用興趣再去觸碰。

鳳朝陽打了個哈氣道:“我的首飾夠多,不必再打新的,等下午秀娘來裁件新衣便可。”

鳳朝歌見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想偷懶是不是?”随後看向身側的子衿:“快給你家小姐梳妝。”說罷,又親自去給鳳朝陽挑衣裳。

看來是逃不過了。

鳳朝陽只得乖乖的坐在妝奁前,任由子衿擺弄。鳳朝陽的首飾很多,只是層次不一,若是大姑娘和祖母送的,或是大将軍得的封賞那便是上好的質地,其中也不乏稀世的珍寶,只怕整個北楚也找不出幾件。可若是四姑娘或者六姑娘送的,那便是層次和質地都要差上好多,再加上鳳朝陽與四姑娘要好,出手又大方,便經常互換首飾,用稀世珍寶換些庸脂俗粉也是有的,子衿看了雖心疼,到底也無法插手主子們之間的事。

不過近日鳳朝陽好像和大姑娘愈發要好,連首飾也不再帶四姑娘送來的,換來的,子衿便暗自做了回主,把四姑娘和六姑娘送來的都裝在匣子裏放了個角落,可喜的是鳳朝陽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子衿手巧,一會的功夫便梳好了發髻,半绾半散的青絲被一只質地通紅的鳳血簪子固定。

深冬寒冷,衣服也多着深色,鳳朝歌見子衿選了鳳血簪子,便選了一套深紅色的對襟收腰長裙,外套同色收腰短衣,深紅色錦衣上用白色絲線勾出幾多梅花,給深沉的色調帶來一絲靈動。

身後的立夏接過,走到鳳朝陽身邊,鳳朝歌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妹妹,思索一會問道:“會不會有些老了?我家朝陽才剛剛及笄。”

鳳朝陽看了,搖了搖頭,說無事。

這紅色是她為後以來,每日接受妃嫔請安是必要穿的顏色,而這顏色也伴了她半生。

嫁與蕭與哲,出宮和親,登上後位,最後,就連她們一家死于戰場時,自己也是一身紅色。

紅色于她來說,不是榮耀尊貴,而是血海深仇。

子衿和小雨服侍鳳朝陽更了衣,本以為鳳朝陽年紀小,可能壓不住這樣的顏色,不想當她穿上之時确是十分的合貼。

鳳朝歌的眼中略帶驚豔之色,她看着緩緩走出來的鳳朝陽,心中似有些欣慰,不知何時,她的妹妹也長大了。

兩人去荷風堂給老夫人請了安,便出了府門,門前停了一輛香槟木馬車,馬車高大,內裏擺設一應齊備,可坐可卧。

有仆人搬來矮凳,姐妹倆依次上了馬車,馬車緩緩的在京都大街上行駛。

京都南面有一條古老市街,俗稱南街,街內有珠寶堂,錦衣堂,各色商鋪,京中貴女多來此打首飾,裁新衣,白日裏異常繁華。而京都北面的北街,卻與這裏正好相反。

走了将近半個時辰,便到了南街,南街是舊時街道,鳳府的馬車進不來,鳳朝歌和鳳朝陽便棄車步行了半刻鐘,走到一個三層高的鷹嘴岩獨樓,這便是俗稱的珠寶堂。

鳳朝陽擡頭看了看上面氣派的匾額,上面刻着四個鎏金大字:‘貝闕珠宮’,她笑了笑,随鳳朝歌走進堂內。

似乎并未在一二層停留,小厮直接引這鳳朝歌姐妹上了三樓。三樓與一二層的風格大不相同,少了些市井之氣,多了些書香矜持。

不一會,一位面覆輕紗,身材窈窕的女子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她看見鳳朝歌,笑聲吟吟:“可把你盼來了,若是再不來,我都想着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怎會,只是府中事情繁忙,我剛接手,騰不出時間罷了。”

兩個人客套一番,那女子把目光落在鳳朝陽身上,眼神一頓,随後笑着問道:“這位是……”

鳳朝歌看着身後的妹妹,笑着拉起她的手:“這是我妹妹,朝陽。”複又向鳳朝陽介紹道:“這位是雁菡姑娘。”

那女子微微俯身:“東方雁菡。”

鳳朝陽點了點頭,不近不疏,微微一笑:“東方姑娘不必多禮。”

上一世,鳳朝陽為皇後,閱人無數,看人的眼光自是犀利些,這位東方姑娘,在這市井之氣中能保持一份清靜之地,可知她的身份不單單是這珠寶堂的掌櫃。又以輕紗覆面,不以真面目示人,既有所藏,便不值得深交。

這一點,鳳朝陽想鳳朝歌也是應該明白的。可東方姑娘又與鳳朝歌如此親近,而鳳朝歌的性情,鳳朝陽最是了解。姐姐看上的人定也不是什麽庸碌之輩,鳳朝陽突然想起匾額上的金字,又看了看東方雁菡并未作聲。

鳳朝陽對于打首飾并不熱絡,她只不過是不想掃了鳳朝歌的興,随便挑了幾個簡單的樣式便遞給了身側的丫鬟,小丫鬟又給了東方雁菡,東方雁菡拿着圖紙看了看,複又看向鳳朝陽:“聽聞姑娘是去參加宴會所帶,是否略素淨了些?”

鳳朝歌聞言也拿起一張鳳朝陽挑好的圖紙,搖了搖頭:“妹妹,你這些太素淨,重新選一些吧。”

鳳朝陽看了看東方雁菡又看了看鳳朝歌,随後挽住鳳朝歌的手臂,略帶撒嬌的說道:“姐姐幫我選吧,姐姐的眼光最好了。”

鳳朝歌看着粘着自己撒嬌的妹妹,心下一暖,伸出玉手點了點她的小瓊鼻:“就你會偷懶。”

鳳朝陽聽了忙笑嘻嘻道:“那我出去走走了。”說完,不等鳳朝歌反應便起身跑下樓梯。

東方雁菡看着鳳朝陽的背影,略有所思,随後很快回過神,繼續為鳳朝歌介紹新的樣式。鳳朝陽下了樓,子衿跟在身後,鳳朝陽想了想轉身對子衿道:“你上樓幫我陪着姐姐選首飾吧。”

“這……”子衿略帶猶豫,不想鳳朝陽直接轉身繼續向樓下走去。

一二層的小厮或者丫鬟們都知道鳳朝陽是貴客,見她下來忙放下手中的活行禮,鳳朝陽未做停留,直接出了珠寶堂,站在門前回望堂前匾額的四個大字,這次笑出了聲。

真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家夥!

耳邊突然傳來馬蹄飛馳的聲音,冬日寒冷,街道上人稀少,饒是市街,街道上也冷冷清清的,鳳朝陽側頭去望飛奔過來的快馬,突然目光觸及到了街道中央的一個衣衫褴褛的孩子,心下一驚,毫無思索的沖上前去,将他推開,不想自己卻被衣裙絆倒。耳邊傳來馬的嘶鳴聲,周遭光線一暗,只覺一個龐然大物越過頭頂,遮住了明亮的天空。

生死只在這一線之間,鳳朝陽呆呆的坐在街道中央,身下是積的厚厚的白雪,她只覺手腳發涼,站不起身來。

突然她意識到什麽,回過頭,冬日的雲朵厚重,陽光忽明忽暗的照了下來,此刻,陽光打在馬背之上,鳳朝陽微微眯眼,馬背之上坐着一個男子,身姿挺拔傲然,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鳳朝陽張了張口,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冬日風急,寒風穿過狹窄的街道卷起地上的白雪瀌瀌,吹亂了她滿頭青絲。

“為何攔我的馬?”男子開口了,聲音低沉而冷冽,壓抑和嚴肅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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