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賀從澤左臂桡骨骨折,本來只是打上石膏就能回家的事,他卻非要住院。

住院也就罷了,還是單人病房。

江凜查到賀從澤的病房後,便尋過去了。

只是不太趕巧,江凜抵達的時候,已經有人先行探望了,病房門也沒關,虛掩着。

盡管江凜無意,卻還是隐約聽到了房內的談話內容。

“賀從澤你個缺心眼的,張昊那小子犯渾打紅了眼,你就過去給他背鍋?”

這男聲陌生得很,聽着似乎年紀不大,話裏裹着火氣。

賀從澤不以為意,嗓音清淡:“他原來幫過我,我欠他個人情,就當還了。”

“虧大發了。”對方啐了口,“也就你想得出換刀這法子,張昊脫身,你就等着出院蹲局子吧,起步價一周。”

“我就是蹲局子,過得也滋潤。”

“呸,那你好好‘養傷’,我先走了。”

“不送。”賀從澤漫不經心道,“對了,記得把我家鬧總給陸紹廷,讓他先替我伺候着。”

話音剛落,江凜便聽到房內傳來低沉聲響,似乎是椅子被推開的聲音,她回過神來,當即撤身躲到牆後。

一名年輕男子推門而出,江凜目送他下樓,這才從暗處走出。

雖然是只言片語,但江凜大概明白,賀從澤并不似同事們所言,而是替人頂罪。

難怪被罵缺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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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想着,她便伸手推開門,走進病房。

賀從澤本靠在床頭看窗外,他聞聲望去,卻不想來人是她,頓時愣住。

不過那愕然轉瞬即逝,賀從澤便恢複了似笑非笑的模樣,氣定神閑道:“江醫生可真無情,這麽晚才來看我。”

那“江醫生”分明只是尋常稱呼,但從賀從澤口中出來,不知怎的便蒙了層缱绻情意,猶為暧昧。

江凜垂眸瞧他一眼,正過椅子坐下,“這種小傷也住院,你倒好意思盼我來。”

“何止,我都想着你要不來,我就主動上門。”賀從澤淡笑,眸光潋滟望着她,“只是一天沒見你,我就興味索然。”

“滿腹情愛,花言巧語。”江凜撂下八個字作為總結,不再同賀從澤兜圈子,道:“微博那事你處理好,我不想惹一身麻煩。”

話音剛落,賀從澤頓住。

唇畔笑意微僵,他有些難以置信的望着她,“就這事?”

“就這事。”

“也不問我為什麽受傷?”

江凜被他這麽提醒,才稍稍回味,問:“你為什麽受傷?”

賀從澤:“……”

他是明白了。

在江凜眼前,衆生平等,皆為浮雲。

吃了癟,賀從澤自在依舊,只傾身靠近江凜,右手支在她身側,不緊不慢道:“說真的,我很希望你是欲擒故縱……不過還真不是。”

江凜不曾想他折了手臂,還能動手動腳,一時沒避開,便蹙了蹙眉。

二人距離極近,那張使衆女性為之傾倒的俊臉就在眼下,如白瓷,似珠輝。與其說是副皮囊,倒不如說是件完美的藝術品。

而賀從澤最吸引人的,無疑是那雙好看的眼睛。

狹長眼角微挑,卻無半分柔和,他眸底埋藏極深極沉的光,如浩瀚穹宇,雖是暗色,但極致蠱惑。

饒是江凜,也剎那失神。

緊接着,她便伸出手——

推開了他的臉。

當真是推,毫不客氣。

向來靠臉吃飯,以德服人的賀從澤賀公子,活到現在頭一次被人嫌棄臉,不禁陷入了沉默。

在僅數秒的懷疑人生後,賀從澤得出結論——是這女人太不解風情。

想罷,賀從澤撐在椅上的右手,轉移到了江凜的下颌。

江凜不避不躲,坦坦蕩蕩。

賀從澤輕笑:“江凜,大多數男人喜歡的,就是不好搞定的女人。”

“是,這會讓你們覺得有成就感。”江凜不冷不熱的挑眉,“實在不行就摁床上,五花大綁,來強的。”

賀從澤:“……”

他收手,一語不發正過身子,靠在床頭,表情仿佛看破紅塵。

半晌他開口,語氣幾分痛苦,終道出肺腑之言:“江凜……你是真能耐。”

“謝謝誇獎。”江凜整整領口,沒什麽表情,“在煞風景方面,我一直深有造詣。”

賀從澤苦笑,“我真是越來越期待,能看到你有人情味的那天了。”

江凜點頭,道:“那你先期待着。”

說完,她便起身,擡腳準備走人。

賀從澤卻在此時喚她,語氣難得正經:“江凜。”

她腳步滞住。

“那人不是被我捅進醫院的。”他解釋了一句,随後微頓,斂容正色道:“還有,我為我之前誤會你的事道歉,葉老先生的手術,多謝你主刀。”

江凜靜默了會兒,就在賀從澤以為她不會回應時,她卻淡聲:“我知道。”

賀從澤一愣,“什麽?”

“剛才門沒關,我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談話。”說着,她側首掃了眼他,“你胳膊怎麽回事?”

受寵若驚的賀公子如坐針氈,開口竟有些結巴:“被、被賀老爺子弄的。”

看來賀老爺得知兒子“闖禍”後,怒發沖冠,還沒了解事情內幕就先動了手。

了解原因後,江凜随口囑咐他好好養傷,便離開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江凜事務纏身,由于她是葉董當時的主刀醫生,所以葉董的病情也多由她負責跟進觀察。

賀從澤雖自覺不來打擾,可花倒是固定每天送到,頑強的刷着存在感。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他近幾日送來的都是栀子,香氣清淡明爽,放在辦公桌角,十分緩解疲憊。

江凜覺着有用,就沒舍得扔,放着了。

徹底松快下來,已是半個月後。

這日,江凜從辦公室走出,久違踏入了A院花園,氤氲滿身的清芳。

才剛擡眼,她便望見不遠處站着個熟人——

賀從澤拆了石膏,興許是今天出院,他換了身私服,簡單的白衣黑褲,站在草坪邊低頭看着手機。

他安靜下來的時候,就是抹昳麗風景,教人無法把那些貶義詞彙用在他身上。

分明就是個秉性惡劣的二世祖,卻漂亮得不像話。

江凜沒動,看着他。

就在此時,一個小女孩追着蝴蝶跑來,手中拉着兔子氣球,面龐稚氣未脫。

緊接着,她手一滑,兔子氣球無情高飛,抛下她在原地出神。

賀從澤剛收起手機,便見跟前站了個約莫四五歲的小朋友,眼神渙散。

二人對視一秒、兩秒、三秒……

賀從澤唇微彎,輕聲:“小姑娘……”

女孩突然撇嘴,“哇”地哭了出來。

賀從澤:“???”

他有一瞬錯愕,而後便蹲下身來,耐心柔聲問:“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嗎?”

女孩抽噎着,豆大的淚珠噼裏啪啦往下掉,楚楚可憐,“媽媽給我買的兔子氣球,飛走了。”

賀從澤聞言思忖幾秒,視線移到身旁草坪,随意摘下幾根狗尾草,手指靈活地稍加擺弄,一個草兔子便完成了。

他遞過去,女孩瞬間止住哭泣,很是新奇的捧着草兔子。

賀從澤擡手,輕拭去她眼角晶瑩,彎唇:“別哭了,女孩子的淚水是很珍貴的。”

眼前的哥哥容貌俊美,嗓音溫柔平和,小女孩懵懵懂懂,不知怎的就紅了臉。

江凜在不遠處看得清楚,她望見男子柔和精致的側臉,心底複雜起來。

——玩世不恭是他,風流成性是他,沉着穩重是他,溫文爾雅亦是他。

是一人多面,還是善于僞裝?

目送小女孩離開,賀從澤慢條斯理地起身,轉首時又恢複了往日散漫:“怎麽不過來?”

江凜邁步走近,“你今天出院?”

他輕笑:“是啊,江醫生工作繁忙,竟然還能想到我。”

江凜颔首,想了想,道:“出院愉快。”

“我現在要去蹲局子,未來幾天都見不到你。”賀從澤一雙桃花眼微彎,“所以今天可以送送我嗎?”

她攏眉,“你還挺麻煩的。”

“所以江醫生,”他輕笑,緩聲:“考慮一下,要不要收下我這個還算看得過去的麻煩?”

江凜自動屏蔽他的蜜語甜言,念及自己現在輕松不少,便同意下來,送他去了花園後門——一輛卡宴正候着。

宋川靠在車邊抽煙,見賀從澤來了,他開口欲言,然而緊接着,他的目光緊鎖住江凜。

“兄弟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宋川不悅開口,“我忙着幫你應付司家那小公主,你卻在勾搭美人?”

“我說我住院這幾天怎麽這麽清淨。”賀從澤避開正面回答,笑吟吟對宋川道,“謝了,等我出局子帶你快活。”

他并沒有注意到,身旁江凜在聽到“司家”二字後,眼色微沉。

“你等我會兒,我辦完事再來送你。”宋川說完,便回身拉開車門,“我先把這祖宗送寵物店……”

話還沒說完,車內便有個活物迅速竄出,清亮地吠了兩聲。

幾乎是寵物狗出現的瞬間,江凜驀地後撤,動作倉皇甚至幾分踉跄,她臉色略顯蒼白,前額都起了層薄汗。

霎時心跳如擂鼓,江凜仿佛被攥緊咽喉,她強行将注意力轉移開,呼吸不穩。

賀從澤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頓時心下發緊,對宋川沉聲:“宋川,你先走。”

宋川沒想到這姑娘怕狗,忙不疊把自家寶貝往車裏塞,趕緊開車送去寵物店了。

江凜竭力平複自己的氣息,她眼睫微顫,再出聲時嗓音沙啞:“……抱歉。”

賀從澤下意識伸手欲攬她,最終卻緘默收回,只問:“你怕狗這麽嚴重?”

“有點陰影。”

“讨厭狗?”

“不。”江凜否認,搖首解釋:“我喜歡動物勝過喜歡人,怕狗是我自己的問題。”

賀從澤凝視着她,雖然極其短暫,但他還是成功捕獲她眸底閃過的晦暗苦澀。

他頓住,突然啞口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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