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學生好意
第35章 學生好意
謝深玄皺起眉, 擡眼看向諸野。
他雖不想計較此事,可一旦這麽去想,心中便如同梗着一根刺, 若不将此事弄清楚,他接下來怕是寝食難安。
謝深玄清了清嗓子, 旁敲側擊, 道:“諸大人, 您的騎術很不錯。”
諸野:“……”
這般誇贊,他不知應當如何應答,只是沉默。
謝深玄又道:“帶人同騎……好像也很有經驗。”
諸野:“此事……”
謝深玄:“練過?”
諸野:“……”
謝深玄如此說, 倒令諸野也不由想起了先前裴麟所說的那句話。
他怎麽也沒想到,裴麟随口胡謅的一句話, 竟然能在此刻,直接報複回他身上。
謝深玄笑了笑, 那笑意看起來卻有些勉強。
“練習騎術, 應當難免要練這種事吧。”謝深玄拐彎抹角問, “在京中學的?”
諸野只能搖頭:“……不是。”
謝深玄:“那是在長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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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野:“……”
謝深玄:“總不會是在江州吧?”
諸野只能搖頭。
“我想也不會在江州。”謝深玄幹巴巴笑上一聲,“那時好像沒見過你學習這東西。”
那時他二人是朝夕共處,少有分離,若諸野帶他人同騎學習磨煉,他總該知曉,可諸野又說不是在京中……此事似乎只剩下一種可能,諸野在長寧軍中時, 不知帶什麽人成天同騎,才學會了這招數。
謝深玄不想再問了。
他笑一聲, 再笑一聲,可這笑聲僵硬得有些可怕, 他自己都覺得古怪,他覺得自己沒必要追究此事,當然,他也沒什麽資格追究此事,他只是搖一搖頭,道:“不必學騎馬了,我換輛馬車便是。”
諸野:“……”
諸野有些不安,他略微挺直腰背,往前坐直身體,卻将目光留在桌案上,而不是去看謝深玄,一面盡力解釋:“同騎一事……”
謝深玄:“不太重要。”
諸野:“重要。”
謝深玄:“……”
諸野只能瞎掰。
“是……呃……是裴兄。”諸野認真說道,“裴兄覺得……此事應該要學習。”
謝深玄:“……裴封河?”
諸野:“對。”
他想,既然是裴麟編出的借口,那将此事報應回裴封河身上,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可謝深玄顯然将事情想到了另外古怪的方面。
同騎,裴封河,同騎。
不對,等等。
和裴封河練的同騎?
那是諸野摟着裴封河,還是裴封河摟着諸野啊?!
他腦中浮現出了裴封河的笑臉。
很好,他今晚,大概是真的要噩夢了。
-
午休結束,謝深玄回到學齋時,腦內還一片紛亂。
他一會兒想到賣菜的趙瑜明,一會兒又想到馬背上小鳥依人的裴封河……
他狠狠打了個哆嗦,只覺今日之事未免太過怪異,他今日不小心知曉,那大概這幾日午夜夢回都要想到此事,他怎麽都不願自己夢中有趙瑜明和裴封河。
他還有一下午的課要上,他不該多想,謝深玄揉了揉額角,口中念念叨叨,低聲道:“夢見學生總比夢見裴封河好——”
他忽而微微一頓,停下腳步,站在那長廊之外,有些訝然看向學齋。
那學齋門邊,湊出好幾個腦袋,從上而下分別是裴麟、帕拉、柳辭宇,林蒲,還有個被擠在角落瑟瑟發抖的趙玉光。
這場面有些古怪,謝深玄不知他們在看什麽,他正想同幾人招手,可謝深玄一在學齋外那長廊上出現,那幾個腦袋忽地便縮了回去,只如同是看見了什麽極為可怖之物般,學齋之內,只如一潭死水,再無半點動靜。
謝深玄略微覺得有些受挫。
他思來想去,只覺得自己方才對學生們的那些誇贊,好像也沒什麽問題,令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學生們究竟為何要這樣害怕他。
謝深玄有些喪氣,他嘆了口氣,朝着學齋走去,方才到那學齋門邊,一步踏入門中,便聽得學生們極為齊整地高聲道:“謝先生好!”
謝深玄:“……”
謝深玄頓住腳步,幾乎以為自己是走錯了。
在裴麟的督促下,這幾日他來上課時,學生們的确會同他打招呼,可那聲音稀稀拉拉,除了裴麟之外,其他人似乎都有敷衍和不情願,可今日極為不同,那聲調齊整,中氣十足,将他鎮得定在原處,訝然擡首朝學齋內看去,便見人人面上都帶着如裴麟一般的光彩,雖眼中似乎還有些早上所見的古怪神色,可更多的,還是那熠熠光彩。
謝深玄略微有些緊張。
“呃……下……下午好?”謝深玄不安道,“都坐下吧……也不必這麽客氣……”
可直到他走到自己的桌案旁,學生們這才紛紛坐下,除了依舊趴在桌上的陸停晖外,幾乎每個人都坐得筆直,好似這一個中午過去,他們忽而便對自己的課業有了極大的興趣,這幅模樣,只怕甲等學齋的學生都比不過。
謝深玄有些摸不着頭腦,他皺了皺眉,正想在自己的書案後坐下,卻見他的桌椅上披了一件冬日的鬥篷,還是獸皮的,看品質雖不是諸如貂裘狐裘之類的昂貴之物,可也極為溫暖,怎麽看也不是這個季節該出現的衣服。
謝深玄不免蹙眉,心中覺得有些古怪,他将那衣服拿起來,疑惑看向衆人,問:“這是誰的衣服?”
帕拉高舉雙手,大聲道:“先孫!素我的!”
謝深玄:“……你生病了?”
帕拉:“啊?米有啊?”
謝深玄:“今日雖然天寒……”
他稍稍停頓,想着聽聞西域有些國家極為炎熱,中原的天氣同他們比起來确實是有些冷了,帕拉覺得冷也很正常,他沒必要多說,便只是将那衣物拿起來,親自送到帕拉身邊,将衣服遞給他,道:“若是冷,還是穿上吧。”
帕拉:“?”
謝深玄又轉身回到自己的書案旁,安心坐下,正要去翻桌案上的書冊,一眼又見他桌上多了杯茶盞,還在冒着熱氣,不止是如此,書箱上擺了個裹着棉布圓溜溜的物事,他伸手去摸,那東西滾熱,裏頭放着的,像是手爐。
謝深玄沉默了。
他終于隐隐覺得有些不對,這些可都不是他的東西,看起來倒像是學生們故意擺在他桌案上的,他擡起眼,看了看正盯着他看的太學生們,又飛快翻開那茶盞杯蓋,瞥了眼裏頭的物事——很好,枸杞熱水,而看這熱水顏色發棕,嗅起來有一股甜香,裏頭保不齊還加了幾塊紅糖。
謝深玄吸了口氣,總算明白了方才學生們面上那怪異神色,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他們大概以為他今日臉色蒼白,是因為身體不好,他又提到昨日看了試卷,那大概學生們還覺得,他是昨日太過疲倦熬了夜,這才有的今日如此一遭。
謝深玄略有心虛,這畢竟不是他的功績,他總不能胡亂冒領,他清了清嗓子,想要解釋,道:“昨日……我只是在太學內看了卷子,并未到太晚……”
他睡不着因為其他事,都怪諸野離他太近,擾他心緒,只不過此事不能胡亂承認,他只能掩飾,道:“你們不必為我擔憂。”
可大家看起來并不怎麽相信他的解釋,帕拉甚至還握拳提高音量,道:“先孫放心,明天窩一定把糯叽叽抓過來!”
謝深玄:“嗯……”
裴麟:“沒錯!我也來幫忙!”
林蒲:“他不來就打他一頓!”
謝深玄:“不不不,不能打架!”
他有些哭笑不得,可學生們都是好意,他原先擔憂的事情也并未發生,這對他來說已是極好的結果了,他一顆心略落下了一些,還是再解釋一句:“放心吧,我不會不顧自己身體,不必太過為我擔憂。”
說這話時,他唇邊不由帶上了一抹壓不住的笑,他翻開書冊,翻到今日本該講的那一頁,卻還是抑不住心中的那股暖意。
他并不是頭一回來當他人的先生,他入朝後不久,皇上就令他去了宮中,為幾名皇子公主講課。皇子公主們的确尊師重道,對他極為尊敬,他若身體不适,他們也會派人送來藥物補品。
可大約是因為身份所限,他性格又是如此,就算皇子公主們對他很是客氣,他們之間關系也并不親近,總有隔閡。
可今日這學齋,卻有些不同。
他頭回遇見這般的學生,因而笨拙而不知所措,學生們似也是如此,同他一般。
雖是笨拙,可其中的心意,已再明顯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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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課程結束,謝深玄讓裴麟與帕拉二人留下,又單獨給他們上了快一個時辰的課。
帕拉學習一向刻苦,不需他有過多要求,裴麟近來也熱情高漲,等這一個時辰過去,裴麟還拉着帕拉,想在太學的學舍內多留一會兒,他們兩要一同練練字。
等到謝深玄離開太學時,外頭的天色已然全黑了,今日又拖延了這麽多時間,他困得頭疼,只想快些回到馬車上躺一會兒,可不出他所料,諸野還在外頭等他,也不多同他說話,見他出現,便翻身上了馬,自覺行在馬車一側,擺明了是要随他一道回去。
此事倒是真成了他與諸野之間的慣例了。
謝深玄倚在馬車之內,閉上眼歇息,又忍不住想……他才來太學幾日,與諸野的關系變化極快不說,還難得相識了這麽一群好學生。
或許這所謂的本命之年,對他而言,并非是厄運,只是改變。
謝深玄昏昏沉沉,在馬車上便睡着了,到了家門外,小宋來喚他,他昏眩着回到家中,也顧不上去吃什麽晚飯,只恨不得倒頭就睡。
昨日未眠,又撐到今日,他顯然是熬不下去了,這一夜到天明,外頭天色方亮,謝深玄忽地便醒了。
以往他要上朝,如今又要去太學,就算他天性貪睡,可時辰一道,他總是會下意識清醒,他起身更衣,将外袍披在肩上,忽又意識到今日小宋未曾來叫他,實在有些奇怪。
走到院中時,也未見小宋同往日一般在院內守候,直朝外再走了片刻,方才看見小宋朝這邊走來,見着謝深玄起身,他還驚訝問上一句:“少爺?您怎麽起來了?”
謝深玄也一怔:“今日不是還要去趙府嗎?”
小宋道:“今日不上課啊?”
謝深玄:“啊?”
小宋:“太學中也有休息的!”
謝深玄:“……”
謝深玄這才想起來,好像第一日他來太學時,伍正年就同他說過太學內休息的時間,可他這幾日忙的焦頭爛額,早将此事忘了個幹淨,腦中只記得近在眼前的小試,今日若非小宋提及,他只怕還要趕去太學一趟。
“罷了,反正都起來了。”謝深玄揉了揉額角,道,“還是去趙府內看一看吧。”
他昨日才讓裴麟幫助趙玉光鍛煉身體,誰曾想今日便是休息,諸野說此事需得堅持,他應當去趙家看看情況,最好還能問一問首輔這幾日對趙玉光的态度究竟如何,省得這讓人不省心的父子兩人再走了什麽彎路。
“少爺,您先吃飯,我什麽都不曾準備,我得先去将馬喂了。”小宋看起來有些焦急,面上卻還擺着對謝深玄的笑,道,“您吃完飯,我就能準備好了!”
謝深玄:“你吃過早飯了?”
“吃了吃了,一早就吃了!”小宋已經轉過了身,快步朝外走去,一面高聲道,“您慢些吃!咱們不着急!”
謝深玄:“……”
小宋行事一貫風風火火,謝深玄倒是已習慣了。
他知道小宋需要時間準備,便也不曾着急,先去吃了點東西,等小宋回來尋他時,還抽空翻了兩頁書,而後方見小宋急匆匆竄進來,有些氣喘,道:“少爺,可以走啦。”
謝深玄:“嗯……”
他隐隐覺得奇怪。
不過喂馬套馬而已,他給的時間已極為充裕,小宋怎麽會累成這副模樣?
可這疑惑未曾出口,他同小宋一道出了門,小宋備好的馬車已在外等候了,可除了馬車外,門外竟還有諸野和他的馬。
謝深玄很驚訝。
他門外的玄影衛早已撤走了,總不可能還有玄影衛去諸野府中同他報信,可若非如此,諸野的消息又怎能如此靈通?今日太學可在休假,諸野總不會和他一樣,也把太學開課的日子給記錯了吧?
謝深玄:“你為什麽在此處……”
諸野蹙眉:“你不是要去趙府嗎?”
謝深玄終于忍不住問:“你怎麽知道我要去趙府?”
“小宋一大早就在門外忙碌,來來回回至少走了十圈。”諸野平靜說道,“今日太學不開課,你不會去其他地方。”
謝深玄:“這也能猜出來?”
“你若無要事,不到日上三竿,只怕不會起身……”諸野無奈道,“你的要事,以往只有彈劾罵人。”
謝深玄:“……胡說八道。”
“現今沒機會罵人了。”諸野說道,“你若是出門,也只能是去太學了。”
謝深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