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消失的諸野

第51章 消失的諸野

林蒲握緊了手中長弓, 一箭射出,直中靶心,而後又是一箭, 兩箭,三箭……無一偏離, 十箭十中。

謝深玄恨不得拍桌為她喝彩, 諸野如何會如何去想他眼下這萬般冒犯的行徑, 他已不在乎了,他的學生一個比一個優秀,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更不用說林蒲出身寒門,本是嚴家人最瞧不起的寒門學子, 今日她能力壓嚴漸輕,令嚴漸輕輸得這般徹底, 這一巴掌打得實在響亮, 謝深玄只有說不出的痛快。

而後平射, 林蒲依舊輕松十箭十中,只到騎射時,她方才有些緊張。

謝深玄想,林蒲大概是不太會騎馬,山中獵戶,擅于弓箭,卻不一定能夠買得起馬匹, 他心中萬般擔憂,看着林蒲走到那馬兒邊上, 緊張伸手撫了撫馬兒,再回首看謝深玄一眼, 望向恨不得撕心裂肺大喊的同窗,她方深吸了口氣,鼓足了勇氣,翻身上馬。

她上馬的動作極為順暢,不像是不擅騎射,那動作可比洛志極不知要好看上多少,謝深玄卻還是緊張,他攥緊衣袖,屏息凝神,一顆心突突直跳,看着林蒲輕輕一夾馬腹,動作熟稔,策馬自箭靶之前奔過,彎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謝深玄這一口氣總算略微落下了一些,輕輕撫了撫胸口,而後便聽得諸野在一旁低聲道:“我說過的,她的騎射之術,絕不在裴麟之下。”

林蒲已又射出了幾箭,輕而易舉,盡數正中靶心。

諸野又道:“不過是因為家中境況,有些過于‘謙虛’了。”

謝深玄這才注意諸野這言語中的奇怪之意,他不由蹙眉,看向諸野,反問:“家中境況?”

諸野道:“若一人身邊從無褒獎,時日長久,難免便要自輕。”

謝深玄:“……”

謝深玄這才想起那時諸野同他說過,林蒲家中是獵戶,族親本不願她來京中太學就讀,那時謝深玄還未多想,他滿心只有接下來的小試,如今仔細琢磨,越發覺得諸野這話有些不對。

能經由地方被舉薦入京,本是極為了不起的事情,常人家中只會因此而為子女驕傲,可林蒲家中的族親卻不願如此——諸野未曾提到過林蒲父母的名姓,只說是族親,那此事看來,倒倒像林家之中有些多嘴多舌的親戚,非要攔着林蒲,将她強留在家中。

她有如此實力,絕不該這般自謙,謝深玄不由沉吟,蹙眉詢問諸野:“林蒲的父母……”

諸野:“數年前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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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深玄一怔,匆匆回首朝身後看去,諸野說這話時并未刻意壓低聲音,其餘學生或許能夠聽見,而此事……林蒲不想說,便絕不該随意令其他學生知道,謝深玄覺得諸野太過莽撞,好在學生們一心專注校場,無人注意他二人交談,謝深玄這才朝諸野湊近了一些,靠在諸野身側,低聲道:“諸大人,小聲些。”

諸野:“……”

二人互相沉默片刻,在下一次學生爆出歡呼時,諸野真的輕聲開了口,道:“林蒲受家中族親照料,那些人的話語,對她影響極大。”

謝深玄:“……”

“偏僻山村,頗有陋習。”諸野低聲說,“他們不願,自也正常。”

短短幾句言語,謝深玄倒覺得自己已明白了。

自先朝起,已逐漸有女子入仕的先例,而今科舉已不論男女皆可參加,朝堂之中,也多了不少女官,可此舉改制畢竟連百年都還未過,民間總有人阻撓,便是在朝中,也有不少官員暗中反對,只說先朝是因為多年戰事,欠缺男丁,方令女子可以出門經商為官,而今我朝數年耕耘,已步入盛世,既是如此,那便該令女子重歸家中,相夫教子,令這天下重複陽剛。

謝深玄向來覺得此事是無稽之談,可他是因為家中母親經商操持,阿姊也自少女時起便一人獨管了家中十數家商行,有母親與阿姊這般影響,他方覺得這天下男女并無不同,女子入仕為官皆是尋常。

如他這般所想的人并不算多,到那鄉野之地,更是有不少人對而今這天下境況頗有意見,林蒲本是女子,又因為父母早逝而在族親家中輾轉,還養成了這般的性子,那這些年,她在家中究竟過了什麽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必多說,謝深玄自己應當也能猜到。

身後的學生們忽而爆出一陣歡呼與大喊,林蒲十箭全中,其餘學齋觀看的學生們多是臉色不佳,嚴斯玉更是陰沉着臉色,冷哼了一聲,連面子都不打算再做,幹脆起身拂袖離場,幾名監試官也面面相觑,無人敢出言為林蒲當下這表現喝彩。

林蒲已放下手中弓箭,她看向面前的監試官,略微顯得有些不安,再回首望向謝深玄,神色間方見忐忑,謝深玄已經沖她露出笑意,毫不猶豫起身繞過桌案,直朝着林蒲快步走過去。

他先動了,其餘學生自然迫不及待跟上他的腳步,甚至跑得比他還快,恨不得将林蒲與裴麟二人圍在其中,若不是他們學齋人數太少,有些勉強,只怕他們是要将這兩人一并舉起來了。

可衆人這般熱情,倒像是更令林蒲覺得不安了。

她不知所措看向謝深玄,幾有萬分緊張,等謝深玄到了面前,她方才輕聲開口,小心翼翼問:“先生……您答應過給我家中寫信的。”

謝深玄點頭:“放心。”

林蒲這才露出些許笑意,同謝深玄彎了眉眼,轉身同學生們一道胡鬧去了,謝深玄仍站在原地,他雖壓不下唇邊的笑,也忍不住心中的喜悅,可學生們胡鬧,他若是上前,或許反倒是要令學生們不安,他便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直到諸野到他身邊,謝深玄方才開口,道:“諸大人,有一件事,您或許錯了。”

諸野略有不解:“什麽事?”

“我想……”謝深玄壓低聲音,說,“林蒲需要的,并非是他給她家中族親所寫的信。”

諸野蹙眉:“我不明白。”

“諸大人今夜可有空閑?”謝深玄道,“此事——”

他見着諸野的眼神,忽而将話音吞了回去,尴尬咳上一聲,道:“也不必晚上,就待會兒,先來我書齋內一趟?”

諸野:“……”

謝深玄的聲音更弱一些,他忽而想起方才諸野說過,玄影衛內還有公務,他是因為記挂太學內學生們的考試方才過來的,稍遲時候他還得返回玄影衛處理,謝深玄不由便将後頭所有的話語都咽了回去,匆匆朝諸野擺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您晚上先忙,我自己處理就好。”

諸野:“你若有事……”

謝深玄:“沒有。”

他方說完這句話,幾名學生已圍了上來,裴麟正驕傲挺胸,滿是自豪地往謝深玄身邊湊,有些像是正期望主人摸一摸腦袋的小犬,道:“先生!我今日很棒吧!”

葉黛霜也跟着往前湊,她還拉着林蒲的胳膊,将林蒲不住往前推,道:“林蒲也很棒!”

他們竟就這麽将諸野和謝深玄擠開了,偏生自己又不曾察覺,直到謝深玄笑着回過目光,朝着後頭去看,卻見諸野所在之處早已空無一人,好似在這片刻眨眼之間……諸野便已消失不見了。

大概是回玄影衛了。

謝深玄在心中想,看來諸野是真有事要忙,連這片刻時間都等不得。

他想到此處,再度回眸,便見裴麟也随着他的目光去看,而後好似忽而意識到了什麽一般,面露驚恐,僵在原地,十分緊張沖着謝深玄眨眼。

謝深玄微微蹙眉,問:“裴麟?你怎麽了?”

裴麟咽下一口唾沫:“我……我……我兄長說,諸大哥很記仇。”

謝深玄:“記仇?”

裴麟:“特別是在謝先生的事情上,他就是個小心眼的——唔、唔唔!”

葉黛霜猛地扯了裴麟一把,柳辭宇撲過去捂住裴麟的嘴,衆人好似一瞬便靜了下來,連趙玉光都露出些許緊張神色,只有漢話不太好的帕拉好像什麽都沒有聽懂,正努力琢磨衆人方才的語句到底是什麽意思。

謝深玄一頓,面露遲疑。

“我的事情?”謝深玄皺起眉,“我的什麽事情?”

學生們面面相觑,一時之間,好像誰都不敢說話。

謝深玄還很是疑惑,忍不了追問:“裴封河……你兄長到底說什麽了?”

裴麟乖巧搖頭。

謝深玄不由再蹙眉:“我的事情怎麽了?”

裴麟用力搖頭。

他看起來什麽也不想說,其他學生也是如此,謝深玄蹙眉望着他們,心中有些不解,可也只能猜測此事同諸野有關,裴麟大約不敢說,而其餘學生對諸野似乎也有些害怕,他總不能強迫他們克服畏懼,若他們實在不想說,那還是算了吧。

畢竟裴封河他也認識,他完全可以自行寫信到邊關,直接從裴封河口中得知此事的答案。

今日的武試結束了,明日便只剩下琴棋書畫等幾門小試,這幾門課程在太學考試的分值占比中都不算大,而謝深玄總覺得他的學生大概沒有幾人能夠精通這些東西,他不報什麽希望,能平安過去就好,因而謝深玄便也只能同學生們溫和笑一笑,讓他們今日回去好好歇息。

而後他再看向洛志極,狠狠威脅,若洛志極明日不來考試,他不僅要去将洛志極抓回來,還會親自寫幾篇表文,好好同他所信仰的神明告上幾狀。

洛志極睜大雙眼,像是從未見過如此蠻橫無理之人,可他卻又不得反駁,只是咬牙含淚,發誓自己明日一定會好好努力,完成太學內的開年小試。

一番囑托完畢,謝深玄先回了書齋,原是想在書齋內将答應要給林蒲和裴麟的信寫完,可今日武試結束之後時間實在太晚,外頭天色已然全黑,他若再不回家,只怕高伯與賀長松又要擔憂。

謝深玄便收拾了東西,令小宋駕車回家,這信,他回去再寫也不遲。

他到了太學之外,第一件事,是先擡起頭,朝太學外打量了一圈。

他下意識将太學門外的石獅子、柱子以及屋檐下的陰影之處一一打量,習慣性一般搜尋那個身影,可卻壓根什麽都不曾看見,今日太學之外,除了寥寥幾名學生與那兩名守衛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人。

這情況略顯得有些獨特,自來太學授課這麽多日來,謝深玄還是頭一次遇見。

他沉默着登上馬車,方放下車簾,又忍不住飛快挑開車窗的簾子,朝外掃了幾眼,好似總覺得一轉眼的功夫,諸野便該在這附近出現了,可他誰也沒有看見,反倒是小宋好奇看向他,問:“少爺?您有事要吩咐?”

謝深玄:“……沒有。”

小宋撓了撓腦袋,有些不解,可謝深玄已縮了回去,他自然不好多問,老老實實駕車前行。

可途中謝深玄實在忍不住,數次不安朝外打量,不想一路直到謝府之外,他也沒看見諸野出現。

這幾日來,幾乎每一次謝深玄出門,諸野都會特意在外等候陪同,今日這般異樣實在從未見過,謝深玄心中極為不安,待下了馬車後,他實在忍不住了,拉住小宋,蹙眉道:“你過去對面問問情況。”

小宋壓根沒有跟上謝深玄的思路,還茫然睜大雙眼,遲疑問:“對面……情況?”

謝深玄略有些恨鐵不成鋼皺起眉:“……諸府。”

小宋再眨眼:“哦……可是……少爺,我要去問什麽情況啊?”

謝深玄壓低聲音:“今日諸野不在,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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