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謝禮
第99章 謝禮
諸野離去後, 謝深玄的心跳仍舊萬般急促,一時難以平緩。
其實說起來,他不過也就是應了諸野一個“好”字, 而後他便見諸野彎唇同他笑了,不過那般淺淡的笑意, 映在他眸中, 卻還是令他心跳如鼓, 跟着止不住面上燒紅,幾乎不敢再去看諸野的眼睛。
他只該慶幸床幔擋了他大半面容,而諸野今日卻有緊要公務, 走得匆忙,未曾注意到他此刻的窘迫, 沒有再問他面紅如此可是發了燒,否則他大概真是要答不出來了。可諸野走了後, 趙瑜明與小宋卻都還在此處, 小宋飛快瞥了他一眼, 便扭頭繼續收拾起桌上擺放的糕點,動作極快,飛速收攏後便帶着東西奔出去了,只留了趙瑜明與謝深玄二人在屋中。
而今他幾名好友中,謝深玄最不會應對趙瑜明,他也怕趙瑜明看出他心中所想,正好匆匆低頭, 用力吸了兩口氣,試圖緩和下自己的心跳, 再擡起眼來時,卻見趙瑜明壓根沒有再看他, 而是擡着頭,頗為動容般用手抹抹眼睛,露出一副極為感慨的神色來。
謝深玄一怔,問:“你怎麽了?”
趙瑜明道:“很感動。”
謝深玄:“啊?”
趙瑜明:“回去就寫信給封河兄。”
謝深玄不由皺眉,他可不覺得方才之事有什麽寫信報給裴封河的需要,而趙瑜明這人一旦有反常舉止,其後必有什麽怪異,他不由盯緊了趙瑜明,等着趙瑜明之後的解釋,可趙瑜明卻并未明說,而是笑吟吟扭頭來問謝深玄:“你與諸野,如今可算是和好了吧?”
謝深玄:“……我不知道。”
他心中是已覺得他二人已經和好了,或者說他早就覺得他與諸野的關系已經恢複如初,可他又不知諸野到底在想什麽,他總不能臆測諸野心中的想法……此事他一人可說不好,趙瑜明若是想弄清此事,只怕要去找諸野問一問才行。
趙瑜明挑眉道:“根據我對你的了解,你心中大概在想你不知諸野在想什麽你也不知你是不是一廂情願所以你覺得你們應當并沒有和好。”
謝深玄:“……什麽?”
趙瑜明又道:“根據我對諸野的了解,諸野心中大概在想他不知你在想什麽是不是想和好雖然他很想和好可是你們應當并沒有和好。”
謝深玄:“……啊??”
不,等等,趙瑜明這語速太快,說的內容又跟繞口令似的,讓他一時難以回神,偏生他今日頭昏,這彎他壓根繞不過來了,而趙瑜明似乎也并非要他真繞過此事,他說完後便長嘆了口氣,竟又擡起了手,毫不猶豫朝着謝深玄腦袋上來了一下,道:“所以你們到底能不能和對方挑明了直說啊!”
謝深玄捂着頭往後退了一些:“你若是再打我——”
趙瑜明:“怎麽了,你要同諸野告狀嗎?”
謝深玄:“……”
趙瑜明:“你二人連直說都不敢,還告狀呢。”
謝深玄:“你——”
趙瑜明:“唉,看來封河兄今年又要輸了。”
謝深玄:“……”
說實話,謝深玄已經好奇皇上他們的這個賭局很久了,他們總在他面前提起,他也知此事同諸野與他二人是否和好有關,可到底為何要設這賭局,具體賭注如何,他卻是一樣也不清楚。
此事他不能直接去問皇上,也不好在諸野面前提起,裴封河又不在京中,他若是好奇,便只能想法子從趙瑜明處問得答案。
如今就是個好時機,趙瑜明今日的心情看起來簡直好極了,他這幅模樣,似乎無論謝深玄想要他做什麽他都能答應,機會畢竟只有一回,謝深玄還是忍不住說:“你們到底下了什麽賭注,竟能年年執着于此。”
趙瑜明笑了笑,說:“封河兄在軍中養了一只貓,皇上曾見過一次,很是喜歡。”
謝深玄:“……貓?”
“他們年年打賭,賭的無非便是這只貓的去留。”趙瑜明嘆了口氣,“封河兄已輸了六年了,可他死拖着找了無數借口,至今也沒有将那貓兒送入京中。”
謝深玄:“……”
“可今年不同了。”趙瑜明說,“去年宮宴,皇上說他若再不遵照約定,便要治他欺君之罪,你們若是再不努力,這貓兒可就真要歸皇上了。”
謝深玄:“啊?就只是因為一只貓?”
他心下萬般震驚,怎麽也想不出這牽涉了鎮國将軍、禮部侍郎與皇上三人的賭局,所賭的竟然只是一只小貓……可此事細想總有些不對,裴封河可不像是在軍中養小貓兒的人,再說了,宮中什麽貓沒有,皇上又何必執着于此?
他隐約想起諸野同他說過,裴封河覺得邊關無聊,在軍中養了一堆猛獸,這應當才是此事的答案,他們口中所說的貓兒,只怕不是獅虎便是花豹。
謝深玄遲疑問:“……大貓小貓?”
趙瑜明笑吟吟回答:“皇上見着的時候,那還是只巴掌大的小貓兒的。”
此事果真切中了謝深玄的想法,那時候是只小貓兒,如今是什麽樣,那可就不好說了。
想到此處,謝深玄不由挑眉:“他能不能幹點正事……”
皇上若真想養什麽猛獸,應當也極易到手,他卻非得要裴封河那一只,揪着此事不放六年了,哪怕裴封河至今不曾将那“貓兒”送入京中,他似乎也不怎麽氣惱。
此事擺在此處,便已足以說明一切,皇上與裴封河打賭要緊,賭注倒是很無所謂,是什麽東西都不重要,這不過是他們看諸野與謝深玄熱鬧的額外産物罷了。
可謝深玄想不明白他們為何要這般關心他同諸野的事情,他沒有來得及詢問,趙瑜明卻已站起了身,道:“我在此處已呆得夠久了。”
他本就是來謝府探病的,謝深玄尚在病中,本該好好休息,若照常理,他當然不便在此處繼續叨擾,好讓謝深玄能夠好好休息,可他顯然不怎麽想遵照常理,他大約只是懶得同謝深玄解釋此事,離去之前,還偏要多補上一句,讓謝深玄自己好好想想衆人為何要這般關心他與諸野,反正病中無聊,他能想多久便想多久。
謝深玄雖然覺得趙瑜明這話語古怪,可他今日心情甚好,就算他人對他胡言亂語也絕不會生氣,說實話,入京多年,他已許久不曾有這般的好心情了,雖然他這頭疼還未減輕半分,嗓子也如刀割一般作痛,可他卻壓根忍不住心中的那股歡快之意,在床上軟枕靠了一會兒,便又有些壓不住唇邊的笑。
小宋将那些糕點之物都收放擺好了,轉身回了屋中,一眼便見謝深玄面上帶着笑,一副心情極好的模樣,倒還令他微微一怔,不由問:“少爺今日心情這麽好?”
謝深玄立即壓下嘴角,恢複了平日的神色:“沒有。”
小宋眨了眨眼:“我倒是頭一會兒見您這樣笑。”
謝深玄:“……我沒有。”
謝深玄平日雖常帶笑容,可那笑意總與此番不同,連小宋都看得出他今日面上的笑實在帶了不少發自內心的喜色,可他要否認,小宋便也不再繼續去說此事了,如此過了片刻,謝深玄卻又有些壓不住唇邊的笑,禁不住彎起眉眼,卻又不希望小宋同方才那般說他,他便自行先同小宋解釋,道:“我這般笑也是很正常的。”
小宋:“嗯嗯。”
謝深玄:“你到我身邊還沒多久,自然不曾見過我這樣笑。”
小宋:“這樣哦!”
謝深玄:“對,你不必驚訝多想。”
小宋萬般誠摯看向謝深玄:“那時候諸大人一定還在謝府吧?”
“他當時早就——”謝深玄猛地一頓,挑眉看向小宋,“想套我話是把!”
小宋忍着笑意搖頭:“沒有沒有,您還是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謝深玄:“……”
謝深玄看得出小宋在忍笑,他也知道方才之事,已足以令府中人傳上一段時日了,諸野喚了他的名字,而他好像巴望諸野每日來府中同他相見一般……可這等窘迫,壓根蓋不過他此刻心中的喜意,至少此刻他是不在乎的,屋中沒有人了,他便還帶着笑,放下靠枕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大概是賀長松那藥湯中的安神之用太過厲害,過不了片刻,他很快便又睡着了。
……
待謝深玄再醒來時,外頭隐隐約約能見些天光,他大約是又昏睡過了一晚上,這般長久休息,終于令他的身體有了些許恢複,至少今日他的頭倒已不那麽痛了。
連着悶了兩日,他想出去走走,便起了身,小宋在外頭聽見屋內響動,方進來看了看情況,見謝深玄有力氣起身,他便喚人來為謝深玄傳了早膳,請謝深玄先吃些東西,而後他們還有今日的藥要喝。
聽着要喝藥,謝深玄先苦了臉色,他還喉痛鼻塞,今日的粥他一點味道也嘗不出來,他便越發顯得愁眉苦臉,直到小宋将藥碗都端了上來,把那黑乎乎的藥湯擺在他面前後,謝深玄方勉強扯出笑臉,想着早死不晚死,反正這藥他都是得喝——
小宋:“早上諸大人來過。”
謝深玄猛地一頓,飛快擡首看向了小宋。
小宋忍着笑,卻還記着謝深玄這萬般嘴硬的性格,硬憋出一副正經神色,道:“那時天還未亮,少爺您睡得正沉,我便沒有叫醒您。”
謝深玄微微皺眉,正欲開口怪小宋怎麽不将他叫醒,小宋卻又補了一句:“是諸大人讓我莫要叫醒您的。”
謝深玄:“……”
謝深玄閉嘴了。
“諸大人還說,他這幾日公務太忙,沒有多少空閑。”小宋彎起眉眼,竭力壓着唇邊的笑,“今夜他若能處理完公務,應當會過來一趟。”
他一句話令謝深玄原還苦悶的心情霎時有了好轉,只是看着小宋的表情,謝深玄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的心意,他只能捧着藥碗,堪堪移開目光,小聲說:“我也沒有很希望他過來。”
小宋抿了抿唇,用力點頭。
“風寒而已,也不需要每日探病。”謝深玄一本正經說道,“我今日已恢複大半了,明日便該活蹦亂跳,什麽探不探病,倒好像我得了什麽重症一般。”
小宋:“對對對,少爺說得對!”
謝深玄:“……”
謝深玄蹙眉看向小宋,覺得小宋今日這回答,實在是有些敷衍了,可小宋已在着手收拾桌上拜訪的碗筷了,謝深玄只好皺着眉将那一碗苦藥都喝了下去,一面看着外頭天色,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還早。”小宋算了算時間,道,“大概是少爺您去太學準備出門那時候吧。”
謝深玄點了點頭,想,若現在是他平日準備出門的時候,那朝中早朝應當還未散,諸野而今還在伴駕,離他過來謝府,應當還有不少時候,今日他精神不錯,不可能再同前幾日般一睡就是一整日,也該找些消遣,譬如趁着這難得休息的時候,将他前段時間來不及看完的閑書翻一翻。
小宋令人收完了桌上的碗筷,這才将手一拍,樂呵呵道:“少爺,我該去玄影衛啦!”
謝深玄一怔:“你去玄影衛做什麽?”
“同諸大人彙報您的病情啊!”小宋認真說道,“昨日說好了,早中晚一日三次,而今是早上這一次。”
謝深玄:“……他不是早些時候才來過嗎?”
小宋:“答應了一日三次就是一日三次,咱們總不好食言吧。”
謝深玄:“……”
“我若不去,諸大人生氣了怎麽辦?”小宋故意嘆了口氣,“少爺,我可不敢得罪諸大人。”
謝深玄果真點了頭,一面又在心中想——若此時還在早朝,小宋趕到玄影衛時,應當正是下朝的時候。
他自己在朝中多年,很清楚朝中大多人上朝時的習慣,早朝的時間太早,大多人都趕不及在家中用早膳。家中有廚房的,能稍微用些膳食墊一墊,待下朝後到了官署方才正經用餐,而諸野家中只有個老門房,那看起來就不像是能下廚的樣子,他若回家中居住,每日的早膳,大概都是要下朝後去官署內才能吃上的。
這官署內的會食,依照官署時令而定,怎麽也不至于太差,可在謝深玄看來,這飯菜也好不到哪兒去,反正那口味同他家中不能相比,他反正剛用過早膳,馮嬸怎麽也不可能只準備了這麽一點兒……
“小宋,你等一等。”謝深玄叫住已走到門邊的小宋,說,“廚房中還有飯菜嗎?”
小宋有些驚訝:“少爺,您沒吃飽?”
謝深玄食量本就不大,病中更是打了折扣,今日勉強才喝完一碗粥,怎麽看也不像是還有胃口的樣子。
“不是我。”謝深玄垂下目光,低聲說,“你收一些,帶到玄影衛去。”
小宋倒吸了口涼氣:“……不會又要帶給唐同知吧。”
謝深玄一愣:“唐練?同他有什麽關系?”
說完這話,謝深玄稍稍停頓,覺得小宋這話倒是提醒了他,飯菜不好攜帶,路上或許便要涼透了,還不如換做糕點,就算帶到了玄影衛,味道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廚房內還有糕點嗎?”謝深玄想了想,皺眉,“就算有,應當也是昨日剩下的了。”
小宋這才恍惚回過神來,心中逐漸有了個極為古怪的猜想。
“你去玄影衛時,若路過臨江樓,讓掌櫃給你備一些。”謝深玄說道,“要新作的,不能太油膩,唔……他們應當還有些春桃奶酪,上次我嘗過,味道還不錯,也一并買一些,給玄影衛送過去。”
小宋小心翼翼問:“……送給誰啊?”
謝深玄皺眉:“你不是要去見諸野嗎?”
小宋:“……”
片刻沉默後,小宋唇邊忍不住帶上了笑,他實在壓不住這笑,還忍不住往謝深玄面前湊,道:“少爺,去什麽臨江樓,咱們家裏就有糕點啊!”
謝深玄:“那不都是剩下的嗎?”
小宋只當沒聽見這句話,道:“諸大人昨日可送過來好一些呢。”
謝深玄皺眉:“……昨日嘗過了,勉強湊合,可是太甜也太膩了,不如臨江樓清香不膩。”
小宋又嘿嘿笑了一聲,說:“上回您送唐大人糕點,可沒有這般細心。”
謝深玄:“……此事不同。”
小宋:“有何不同啊?”
謝深玄:“……”
謝深玄沉默了。
他看着小宋面上的笑,只覺這小子又來故意套他的話,他大概是放縱小宋太久了,以至于小宋總是這般沒大沒小,什麽話都敢往他面前丢,這毛病得改,可在今日……小宋都已說出來了,他總得先想個借口應過此事吧?
“這……這是謝禮。”謝深玄極生硬憋出一句話,“諸野昨日送了我不少東西——”
小宋:“加起來也不過十餘兩銀子吧。”
謝深玄:“……”
小宋拖長音調:“臨江樓的糕點可不便宜——”
“探病之禮,是禮輕情意重,怎可用錢來衡量?”謝深玄勉為其難說道,“我對他……我自然是要回禮的!”
小宋笑吟吟說:“哦……回禮啊。”
謝深玄朝他擺手:“你那麽多話做什麽,快去準備!”
小宋的心情看起來比他還要好上幾分,他樂呵呵朝外走了幾步,已到了房門邊,忽地又探頭回來,清清嗓子,大聲說:“少爺!”
謝深玄皺眉:“又怎麽了?”
“我長這麽大。”小宋一本正經說,“還是頭一回聽說探病還有謝禮哎。”
謝深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