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不會有人原諒你！——或許在東方文化裏，只有小孩子鬧矛盾的時候，才說我不會原諒你。但在西方背景下的世界中，不原諒這個詞，并不像聽起來那麽簡單。尤其，在眼下這個嚴肅的場合，由老麥萬思說出來的時候。

這不僅僅是一個警告，他在威脅她。

威脅米蘭達要是再敢多說一句，就将會受到來自家族的懲罰。

這是行之有效的，如果身為麥萬思家的小姐，不顧父親的警告說出不該說的話，或者做了不該做的事。她不僅僅會被家族扣掉所有的日常花銷，甚至連繼承權，都會受到影響。

作為一個出生在富豪家庭，本身又沒有任何職業技能的千金小姐，米蘭達除了妥協之外，別無她法——雖然對凱瑟琳的作為生氣，但是相比起來，沒有什麽比優渥的生活更加重要了。

可是他們不知道，此時站在老麥萬思面前的，已經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女兒：她是米蘭達，但是已經被宋離代替了的米蘭達。

聽了父親的話，女孩不出意外地笑了一下，說：“父親，為什麽您在呵斥我？就因為她是凱瑟琳而我是米蘭達嗎？？”

記者們知道她要說話了，識趣地沒有插言，只把話筒努力遞得更近了。

米蘭達沒有在乎記者，她只看向自己的父親，失望地說：“其實我早就明白了，自欺欺人是沒有用的。從她成為總統夫人，從她搶走了我的丈夫，一切都是被家族默認的。為什麽呢？因為她是麥萬思家最出色的女兒。她的步伐，能夠讓家族獲得利益，而只要有足夠的利益，所有的感情，道理以及正義，就都不是重要的。”

“你在責怪我們嗎？凱瑟琳和斯麥爾相愛，這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事，因為……”

“因為她是前總統夫人呀！”米蘭達打斷他，卻不再跟他說話，反而轉過身，直面記者們的鏡頭，說：“今天，是她結婚的日子。你看，就算沒有人通知，也來了這麽多的記者。因為她是凱瑟琳，是前總統夫人。全世界，沒有哪個女人比她更加出名了。她是那樣的智慧，是那樣的優雅，全世界都熱愛她，全世界都贊美她。就如同從前的我，無比尊敬且向往她，并因為自己是她的妹妹而由衷地自豪。”

她坦然地看着記者們的鏡頭，開始發表今天的講話：“過去的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站在所有人面前說這些話。大概是因為年幼的我，對這個世界還是太不了解了。從斯麥爾成了凱瑟琳的未婚夫以來，我一直很安靜，大概這就是為什麽，他們會對我今天的行為感到震驚的原因。因為他們覺得，作為麥萬思家族的女兒，我應該是懂事的，是識趣的。既然以前都沒有表達過不滿，沒有表示過抗議的話，現在忽然站出來，又是因為什麽呢？是因為什麽？自然是因為我一直在思考了。”

老麥萬思黑着臉，想要打斷他，卻被記者們故意隔離開了。

凱瑟琳站在後排，着急地吩咐保镖，讓他們立刻把記者都趕走，不要讓米蘭達當着那麽多人胡亂說話。

可是人太多了，米蘭達提前收買的人也混在人群中，專門對抗會上來打斷她的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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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這樣多記者在的場合下，不管是凱瑟琳也好，還是麥萬思家族或者勞斯頓家族也好，都不敢太過強硬。

因為記者已經到場，無論怎麽打斷，明天的新聞，都将是這件事情。

此時應該想的，反而是事後該如何收場也，以及怎麽懲罰這個不聽話的米蘭達。

所以，米蘭達才有了繼續講話的機會。

她面向記者，每一句話，卻是說給自己的家族，她說：“從一出生開始，家庭教師也好，父母兄弟也好，所有人都告訴我，親情，仁慈和正義，比什麽都要總要。曾經的我是無比相信這些話的。就算很多時候，看到一些讓人迷惑的，卑鄙肮髒甚至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們也都說，一切都是為了家人。

是啊，為了家人。為什麽為了家人就要做那些傷害別人的事情呢？那當然是有道理的。因為家人需要奢侈的生活，就要搶奪別人的財富，因為家人需要偉大的聲望，就要污蔑別人的名譽，因為家人需要完美的人生，就要毀滅別人的幸福。麥萬思家和其他大的家族一樣，從來都不是普通的家族。它有着悠久的歷史，所以擁有了巨大的財富，于是從社會到國家，幾乎每個地方，都受着這個家族的影響。不可避免地，本身就擁有很多的家族的家人們，說需要得到什麽東西的時候，需要的就只會更多更多。這種更多，早已不是普通的生存或者安全的需要。更多的，來自于金錢和權利。

這些天來，我一直迷惑的，就是這件事情。不是說家人最重要麽？為什麽家人被欺騙，被傷害，被背叛，而這個家族內的所有人，對那個加害者，卻都在褒獎，鼓勵和誇贊？我想啊想，想了這麽長時間，終于想明白了。

并不是家人不重要，而是因為叢林法則是他們信奉的社會信條。他們通過自己的影響，悄悄地把法則植入到每個人的生活中。同樣多的，叢林法則在家族中也依然存在。因為就是在同樣的家庭中，也有着身份地位的差別。誰能給家族帶來更多利益，誰才是有道理的。這是一場優勝劣汰的比賽，輸了的人，就必須站在一邊，舍棄所有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于是所謂的正義和道德，就都被抛在了一邊，想一幅畫一樣用相框裱起來了——所以我今天站在了這裏。”

她環視一周，對向所有人宣布：“穿着婚紗，并不是想要破壞什麽。只是有一種想法，除了這件婚紗，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曾經的我，相信家族給與的一切教育，思想那麽簡單透明，就像這件潔白的婚紗。可是本該讓這件婚紗大放光彩的婚禮，并未如期舉行。于是我就只好穿着它，為我過去的十九年人生送行。我将脫離麥萬思家族，重新開始我的人生。麥萬思這個姓氏歸還給他們，今後的我，不再與他們有關系了。

我們的國家，有幾億人口，我們的世界，有幾十億人口。我依然相信着曾經被他們當做謊言灌輸給我的道理。那些美好的親情，動人的愛情，合乎情理的正義，全人類孜孜不倦追求的真理，我都相信。它們是那麽美好，而人類追求美好，所以總有人會成功的。

我想，我需要離開原來的生活，去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至于凱瑟琳，我祝福她得到幸福。而斯麥爾……”她伸出手，取下一枚戒指：“這是我們的訂婚戒指，當時你說愛我一生一世。現在誓言已經成為過去，我就把它還給你。”

斯麥爾嘴角抽動，他想說訂婚戒指早就被他要回來并且毀掉了。但是他知道，這些話說出來，至少眼前，是不會有人相信的。

他不伸手接過戒指，米蘭達就那麽微笑着，看着他。

雖然對凱瑟琳沒有一句怨恨的話，但是剛才米蘭達對家族的控訴和決定，已經把麥萬思家的臉撕下來往地上踩了。

她的控訴和決定，太過讓人震驚。婚禮顯然進行不下去了。

“既然你套脫離麥萬思家，那就随便吧！就是你自己不說，家族也會驅逐你。我們走！”老麥萬思大喝一聲，率先走出教堂。其他人愣了一愣後，也立刻跟在他身後，一起走了。

麥萬思家的人一走，勞斯頓家的人也緊随其後。記者們已經從米蘭達這裏聽到了想要聽的話，當然不肯放棄另外的主角麥萬思家和勞斯頓家。

他們見兩家人要走了人，便蜂擁而上，追了出去。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離開，只有米蘭達，被孤零零地留了下來。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着，過了好久，才蹲下身，把戒指輕輕地放在臺階上。

或許是其他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問什麽，或許是女孩的樣子太過安靜。沒有跟着一起離開的少數幾個人，還在原地看着她。

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想要說些什麽。可是想了想，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靜靜地站着，看着女孩。

只見女孩在那裏蹲了很久，安靜了很多。

之後，才雙肩微微顫抖，小聲哭了起來。

哭聲很很壓抑，很輕微，但洶湧的淚水，沾濕了她臉上的妝容。

厚重的眼妝，在淚水的沖刷之下，如同岩漿一樣，在眼睛下方，流淌出一條淺淺的黑色小河。

她太悲傷了。

所有人都這麽覺得，被親人傷害，被愛人背叛，被家族舍棄。這個可憐的女孩，她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