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你走吧！從今以後，我們夏家沒有你這個媳婦！”
雍容華貴的老婦人把話說完之後，下人便關上了大門。嘭得一聲，把當了十幾年夏家少奶奶的女人關在了門外。
“也就是我們家心好！看在她生了我夏家長孫的面子上收留她，換在別人家，早就把她掃地出門了。”大門關緊之後，老婦人一臉的沒好氣，還在指着門口抱怨：“偏她不知趣，居然得寸進尺，連自己的身份都看不明白了。”
“就是說呢，這林夏也太不懂事了，大少爺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一家人高高興興的，她怎麽能這麽不知好歹，竟然當着長輩的面胡鬧起來？瞧把嬸嬸給氣得！”扶着老婦人的，是一個身穿綢緞旗袍，裹着貂毛披肩的年輕女人。她一邊拍着老婦人的胸口幫她順氣，一遍說道：“不過話說回來，她到底是平兒的親娘，要是就這麽被趕出去了，他的臉上，怕是不好看了……”
女人口裏的平兒，正是夏家長孫夏和平。雖然因為兒子對媳婦的不喜，使得老太太看媳婦也開始不順眼，但是對孫子，她卻是相當喜愛的。
媳婦要是真的出事，對孫子也不太好。夏家也是因為這樣，一直沒有讓林夏離開。
不過這一次，是林夏實在鬧得太難看了，老太太不發怒不行。他們是絕對不允許一個媳婦敢大吵大鬧，頂撞自己的，不給她點教訓，以後怎麽知道安分守己？
不過對她會不會真的脫離夏家，老太太卻很有自信：“林家那邊可是早就打過招呼了，就算她回去，也沒人收留。她一個女人，身無半文，能走到哪兒去？好生瞧着，保管她餓個兩天，就自己乖乖回來了磕頭認錯了。”
“這我就放心了！還是身很心軟，依然肯收留她。”
“誰讓她是平兒的娘呢！不看僧面看佛面，總不能讓孫子為難。”
“正是。”女人笑嘻嘻地說道：“也是大少爺有本事，帶了萬小姐回來，也難怪林夏吃醋了呢。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外面留過洋回來的，那通身的氣度，就是不一般。看看跟大少爺兩個人多般配啊！對叔叔嬸嬸也孝順……”
“這倒是……”
兩人說了兩句，又擔心方才林夏大吵大鬧，惹得萬小姐不高興了，着急道歉安撫，便阿立刻回屋去了。
夏公館外。
林夏披散着一頭長發，失魂落魄地站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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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館漆紅的大門，爬滿了斑駁的紋路。
這門用的，是上好的梨木，她記得當初，還是自己做主，從一個材料商人那裏買回來的。
那個時候，他們一家才從老家搬來臨海，以為到了這裏，自己跟丈夫就能相聚。
懷着對新生活的向往，她滿懷期待地親自布置新房，卻沒有想到，才不過兩年，自己就被趕出來了。
其實早就知道的，從她忍無可忍，開始質問夏方明的時候，會因為觸怒他被趕出夏家，早就在意料之中。但要說後悔，其實并不，要說不後悔，其實也不是。
只是，不管後悔不後悔，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卻是真的。
林夏是夏家兒媳婦，從七歲進夏家，到十五歲與夏方明成婚，再到生下兒子夏和平，十八年過去，她的所有生活，都是跟夏家有關系的。
她是夏家的童養媳，當時年紀還小，一次帶着弟弟們去釣魚，因緣巧合救下了落水的夏方明，夏家為表感謝，便提議兩家結親。
林家家貧，見有機會巴上夏家，哪裏舍得不答應？還怕對方返回，提起早早将她送去夏家。
那時候才六七歲的林大丫，哪裏有什麽選擇對的權利？所有人都道她命好，小小年紀，就成了夏家童養媳。
可是既然成了童養媳，那麽她救了夏方明的事情，就不是恩情而是本分了。
夏家或許是感謝她救了夏方明一命的，但同樣也認為，夏家願意娶她為妻，就已經盡到了本分。
兩人十五歲成婚，十七歲生子，過了沒多久，夏方明就外出求學去了。這些年來，林夏一個人在家，一邊照顧孩子，一邊孝順公婆。剛開始還能從家書中得到丈夫的只言片語，到後來丈夫的書信裏，就再也沒有提到過自己。
直到夏家居家搬到臨海，她才明白，原來丈夫，早就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了。
對方是高門千金，是留過洋的大小姐。會看上夏方明，也不過是因為欣賞他的那幾份才氣，在夏家看來，這可是夏方明的好本事。
但那位萬小姐是多麽心高氣傲的人？知道心上人早已結婚，哪裏還肯跟他在一起？
只提了一回分手，夏方明就回家開始鬧離婚。
可是林夏生了夏家長子，對他又有救命之恩，此事衆所周知，要是貿然離婚，不僅夏家臉上不好看，也會毀掉夏方明的名聲。
夏方明左右為難，每日借酒消愁，謝了不少情詩發表，還鬧了一回自殺。
被原本已經放棄這段感情的萬小姐，終于被他打動，又跟夏方明重歸于好。兩人的情詩互相交替着登報，這段感天動地的愛情，果然贏得了不少婚姻自由的進步人士的贊美跟同情。
林夏這個原配，忽然間倒變成了棒打鴛鴦的王母娘娘了。
夏方明跟萬小姐開始出雙入對，兩人在外面公然以夫妻相成，在夏家老兩口這裏，也得到了承認。
一開始，林夏也不是沒想過忍下去了，她想着，就是為了兒子，她也要保住夏家少奶奶的身份。
但是當他們在自己的面前公然恩愛，當伺候了十幾年的公公婆婆開始視萬小姐為正式兒媳，當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更加喜歡萬小姐，公然稱她為母親的時候，林夏發現，她到底還是忍不了了。
她知道，相比起自己這個毫無見識的鄉下女人，萬小姐才是時人追捧的摩登女郎。她容貌秀麗，滿腹書香，還很有才華，很會寫詩，寫的還是洋人流行的新體詩。對所有人來說，她才是能夠跟夏方明相配的女人，而她，不過是受他們憐憫沒有趕出夏家的可憐人。
但是她什麽都沒有做啊！
林夏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
丈夫要是真的喜歡那萬小姐，納回來做妾不就是了？憑什麽要針對自己這個明媒正娶的正室嫡妻？
她孝順公婆生兒育女，安分守己，沒有犯七出中的任何一條。不過是站出來，告訴萬小姐，自己身為夏方明的妻子，她這個我後進門的，是要給她敬茶的，僅此而已。為什麽就要落得是個被趕出家門的下場？
一股涼風吹來，林夏忍不住抖了一抖。
路過的行人見她衣衫淩亂披頭散發，都帶了幾分好奇。
從來沒有被人這麽圍觀過的林夏，慌張地理了理淩亂的衣衫和頭發，羞恥萬分地轉身就跑。
她身無分文，又舉目無親，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裏。
可她出門的機會太少了，每次除了跟婆婆去上香之外，就沒有去過任何地方。因此只跑了幾步，就迷路了。一不小心竄到寬闊繁華的大街上，被繁忙的人流與車水馬龍吓了一跳。
驚慌失措的林夏躲避不及摔了好幾跤，最後，還是一個不慎，被一輛黑色轎車撞倒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被車撞倒了，爬起來還反而向撞她的人道歉的林夏，恨不得整顆腦袋都垂到胸口上。
這車子她也見過，夏家就有一輛，但是平常只有夏方明和萬小姐坐，連公公婆婆都很少有機會乘車。所以對她來說，跟車發生親密接觸，是很嚴重的。聽說這東西很貴，一輛要花好幾萬大洋。她如今被趕出家門，身無分文，根本賠不起。
着急不已的林夏，一味道歉，可是好半晌，都沒有提滾到對方說話。同樣的，停在面前的車子也沒有開走，無比忐忑的林夏終于不得不擡起頭來。
車門已經打開了，司機是一個穿着洋裝的中年男人。
他看了林夏好一會兒了，見她終于擡起了頭，便問：“這位夫人，我看你似乎無處可去，我家正缺少一名會做飯的廚娘，不知夫人願不願意來幫忙？”
“廚……廚娘？”林夏茫然地說了一句，然後立刻反應過來。現在自己已經被夏家休棄，根本沒有地方可去，要是能當廚娘，至少暫時有個落腳之處了。也不管來人是好是壞，林夏立刻答應了下來，生怕他返回一般，急切道：“是，我願意當廚娘，我會做飯的，公公婆婆都說我的手藝很好。”
中年男人笑了一笑，說：“那就請夫人上車吧，我們正要回家。”
車林夏是沒有坐過的，但此時此刻，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順着打開的車門，爬上了那輛一看就很高級的小汽車。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車上原來還有一個人，正坐在後座。林夏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然後立刻又驚惶地底下了頭。
因為那個男人，長得實在太出色了，她不過只是看見了一個輪廓，就不敢再看。所以當然沒有發現，此時這個男人，微微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