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蘇娘子對孤的承諾,可不止這一條,到也不知何時能兌現。”這段時日的接觸,裴珣對蘇婉禾的性子也摸清了一些,仗着自己年紀不大,時常揣着明白裝糊塗,若不明面上點她,蘇婉禾恐怕都不會主動。

就像一只披着兔子皮的小狐貍,假意逢迎,乖巧至極,只要沒有危害到永成侯府,便能一直裝着糊塗下去,對別人是這樣,對他也是這樣。

她以為自己逃得掉麽,裴珣第一次想要揭開這只小狐貍的僞裝,讓她明白自己究竟得罪了何人。

就像是現在,蘇婉禾再也不能若無其事地忽略,在聽到裴珣這句話時,一雙水潤的杏眸微微擡起,看向裴珣時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果然都知道,他果然并不是不在意。

裴珣是未來的儲君,蘇婉禾忽視了上位者的明察秋毫,也忽視了未來儲君的不容欺與。

之前那段時日,她早該看明白的。

蘇婉禾深吸一口氣,理性使然,她知道自己還有一月,只要過了那一月,與鄭翊成婚,她與裴珣便再無瓜葛,她将是臣妻,裴珣便是再糊塗,也不會失了帝王的體統。

“殿下想要什麽,只要是臣女力所能及的,定然會滿足殿下的要求。”這是蘇婉禾欠他的,即使現在不還,将來也逃脫不開。

可是他要的,她未必給得起。

裴珣半倚在紫檀木琉璃榻上,知道自己點醒了蘇婉禾,她心中打着什麽算盤,裴珣早就知道,莫非不過是日後靠她那外放的夫君,将來能入駐中樞,庇佑侯府。

明明眼下就有一條更好的路,她偏偏不選。

“蘇娘子覺得孤還缺什麽?”裴珣勢必要好好敲打她一番,總以為自己能夠僥幸。

男人的反問讓蘇婉禾心中一驚,終于還是到了這一步,原來她之前的預感都不是假象,裴珣果然還是要她。

他那樣一個驕傲的人,前面已經提點過她,他想要的東西勢在必得,怪只怪蘇婉禾不小心招惹到了他。

他們之間本就有悖倫理,裴珣可以不顧,蘇婉禾卻不能,她的身份決定她走的每一步都要在自己的考量中,否則不僅是她,就是整個侯府也會受到牽連,何況蘇恪尚未承襲爵位。

“殿下幾次相助,臣女自知無以為報,若日後殿下有用得着臣女的地方,盡管告知臣女,永成侯府定會鞠躬盡瘁。”蘇婉禾心知自己手中沒有什麽籌碼,然而裴珣已經指明,她無法再裝糊塗。

蘇婉禾抿了抿唇,眸色微蹙,似乎是做了極大的決定才開口:“只是......”

她沉吟片刻:“若殿下想要別的,臣女恐怕給不了,要讓殿下失望了。”

裴珣睨着蘇婉禾,眼底帶笑,卻讓人察覺不到一絲溫度,他将視線落在手中的白玉扳指上,冷笑一聲:“蘇娘子就這樣肯定自己賭的就是對的,鄭家公子尚未歸京,他那個母親就急不可耐想要為他納娘家人為妾,蘇娘子果真願屈居同一屋檐下?”

裴珣挑了挑眉,蘇婉禾面上閃過一絲愕然,很快就恢複鎮定,裴珣定然是聽到鄭夫人與自己的對話了,本是家宅內事,這樣暴露在人前,蘇婉禾心中湧出一分哀戚,還是直接否定:“鄭公子不會納妾,那只是他母親的意願。”

“蘇娘子還真是與鄭公子情真意切,尚未過門就為他正名,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讓你失望。”裴珣不為所動,看着蘇婉禾避開的距離心中一陣煩躁,明明是她招惹了自己,如今讓他放手的也是她。

裴珣以手抵額,只是一瞬,神色便恢複如常:“那孤就拭目以待了,不過,若是鄭公子知道蘇娘子與孤在船上的事,不知道會作何感想,孤很想知道。”

蘇婉禾聞言眸色一變,當初的糾葛确實是自己主動在先的,可那都是中了藥之後的舉動,她當時失去了意識,才不小心招惹了裴珣。

鄭翊端正且自持,是個真正的君子,若他知道了真相,也能諒解她的苦衷。至于鄭夫人,蘇婉禾并沒有什麽把握,她原就不喜蘇婉禾,之後只會想盡辦法磨搓她。

蘇婉禾擡眸看向裴珣,男人氣質出塵,一雙狹長的眸子淡淡,好似一個旁觀者,一手搭在扳指上,不以為然,如同看戲一般。蘇婉禾閉了閉眼,像是破釜沉舟一般,心口卻釋然起來:“殿下,臣女知道您不會。”

“此話怎講?”裴珣盯着蘇婉禾,挑了挑眉。

“殿下若真想做,早就做了,何必等到今日,您是百姓心中的未來天子,也是如清風朗月的君子,您不會。”蘇婉禾直直看向裴珣,目光澄澈,沒有絲毫的遲疑,只是手中絞着帕子,剛剛因雨半濕的衣衫讓她已經感覺不到寒冷。

她曾經最害怕對上裴珣的視線,因為那道視線裏還有她不願細想的東西,如今直面,反而心中更加輕松。

“你走吧。”男人過了許久,沉沉的聲音響起,終于讓蘇婉禾拉緊的一根弦松開,她手心染上了薄汗,也許她讓這位儲君心中不悅了,可他是裴珣啊,縱使有小娘子故意投到他的懷裏,也會将人拉開的人,又怎麽會将畫舫上那般令女子不堪的事情說給旁人聽。

對于這點,蘇婉禾是放心的。

“臣女謝過殿下。”

蘇婉禾見男人沒有回應,還是朝着裴珣福了福身子,過了今日,他們便可以在各自的軌道上繼續前行,蘇婉禾對裴珣,心中是感激的。

她徑直下了馬車,外面的雨并未停,反而态勢更大,路邊有一從竹林被吹得歪歪斜斜,就連不遠處的旌旗也因來不及收進去被雨水浸濕,如今稀稀落落的。蘇婉禾撐着手看着天空,陰霾的雨霧好似在昭示着冬季即将到來。

她走了幾步,雨水差點将她的衣裙浸濕,正在這時,不遠處從馬車邊跑過來一位侍從,将手中的雨傘遞給了她。

是誰的意思,不言而喻。

馬車泠泠的聲音落在雨裏,已經被掩蓋,蘇婉禾撐着傘看着漸漸遠去的馬車,直至消失不見,她轉過身,與之背道而馳。

這般天氣,上書房并未因此而早早下學,給衆皇子教習的崔太傅是個極其嚴厲的老頭,學識淵博,獎罰分明,他出身桐城學派,底下的弟子成千上百,不少科舉入仕,眼下朝堂上的官員,不少人也都曾受過他的教誨。

更有淵源的是,他和徐太傅出自同門。

蘇婉禾回到府上,映月已經準備好沐浴的東西,替她脫了身上的襦裙:“娘子今日幸好有貴人送傘,否則定要完全淋濕了,這秋冬之交的風寒,最是難愈,我已經吩咐廚房做了姜湯,等小公子回來一起喝,夜間發發汗便好了。”

映月把未染濕的小衣放在架子上,吩咐一旁的侍女拿去洗淨,轉身走過來的時候不慎碰到了放在角落裏的雨傘。

那寶藍色的傘面繪着如意紋,上面還有幾個龍飛鳳舞的字跡,一看便是出自男子筆下,且那傘柄下墜着龍紋玉佩,天下之人,又有幾人能夠用這般圖案。

映月不知道那貴人是誰,但也不敢自作主張,看着浸在浴桶中已經閉上眼睛的蘇婉禾,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娘子,這傘您看,是給您收着?”

蘇婉禾睜眼,眸色一頓,好看的眉角有着絲絲縷縷的憂愁,不過轉瞬即逝,她看向映月手中的傘,想到馬車上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好在他已經放手了:“且先晾幹,将來還要送還給它的主人。”

她抄書尚未完成,總還是需要碰面的,到時她再将傘一起還給他,這是最好不過的。

蘇婉禾她不是一個不知感恩的人,很多時候,旁人或許有很多種選擇,她卻不多。

臣妻與儲君,終究需要保持距離,這個世道,對女子本就不公平,男子做錯事,等日後上了朝堂或上了戰場立功,衆人很快就會忘記。

到頭來,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人。

女子卻不能随意出格,否則便要跌下萬丈深淵,即使用一百種功去抵一個過錯,多年以後,市井還是會将那曾經的失足認定為女子的德行不正。

蘇婉禾因今日的事到底心情舒然了些,等到蘇恪回府,便吩咐人帶他換了外衫,這事情一般都是蘇婉禾派到蘇恪身邊的侍女做的,誰曾想,正在她拿起姜湯的時候,聽到一聲極為震驚的叫聲。

似乎是從蘇恪的房中傳過來的,蘇婉禾放下碗趕緊跟了過去,待到推開房門,看到眼前的一切,蘇婉禾差點暈了過去。

那侍女用手捂着嘴,眼中噙着淚,蘇恪縮在床頭,手臂上、腰上、小腿處的傷痕卻有些觸目驚心,蘇婉禾心中一痛,走過去差點軟了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小小的身子,傷痕遍布,手臂和小腿上的淤青是新的,但等她掀開蘇恪的裏衣時,看到蘇恪的胸膛和腰側,還是忍不住哭出聲來,那些傷疤恐怕早就已經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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