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今天葛磊受到的沖擊實在是太多, 很多事情都颠覆了他從前的認知。

他不覺得白珍珍是欺騙他, 白珍珍也沒有必要因為這樣的事情來騙他。

聽完了白珍珍說的話之後, 葛磊五味成雜, 也不知道該和白珍珍說些什麽是好。

白珍珍看着在床尾坐着的葛磊,見他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樣子, 她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二蛋,娘生了七個孩子, 在這七個孩子裏面,你的性子是最像你爹的,你心思重,想的事情也多,頂重要的一點兒是, 你那老好人的性格也遺傳了你爹。”

“娘不是說好人不能做, 只是人不能當個爛好人, 你看今兒你三嬸子的樣子, 咱們家給她的幫助夠多, 最後還是養出個白眼兒狼來, 人家是絲毫不記得你的好, 在你不肯幫人的時候就恨不能将你給弄死了……”

白珍珍停頓了一下,看着垂着頭不說話的葛磊,眼中浮現出一絲不忍之色,只時想到這孩子的性格,她還是得繼續說下去。

七個孩子裏面, 除了葛晶年紀小看不出什麽之外,其他的幾個孩子的性格她都看的分明。

葛鑫雖然不識字,沒讀過書,可是大約是因為他們第一個孩子的緣故,她的性格潑辣,屬于是一點就炸的炮仗性子,這家裏家外都能張羅的起來,就算是嫁出去了也不會吃虧。

老二葛森是家裏面第一個男孩,他打小性格便十分沉穩,雖然不太喜歡說話,卻是一個極為有主意的。

老三葛淼的樣貌像她,性格也有些像她,雖然有一些彎彎繞的小心思,可是本性不壞,出去也吃不了虧。

老四葛焱的性格咋咋呼呼的,是個外向張揚的性子,雖然經常會闖禍,可基本上闖出來的禍自己都能平了,很少會有人能找到他們頭上。

老五葛垚也是個調皮不服管教的,不過他很有分寸,也很有主意,做事兒不會輕易被人所左右。

這五個孩子白珍珍都不用操心,只是這葛磊卻實在是太像葛青山了。

他重情重義,這點兒沒有什麽不好的,可偏生他又有些耳根子軟,見不得人受罪,但凡和他關系好的人在他面前哭一哭,訴一訴苦,他便恨不能将他的心都捧去給人家。

他是寧願自己吃虧受委屈,也不願意讓自己朋友吃虧的主兒。

當個好人也不是不好,只是若是遇到的是那些知道感恩的人倒是還好,若是遇到那些不識好的人……

白珍珍嘆了一口氣,想到從前的葛青山吃的那些虧,心中很快便有了決斷。

現在趁着葛磊的年紀小,能把他掰過來就掰過來,若是在等兩年,徹底定了性了,想改也改不成了,他以後這人生怕是就不太順暢了。

這次的事情正好是個由頭,她也正好借着這次的事情給葛磊好好上上一課。

葛磊靜靜地聽着白珍珍說的話,将她說的那些事兒全都記了下來。

給一個十歲大小的孩子重塑人生觀并不算困難,然而葛磊實際年齡已經六十三歲了,他的性格已經定型了,哪怕是接二連三受到沖擊,一時間想要更改,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夜色漸漸深了,醞釀了大半晚上的雨水從天空之中砸落下來,豆大的雨點砸落在玻璃上面,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來。

下起雨來了之後,空氣之中的那種燥熱感覺消失不見,白珍珍覺得心頭的那些燥意消散了不少,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看着在坐在床尾處的葛磊,覺得她今兒說的話已經夠多了,便沒有在繼續說下去。

“二蛋,下雨了,要不你在娘的屋子裏面湊合一晚上?”

左右葛青山也不在家,這床也夠大,多加一個葛磊也不會讓人覺得擁擠。

葛磊聞言,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他的耳朵發紅,搖頭拒絕了白珍珍的好意。

“不用了娘,反正我屋子就在對面,沒幾步的,那個我先回去了,娘你好好休息。”

說完了這句話之後,葛磊便頭也不回地朝着屋子外面跑了過去。

白珍珍看着落荒而逃的葛磊,臉上露出了幾分愕然之色,半響之後,她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孩子,是害羞了麽?”

她搖了搖頭,起身去把裏屋門反鎖上,之後便吹熄了煤油燈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這場雨下的很大,葛磊從東屋裏面出來後便飛快地朝着西屋跑去,然而到了屋子裏面之後,他身上的衣服也有被淋潮了大半兒。

雨下的這麽大,他也不好燒水洗漱,便拿着毛巾擦了擦身體,換上幹淨的衣服躺在了床上。

房間裏面傳來葛森他們此起彼伏的鼾聲,他們睡得極為香甜,可是葛磊閉着眼睛躺在床上,卻怎麽都睡不着。

今天發生的事情和剛剛在白珍珍房間裏面的事情交替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這讓葛磊的思緒有些混亂,明明已經困倦的厲害,可是現在的他卻怎麽都沒有辦法睡過去。

他這一生之中的事情如同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之中飛快劃過,他看着自己曾經所做過的那些選擇,心越來越亂了,他确實是因為自己的個性吃了不少的虧,可是想改,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他這麽折騰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方才睡了過去,結果睡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便被葛焱從睡夢之中叫醒了。

睡眠不足導致的後果便是頭重腳輕,葛磊整個人都有些混混沌沌的,不甚清醒。

他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打了水洗了把臉,方才感覺自己稍稍清醒了一些,在村裏面,除非是病的起不來身,否則都得要起來幹活。

葛磊的精神不濟,眼下那大大的黑眼圈昭告着他昨夜睡眠質量奇差無比。

他這個樣子出去打豬草,放牛什麽的都是不成,葛森怕他在出什麽事情,想了想便沒有讓他去幹活掙工分,而是讓他抓緊去鄉醫院一趟,将昨兒發生的事情告訴葛青山。

白珍珍似乎是受到了驚吓,今兒起床的時候便有些不太爽利,葛森試了試她的體溫,發現白珍珍似乎是發燒了,雖然他已經囑咐葛晶煮了紅糖姜茶給白珍珍喝,可是他也不敢保證白珍珍就真沒事兒了。

現在的白珍珍可是還懷着孩子呢。

葛森雖然是學藝不精,可是基本的醫學常識還是有一些的,這孕婦生病可是大意不得,他覺得得找葛青山回來看看。

知曉白珍珍病了的時候,葛磊下意識地便想要去給白珍珍看看,結果他剛說自己要去看看,卻被葛焱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後腦勺上面。

“得了你,你去看啥子看,你看能看出朵兒花來不成?趕緊吃飯,吃過之後趕緊去醫院找咱爹去。”

葛磊這麽平白挨了一下之後,原本就有些發蒙的腦子更是覺得暈暈乎乎的,他下意識地想要反駁葛焱的話,然而話到嘴邊他才猛然驚覺,現在的他還只是個屁蛋孩子,哪裏是後來那個行醫三十幾年的老醫生?葛焱信不過他也是正常。

到嘴邊的話他又咽了下去,整個人都有些恹恹的,看到他這樣子之後,葛焱還想說些什麽,結果話還沒出口,便被一邊兒的葛淼給瞪了一眼。

“火蛋,你可給我閉嘴 ,別在這兒找事兒了成不?”

葛焱想要回嘴,結果便看到自家大哥在瞪着自己,他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到底是沒有在說什麽不中聽的話。

葛磊倒是也沒有在耽擱,草草吃過早飯之後便上路了。

其實若是天晴的時候從家裏面到醫院那邊也沒有多遠的距離,然而昨天晚上剛剛下過一場大雨,早上的時候雨雖然停了,可是往鄉裏去的那條路便變得泥濘不堪,一腳踩下去,那淤泥幾乎都到了小腿處。

這樣的路走起來十分的費勁兒,葛磊深一腳淺一腳地順着這條路往鄉醫院那邊走,等到他到了醫院的時候,整個人都已經成了個泥猴子樣兒。

現在已經過了農忙時節,醫院裏面看病的人多了許多,在忙的時候莊戶人家舍不得工分,有病也都強行忍着,等到忙過了農忙時節,才會到醫院裏面看病。

一般莊戶人家小病也都會自己忍過去了,而有些病不是忍忍就能過去的,很多從小病忍成了大病,實在是疼得受不了,才會到醫院裏面來看看。

鄉醫院是這十裏八村兒唯一的一個公家醫院,因此來這裏看病的人倒是不少。

葛磊過去的時候,葛青山正忙,那些病人也不是個個态度都好的,葛青山卻一直都是細聲細語的樣子,并沒有因為他們的态度而有絲毫的不耐之色。

剛剛從葛青山辦公室出來一個胖乎乎的大娘,便有一個瘦條杆兒樣的男人走了進來。

那男人的面色發青,走路的時候手足虛軟,明顯是一副腎陽虛弱的樣子,葛磊愣了愣,沒有進葛青山的辦公室。

“葛醫生,你看我這病……”

來找葛青山看病的人名字叫左鍵,是四疙瘩村兒的,他結婚時間沒多久,可是卻因為心力不足,這才來找葛青山看病的。

在這個年月裏面,醫院還沒有詳細分出那麽多的科室來,尤其是像這樣的小醫院裏面,每個醫生基本上都成了全才。

葛青山雖然是個中醫,不過他的醫術高明,再加上他是全科醫生,什麽病都能看,因此在醫院裏面越是小有名氣,有不少的病人來醫院裏都會找他來看病。

這次來找他看病看的是男科,大抵是因為事關男性尊嚴,那個叫左鍵的病人說起話來吞吞吐吐,有很多地方都說的不太明白。

葛磊在外面聽着,從他這斷斷續續的說的症狀裏判斷他的病情。

從他說的那些先生常有冷感,少腹拘急,小便不利之類的症狀來看,這人應該是腎陽不足。

腎陽不足,本身的精氣都無法保證,做旁的事兒自然就是手有心無力,看他這手腳虛弱的樣子,怕是強行掙紮了不少,所以才會是這麽一副明顯的樣子。

葛磊靠着牆開始琢磨了起來,腦子裏面那些混沌的感覺倒是消散了不少,他仔仔細細回想了一下,終于在記憶之中找到了一副對症的方子。

金匮腎氣丸(1),對他這樣的症狀倒是正好。

這方子是治腎陽不足的祖方,由熟地黃八兩,山萸肉,淮山藥個四兩,丹皮,茯苓,澤瀉各三兩,熟附子,肉桂各一兩,共研細末,和蜜做丸,成品如梧桐子大,每服三錢,淡鹽湯送下。

這樣子的方子裏面沒有什麽貴重藥材,每副藥的價格約摸在一塊錢左右,大約三四個療程,每次三副藥,加起來至多不超過十三塊錢,便能治了這人的病。

他這樣子的腎陽不足倒不是沒有其他的方子可使用,不過其他的方子多有人參鹿茸之類的藥材,雖然效果要比這一副好上許多,可這價格顯然也不是左鍵這樣子的莊戶人家能承受的了的。

這方劑是祖方,後來錢乙将這方子減去肉貴和熟附子,便是後來極為有名氣的六味地黃丸。

想着想着,葛磊便想的有些遠了,裏面葛青山的聲音将他的意識給拉了回來。

“我給你開一副金匮腎氣丸的方子,你且去藥房抓藥,切記服藥期間不要行房,忌辛辣刺激食物,否則的話,你這病可就危險了。”

聽到葛青山加重那不要行房幾個字,左鍵鬧了個大紅臉,他知道葛青山必然是號出來什麽,所以才會有這麽一說,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讷讷地開口說道:“我知道了。”

見他這樣子,葛青山便又加了一句:“你還年輕,切不可貪戀一時,你以後的路還長着,你也不想以後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左鍵點了點頭,再三保證自己記下了,之後方才拿着方子離開了葛青山的辦公室,去了中藥房那邊拿藥。

等到人走了後,葛磊方才進了葛青山的辦公室之中,葛青山正忙着低頭寫病歷,他頭也沒擡地開口說道:“坐,你哪兒不舒服?”

“爹,我是二蛋。”

葛磊的話一說出來,葛青山便擡起頭看了過去,當看到葛磊坐在他對面的時候,他愣了一下,随即開口問道:“二蛋,你咋來了?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葛青山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臉色瞬間變了。

“是不是家裏面發生什麽事情了?你娘呢?你娘怎麽樣了?你倒是快說話啊,你這個樣子難道是要急死我不成?”

見葛青山急了,葛磊急忙開口将發生的那些事情告訴了葛青山。

在知道了白珍珍生了病之後,葛青山立馬脫了白大褂,着急忙慌地朝着辦公室外面跑去。

“爹,你等等我……”

作者有話要說:  金匮腎氣丸(1)藥方的描寫來自于《湯頭歌訣白話解》,中醫自有體系,我不可能虛構出來方劑,文中描繪的方劑全部來自于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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