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別哭
別哭
chapter.13
不知道過了多久，走廊盡頭窗外的天色慢慢變暗，最後變成黑漆漆的一片，零零碎碎點綴了些遠處朦胧的光。
頭頂的白色燈光晃眼，眼前的手術室依舊緊緊關着，一切都靜得讓人窒息。葉檸的眼眶有些幹澀，臉上挂着自然風幹的淚痕，黏黏的不太舒服。她動了動想起身去洗把冷水臉，但又怕醫生會在她走的間隙出來。
身形一頓，最後她還是沒有起身，擡起手胡亂地擦了擦臉，順手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睛。腦子裏糊成一片，她什麽都沒想，也不敢想。
這是她生命裏最煎熬的時刻，命運在他們一家人頭頂上懸了一把刀，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落。
敏銳地發現緊閉的玻璃門緩緩打開了，他們三個同時站起身，臉上的神色緊張。
“家屬久等了，”醫生摘下口罩，臉上挂着笑，“手術很成功，後期再繼續參加治療就好了。”
“等會兒麻藥過了他就會醒了，現在先移回病房裏。”
葉恺利擡手緊緊地握住醫生的手，垂下頭反複說着謝謝，李女士也重重地松了口氣，跟着向醫生道謝。
葉檸注意到後面的護士推着葉栖出來了，擡腳走過去幫着推。手緊緊抓着床欄，看着他蒼白的臉心底一陣難受。
－
葉栖從毫無意識中醒來，眼皮下的眼珠動了動，睜開了眼，入眼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側過頭來就看到了他們三個。
虛弱地扯起一抹笑，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們都在啊……我沒事。”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李尹芳抓緊了他的手，滿臉都是激動和高興。
看到他醒了，葉恺利緊繃着的臉這才有絲松動，又看了葉栖幾眼後，他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Advertisement
走到吸煙區，他顫抖着手掏出兜裏的煙，打出火點燃了煙，重重地吸了一口，吐出個大煙圈。
緊皺的眉頭緩緩松開，他透過煙霧放空了視線，不知道凝神在思考着什麽。
知道他們兩個這幾天都守着葉栖沒能好好休息，葉檸讓他們回去睡覺自己留下來守他。擰不過她，他們最後還是答應了。
等他們走後葉檸才拉了張椅子坐在葉栖床邊，雙手撐着腦袋好好地看着他，到現在還一句話都沒和他說過。
葉栖的腦子還有些昏沉，半掀着眼皮看她。看到她還有些紅的眼眶，他率先打破了寧靜，“哭過了？”
聲音很輕，有氣無力的。
“沒。”葉檸死鴨子嘴硬沒承認。
兩個人之間又陷入了安靜，都沒有開口說話。
想起些什麽葉檸才啓唇道：“拿你手機借我一下。”
“抽屜裏自己拿。”他閉上眼緩着神。
伸長手拉開抽屜，葉檸很容易找到了他的手機。摁亮屏幕發現了密碼鎖，前幾天她借他手機玩的時候都還沒有上鎖的。
她好奇地挑了挑眉問：“怎麽突然上鎖了？密碼多少？”
從鼻腔裏發出一道輕笑聲，他懶懶回了句，“自己猜，解不開來的話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妹妹。”
手指微動，葉檸“切”了聲輸好密碼點下确定，一次就成功解開了鎖。
葉檸來醫院那天來得匆忙，忘記帶自己的手機了，本來打算借手機來發條消息給李女士讓她明天來醫院順手幫她拿來的，視線卻停在了葉栖手機桌面上的便簽上。
标題是“如果我不在了”。
呼吸微滞，她擡眼看了看閉着眼躺在床上休息臉色虛弱的人。
猶豫了一秒鐘，她還是點開了那個便簽，滿屏的文字落入眼簾。
[是葉檸解開手機鎖的吧，特意把便簽放在桌面了怕你們看不到。或許現在我沒能從手術室裏出來，你們正在難過，但是分別其實并不是什麽特別值得悲痛的事，我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繼續生活而已。你們就當我和心愛的人私奔了，離開你們我不會很難過，所以你們也不要太悲傷。能來這個世界一趟我已經沒有遺憾了，感謝給我生命的爸媽，也感謝我可愛的妹妹，和你們做一家人特別開心，但到最後我還是有一些話想和你們說。
爸，你的脾氣真的有點大，老是和媽吵架，我們一直都在勸架，到最後也都麻木了随你們吵，但其實看到你們吵架還是會很難受。希望你少發點脾氣，有什麽話好好和媽說。
媽，你少去打點麻将吧，我也一直勸你戒賭瘾，但你也不聽，我知道你很喜歡玩，但也可以發展其他愛好對吧。還有，你對葉檸真的太嚴厲了，從小就管她管得很嚴，也給了她很多學習上的壓力，我一直都很心疼她，大概是因為我身體不好，所以你們把所有的期望都壓在她身上，可也該給她自己選擇和成長的空間。希望你們能多和她交流，多聽聽她的想法。
葉檸，希望你能多走出去看看這個世界，多向外界發出自己的聲音，不要老是害怕這擔心那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守護你的，不好的東西都幫你擋掉。從今以後你就是最幸運的人，所以什麽也不要怕，盡情地活着，盡情做你自己。
最後，爸媽，希望你們能加上對我好的那一份好好愛葉檸，葉檸你也要帶上我的那一份好好照顧爸媽。希望我們家能像電視上那麽幸福。其實還有好多話想說，再說下去就顯得唠叨了。我知道你們都很愛我，雖然沒能親口和你們說一句，但我也是，我很愛很愛你們。我先私奔離開你們啦，你們不要太想我，我真的很幸福。]
很長的一段話，每個字都能想象出他會用什麽語調什麽語氣說，就像是他親口說出來的一樣。原本已經幹了的眼眶又重新變得濕潤，葉檸喉嚨裏堵得慌。
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葉栖覺得有些不對勁，睜開了眼就看到她手裏拿着手機一副要哭的樣子。
這才記起手機裏有什麽東西，他本來打算如果自己出手術室就删掉的。手撐着床坐起了身來，他趁着葉檸擡眼看他的間隙順手把手機拿了回來。
果不其然，屏幕上是他寫的便簽。默默摁黑了屏幕，他不自在地擡手摸了摸後頸，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葉檸的聲音哽咽，“你是傻的嗎？不就是一個小手術怎麽腦補了那麽多東西，還……還寫了那麽多廢話……”
說着說着她還是忍不住哭了，又想起了剛才漫無止境的等待，要是他真的沒出來該怎麽辦，要是他們最後看到了他寫的這些話怎麽辦。
她想都不敢想。
看她眼淚一滴滴往下掉，葉栖伸手拿起桌上的紙巾扔到她懷裏，語氣平淡重複了她說的前半段話，“你是傻的嗎？不就是一場小手術，”說到這裏他停了會兒。
半晌他才繼續說完後半句話，“至于為了我放棄數學複賽的機會嗎？”
抽着紙巾擦眼淚，聽到他的話葉檸吸了吸鼻子，腦子還沒有轉過來，聲音甕翁的，“你怎麽知道？”
“昨天你們學校的公衆號推送了新聞。”
連她自己都沒有關注學校的公衆號，他居然關注了。“哦。”她應了聲繼續擦眼淚，腦子裏還是他寫的那些話。
“新聞上配的合照裏有幾個人長得還挺帥的。”
“嗯？”葉檸抽了張紙擤鼻涕不知道他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看她的注意力總算被轉移了，葉栖在心底松了口氣，繼續瞎扯着話題，“你們應該是一個競賽班的吧？”
迷茫困惑地眨了眨眼，葉檸僵硬地點了點頭。
“有女朋友了吧？”他接着問，語氣帶了些八卦。
搖了搖頭，她認真地回道：“不知道。”然後擰着眉問，“哥，你問這些幹什麽？”
“沒什麽，就随便問問。”他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最後還是不放心地提了句，“越帥的男孩子越危險，你要多注意一些。”
“……”她聽出了他的潛臺詞——危險：容易讓人着迷；多注意一點：不要喜歡上他們。
他的思維究竟是從哪裏跳到這裏來的？原本悲傷煽情的氣氛突然變了味道。
“哥，”葉檸擦幹淨了臉上的眼淚，情緒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當你去私奔了這句話我覺得可以換一個說法。”
“畢竟你還沒有可以私奔的對象，我們的帶入想象能力不強。”她的語氣認真，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他知道了，她現在已經完全不悲傷了，都能在哥哥的傷口上撒鹽了。“頭好暈，我要休息了，你不要吵我。”他躺了下去，轉過身背對着她。
輕聲把懷裏的紙巾放回桌上，葉檸看了會兒他有些消瘦的背，起身去衛生間裏洗了把冷水臉。一天的緊張這才慢慢消失，臉上的涼水順着滑進了衣服裏，她被涼得打了個寒噤。
看着鏡子裏自己雜亂的頭發和哭腫了的眼，葉檸對着鏡子扯了抹笑，但卻異常的難看，收回笑她拉直唇線徑直離開了。
很難想象葉栖是在什麽樣的心情下寫出了那段話，她只看到了擔心着他的他們心裏有多累多難受，但卻忘了一直以來最不把生病這件事放在心上的其實正是深陷病痛和絕望的他。
總是笑着說沒事的人才是有事的人，他一個人默默抗下了太多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