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楊枝甘露

楊枝甘露

接到文學之電話之前，厲栀正在自習室寫論文。

「論俄國文學的厚重與傳承。」删掉。

「淺析古今俄國文學中展現的婚戀觀變化。」删掉。

「俄羅斯人的浪漫與追求。」删掉。

厲栀靠在椅子裏，看着眼前空白的Word文檔發呆。怎麽起标題都不滿意，一個小時過去，下方的字數統計依然為0。

明明是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麽，寫起來那麽難。今天《外國文學史》三節連上，是一門很重要的課。而授課的楊教授在第一次上課的時候，就說這學期不考試只寫論文。

她鼓起勇氣跟老師說自己等這門課很久了，論文會好好寫以後考他門下的研究生。作為文學院院長的楊教授難得地沒有匆匆走開，而是停下來問她，論文方向是什麽，研究方法是什麽。

“我想寫俄國文學，從古典文學作品入手，比較分析……”

楊教授打斷了她的話，“你把題目定得太大，讨論的東西勢必會很空泛。就說俄國文學吧，你研究的資料從哪裏來？”

“我會多去圖書館看書，對比分析古今文獻資料……”

楊教授又一次截過話頭，“書要看，但不是全部。你要是真想寫俄國文學，就創新一點，去觀察了解當代俄羅斯人的生活，研究他們的文學來源。這樣才能寫出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說實話，厲栀覺得楊麥在敷衍她。她上哪去研究俄羅斯當代生活去，研究古典文學不就已經卷轶浩繁了嗎？

讪笑着，楊教授卻語重心長地丢給她一句，“你有一個學期的時間可以準備。從一開始就定下了目标，還是很不錯的。”

“……”雖然批評了她選題空泛，也給了她難于登天的研究計劃，但楊教授還是留下了肯定！厲栀頓時被鼓舞。

從進學校開始，她就一直想考這位老教授門下的研究生，以後跟着他一起研究文學。現在好像是有希望留下好印象？！

厲栀一回宿舍就上網搜索俄羅斯的資料，尤其關注各大論壇。比起寫成具體文章的資料，網友們讨論的東西也許能帶給她更多靈感。

看了兩頁，她的笑容僵下來。

「暴力」「離婚率50%」「傲慢」「酗酒」「拖沓」

合上電腦，她又帶去自習室。一路上，她一直在想，到底是為什麽會對俄國文學感興趣。

好像是因為悲傷。

不知道別人怎麽想，對電影《西伯利亞的理發師》留下綿長印象的她，總覺得俄羅斯有一股強大的悲傷氣質。每次翻到俄國着作的時候，總能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心悸彌漫在心頭化不開。分離，戰後重建，不被歐洲認可，孤獨……因為這個念頭，每一次看完書，她的惆悵都是久久不散。

其實網友們批評的那些特點，如果戴上一層悲傷的濾鏡去看，很多都會不一樣吧。

文學之打電話讓她救急，說是去校道上找她。

厲栀一點也不拖延，把電腦收進書包裏就出了門。雖然文學之這人在她心目中已經完全和沒信用挂鈎了，雖然她猜這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厲栀找到了文學之說的那條校道，目光很快鎖定一個背對着她，曳地長裙頗似僧袍造型的女生，以及女生用一根木簪來盤頭發的後腦勺。文學之最近又在走森系扮文藝，就這樣開學迎新的時候還騙了好多學弟學妹，他們都誤會她是西藏人……

然後厲栀看到了那位跟文學之站在一起的男生。

路燈下看不清楚長相，只能看到他的窄臉，路燈投在他臉上深深的陰影，以及遮了他半張臉的小絡腮胡。對于那種胡子，過去她在微博上看到有人留過，标題是什麽「帥得被逐出國境的男人」……

厲栀認識他，也認識他的小胡子。兩天前，跟文學之去大學城中心商業街的時候，就見到小胡子在一個小攤子面前買水果。

當時厲栀也是新奇，搗搗文學之的胳膊，說：“你考慮過招一個外國友人做社員嗎？”

文學之登時眼前一亮，不由分說拉厲栀去問小胡子要號碼。

厲栀扭扭捏捏不想當街搭讪，文學之說不用你出馬，在旁邊幫我撐個場子，不然你給我當演員。

厲栀不再掙紮。

說到底，卧底迎新隊伍當“星探”也好，成天在脖子上挂着幾斤重的相機全校晃蕩也罷，文學之都是在為他們“知了”話劇社團尋覓适合的社員。

他們的社團從成立之初便是為了做公益，大家約好演出所得全都捐給附近的希望小學。但是一年兩個學期下來，總共也沒有賺到5位數，場地費都不夠，回回都是文學之自掏腰包墊付。

對此，文學之發誓要改革社團體系。在認真觀察、調研、分析一個學期後，她堅定認為問題并非來自專職編劇厲栀的劇本，而是——演員——不夠好看。

對，“知了”社團招新标準苛刻，成員日常職責繁重，根本招不到人，只有稀拉5個有志朝影視行業發展的新聞系男生。

嚴重缺乏演員的後果是一個學期的三次話劇都是男生反串女生，原本圖一個喜劇效果，後來發現觀衆都圖不來，門票嚴重滞銷。

當厲栀沒能攔住文學之認真宣布“演員不夠好看”的分析，在場的4個男生二話不說掀桌走人，都留下了看她能找到多好看演員的溫馨祝福。

不出所料，社團只剩文學之、厲栀，以及作為挂名成員的文學之男友，只能停擺。

文學之把主意打在了厲栀身上，“厲栀我發現你其實還挺适合當演員，你看你這麽宅，皮膚又白又嫩，唇紅齒白又根正苗紅的，我當初咋沒抓你上臺演出呢？”

厲栀喝着她買的楊枝甘露，照樣無情戳破她的幻想，“建社團的時候你畫大餅說讓我專心寫劇本？”

文學之絲毫沒有不好意思，“那是以前，現在不是危機時刻嘛，江湖救急江湖救急……”

“要好看的，找你男朋友不就好了，”厲栀發誓不理會文學之的無理要求，“他上學期還上了貼吧裏的校草評選名單不是。”

聽厲栀提到宋時京，文學之嬉皮笑臉的神色頓時收了起來，“算了算了，開學你陪我去接新生，咱在祖國的花朵中挑幾朵水靈的禍害禍害。”

厲栀：“……”

再于是，就有了水果攤前，文學之怎麽和小胡子來回比劃，互相都不能聽懂意思的一幕。

但是，旁邊被拉去撐場子的厲栀還是沒忍住，問小胡子“借”（qiang）了手機，直接輸入文學之的號碼……

雖然有了號碼，但是語言溝通壁壘如此之高，她還以為文學之的招新事業絕不會往下發展。

沒想到，文學之還把小胡子給約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