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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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堂課說慢也慢,說快也快。

在經歷之前的尴尬局面後,同班的幾名女生沒再談論謝逐,轉而聊起其他。宋亦霖心底揣着事,也沒怎麽注意,連下課鈴打響都沒聽見。

等回過神,不少學生已經換好衣服往食堂去,游泳館只剩些零零散散的身影。

該是吃晚飯的時間,她環視全場,正搜尋着路予淇的蹤跡,耳畔就傳來一陣熟悉的打鬧聲。

“——梁澤川!”

宋亦霖挑眉,聞聲回頭,果然看見路予淇正跟梁澤川互相折騰,也不知道又怎麽招惹起來的。

路予淇捉着梁澤川手臂,擡腳就踩,勁兒雖然收着,應該也不輕,他鞋面當即印了痕。

梁澤川嘶了聲,退半步避開,“祖宗,我新買的鞋,踩髒了你洗?”

路予淇氣極:“我洗你個頭!”

“洗頭?”他笑,“也行。”

路予淇:“?”

成天看這兩人鬧,宋亦霖習以為常,喊了他們一聲,問:“先歇會,去食堂再吵?”

“就來!”路予淇這才記起正事,忙不疊應道,“霖霖你先去喊逐哥,咱們待會食堂門口見!”

“……我喊?”

路予淇沒聽清,以為她說好,便擡聲補充道:“在二樓最東頭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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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亦霖見他倆正忙着較勁,估計一時半會沒完,只能站起身來,往樓梯間走去。

二樓莫名人跡罕至,她不明就裏,只當學生們都去吃飯了,沒多想,徑直走到最東頭房前,叩了叩門。

房間隔音很好,聽不見裏面動靜。

宋亦霖等待半晌,還是無事發生,她下意識以為沒人在,打算轉身離開。

就在此時,門被人從跟前打開。

蒸騰的熱度裹挾着濕汽,瞬間環繞她周身,宋亦霖眸光微動,仰起臉。

謝逐穿着件黑T,像是剛套上,還沒整理妥當。衣擺掀在腰間,袒露小片肌理堅實的腹部,深凹的人魚線若隐若現。

有水珠順着他發梢滴墜,沿眉骨滾落,淌過脖頸,最終沒入深色領口。

他垂眸看她,目光慵倦潮暗。

宋亦霖忽然感覺喉間有些癢。

抿了抿唇,她移開目光,神色如常地解釋道:“路予淇沒告訴我,這裏是男更衣室。”

表面泰然自若,嗓音卻摻着啞。

不自在得顯而易見。

見她這樣,謝逐眉梢輕擡,懶聲:“我又不是沒穿衣服。”

“你緊張什麽?”

鼻尖萦繞着那人清冽的氣息,摻帶沒散淨的水汽,很淡,卻彌留經久不散,燒得人胸腔滾燙。

——分明熱度在散失。

宋亦霖卻覺得,自己觸到了這場盛夏前所未有的高熱。

她驀地閉眼,再睜開時,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那你倒是好好穿衣服。”

把人逗急了,看着像要咬他。

見她這樣,謝逐很輕地笑了聲,慢條斯理将衣擺理好,沒再繼續。

他不愛看她總裝若無其事的模樣,但也适可而止。

宋亦霖被他那聲笑惹得更心煩意亂,偏着臉沒看他,開門見山直述來意:“路予淇和梁澤川在食堂門口等着,你收拾好了沒?”

“不用等我。”

他神情和語氣同樣散漫,聽不出差錯,宋亦霖卻察覺不對,掀起眼簾。

謝逐迎上她,淡聲:“看什麽?”

——他心情不好。

宋亦霖篤定這個事實,也對他壞心情的緣由有所猜測。

“……沒事。”她退開半步,貌似無意地詢問,“你還有訓練的話,不吃飯沒問題?”

謝逐卻沒答,只垂眸望她,目光慵懶,帶幾分隐晦的侵略性。

“最近不是挺避着我的。”他道,“關心我?”

問題又被他避重就輕抛回來,宋亦霖耐性徹底告罄,懶得再裝:“你試我這麽多次,我不能試回來?”

倒是牙尖嘴利。謝逐很輕地挑了下眉。

就在此時,屋內傳來一道男聲——

“逐哥,誰敲的門啊?”

随話音一同落下的,還有漸行漸近的腳步聲。

宋亦霖料想是游泳隊的隊員,正思考該怎麽打招呼,緊接着,就見謝逐從門側衣架拿了頂棒球帽。

随後手腕一翻,便扣到她頭上。

視線頓時被遮蓋大半,宋亦霖始料未及:“做什麽?”

“頭發還沒幹,替我戴着。”他漫不經心道。

說着,還順手将帽檐壓得更低。

男款棒球帽本就不合尺寸,又被他往下摁,宋亦霖視野受限,根本看不見來人,目之所及只有謝逐線條淩厲的下颚。

她正疑惑,就聽那男生繼而震驚道:“我操!怎麽是個姑娘,我還沒套衣服!”

宋亦霖:“……”懂了。

“閉嘴。”謝逐嫌他聒噪,“換好衣服再出來。”

喬覺起先還想回避,定睛一看,見那小姑娘腦袋上扣着頂帽子,還是謝逐的,當即從容起來:“得,看誰不是看,逐哥你剛才不也衣冠不整的就去開門了,怎麽這會兒還擋着人家?”

更衣間的魏餘谌剛換上衣服,聽見動靜,頭也顧不得吹就來湊熱鬧:“哎,這不宋亦霖嗎?”

喬覺剛才只是打趣,這會才真覺得不對勁:“阿谌你認識?”

“這是逐哥同桌,待會跟你們仔細唠唠……小同學,你來找逐哥?”

聽見魏餘谌聲音,宋亦霖下意識擡頭應聲:“我——”

然而話還沒出口,就被謝逐撚着帽檐壓了回去。

随即,少年低沉的嗓音從頭頂響起,帶幾分冷意:“你們話挺多。”

識時務者為俊傑,喬覺跟魏餘谌見此,頓時打着哈哈往裏間走去,還貼心補充:“你們聊,放心,沒人偷聽。”

信了他倆的鬼話。

确認人走了,宋亦霖這才擡起臉,拎開謝逐始終控在跟前的手腕,“行了吧。”

他沒應,掃了眼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指。

修長纖細,骨節分明,指腹略有些粗糙,應該是多年練琴留下的繭。

宋亦霖似乎也察覺彼此接觸時間過久,不甚明顯地怔了怔,将手收回。

“那我走了。”她道。

謝逐神色未變分毫,随意揉了下她腦袋,仍是副淡漠懈慢的模樣,“去吧。”

宋亦霖看了他少頃,到底沒多話,轉身離開。

關門聲在後方響起。

長廊空曠冷肅,白熾燈晃亮,她邁出幾步,停在樓道口。

沒來由地,她擡手撫過剛才被對方觸碰的地方,很輕地摩挲。

然而不等思緒發散,指腹忽然觸到什麽三角狀的标志,有些微妙。

她頓了頓,摘下來看,只見熟悉的三角标闖入視野,Prada。

宋亦霖:“……”

腦袋都重起來了。

-

走出體育館時,太陽已經徹底消失匿跡。

其實今天原本也沒什麽亮光。宋亦霖擡起帽檐,目光落在深灰的天際。

天色陰沉,晦暗的雨雲将暨城籠罩,像随時要引發一場暴雨。

操場行人寥落,她站在檐下,大片陰影蓋在她身上,自上而下,從頭到腳。

良久,宋亦霖收回視線,往食堂走去。

路予淇跟梁澤川等候多時,見她自己來的,梁澤川不禁疑惑:“逐哥還在隊裏?”

她嗯了聲,“說不用等他。”

“也沒聽魏餘谌他們說有訓練啊……”梁澤川納悶,沒多想,“那咱們先去吧。”

這個點基本錯過高峰期,雖然食堂仍舊喧嚷,但不至于擁擠,三人很快就打好飯落座。

動筷前,宋亦霖嫌棒球帽礙事,摘下放到一旁,路予淇眼尖瞥見那帽子,随口問:“這不是謝逐早上戴的那頂?”

她颔首:“臨走前扣我頭上的。”

講到這,宋亦霖又被迫回憶起剛才的事,不由捏了捏眉骨,道:“……你不說我都忘了。”

“路予淇。”她無奈,“你讓我去喊他之前,可沒告訴我那是男更衣室。”

“——咳咳!”梁澤川一口飲料沒咽好,嗆個半死。

路予淇仿佛才記起這茬,當即尴尬地打起哈哈,抱歉道:“對不住對不住,我給忘了,沒、沒看到什麽不該看的吧?”

沒看到不該看的,能看的倒是都看了。

宋亦霖面無表情:“……沒有。”

梁澤川見她這微妙神色,在旁邊笑得樂不可支:“我可算懂逐哥怎麽把帽子給你了,喬覺那小子換衣服磨蹭,你不會撞見他了吧?”

宋亦霖越想越頭大,給路予淇使個眼色,對方精準接收,火速讓梁澤川閉嘴收聲。

她可算清淨。

-

晚自習百無聊賴,整整兩節課,宋亦霖身旁位置都空着。

下課鈴打響,她把做完的題收進書包,拉鏈扯到半截,忽然覺得落了什麽。

她蹙眉,又重新翻過,确認自己下午帶走的那本書沒了蹤影。

大概是當時随手一放,忘游泳館裏了。

不清楚場館落沒落鎖,自習還剩最後一節,坐教室也是無聊,不如出去逛逛。

想到這,宋亦霖将包塞回桌洞,跟路予淇說了聲,便起身前往游泳館。

場館沒鎖,但熄了燈。

館內寂寥冷清,瑩白月光透過整面玻璃牆,映入水波,漾起粼粼光澤。

她推門而入,果然在池邊看臺上看到自己的書。不打算多留,她拿起書就打算離開。

下一瞬,水花濺落聲響起。

宋亦霖步履微滞,側目望去。

一人從池中擡首,随意甩了下頭發,零碎水痕劃過空中,被月色裹挾,倏然撞進她眼底。

池水深藍,穹頂之下,盡是漣漪錯落的光影。

當那抹身影再次俯入水中,畫面如同被慢放,少年披着光,馳騁在這方天地,落拓随性,不受拘束。

輕易就令人沉溺。

宋亦霖站在暗色中,難得怔然。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也成為其中一個。

——被他照亮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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