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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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亦霖雖然知道自己下午有場800,但也沒想到會這麽快。

睡醒一覺優哉游哉去學校,剛到班級,就被體委塞來號碼牌,讓她別上。

宋亦霖不明就裏,倒也利索地脫了外套,将號碼牌別在胸前,固定穩妥。

她手腕已經提前戴了運動護腕,作為運動員搭配,也并無不妥,沒有人注意到這點小細節。

“難得見你脫外套。”路予淇覺得稀罕,湊近看了看,羨慕感慨,“教科書級別的冷白皮啊。”

“我們霖霖膚白貌美嘛。”薄酩坐在一旁,懶散地倚着臺階,雙腿随意疊搭,道,“待會第二個項目就是八百,你要不要先去熱身?”

宋亦霖:“?”

“這麽快?”她稍有訝異,實實在在地愣了下,“檢錄什麽時候開始?”

體委看了眼手表,給她定心丸:“也不算多急,還有一個小時呢。”

正說着,葉嘉瑜突然又竄出來,笑吟吟地朝她示意手中東西,“當當!看,到時你絕對全場最有排面!”

宋亦霖定睛打量,居然是個喇叭。

喇叭。

她向來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此時卻也不禁面容微滞:“你們要用這個給我喊加油?”

“沒錯,咱班長跑運動員的專屬待遇!”有男生欣然回答,“哪回運動會精彩片段總結,都少不了咱班這段。”

“統共也就去年那次。”旁邊女同學溫馨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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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今天不就第二回了嗎,宋亦霖你待會走還是跑都随意,我們給你坐鎮打Call!”

十六班到底在整個年段都出名,各個方面。開學至今,宋亦霖基本也融入班裏跳脫活躍的氛圍,且适應良好。

但……

她哭笑不得:“我都多久沒跑了,很可能墊底啊,別搞捧殺。”

“那有什麽?”葉嘉瑜滿不在乎地擺手,“一中的常規長跑賽規定不許體育生參加,還是很有希望的,再說,墊底辣妹也很酷的好嗎!”

“比如我。”薄酩優哉游哉地對號入座,“去年跨欄我直接最後一名。”

“姐,你那是擾亂比賽紀律,被取消成績了。”體委道。

“那都不重要。”路予淇攬過宋亦霖,“寶貝兒放心飛,十六班永相随!”

一中運動會有明碼規定,女子800與男子1500都禁止體育生報名。畢竟獎牌不能全都給體育生包攬,校方人性化地将獲獎名額分給廣大普通學生。

但這兩個項目也正是廣大普通學生的噩夢。

比賽當前,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但被簇擁在笑聲與鼓勵中,宋亦霖無奈地失笑,心底卻感到從未有過的松快。

“好。”她道,“那也不能愧對你們應援了,我争取拿個前六,加我們班級分。”

“我們班”向來是個有歸屬感的用語,她過去十幾年沒能體會過,現在卻能自然地說出口。

就像是她的底氣。

時間還剩四十多分鐘,宋亦霖紮好頭發,路予淇跟薄酩陪她去操場簡單熱身,稍後直接去檢錄處備賽。

謝逐姍姍來遲,走到看臺時,宋亦霖正準備離開,兩人站在階梯兩端,仰視與俯視間,目光一錯不錯地對上。

身後是加油鼓勁的十六班衆人,她眼底還噙着未散笑意,望見他後,短暫轉瞬地微亮。

“終點等我?”她問。

謝逐眉梢輕挑,“終點等你。”

他從來不會失約。

宋亦霖笑意更深,虎牙襯得乖覺漂亮,真切的生動,光就落在她肩頸,坦然敞亮。

擦肩而過的瞬間,她聽到少年淡聲在耳畔道:“加油。”

她彎唇,沒再回頭,跟朋友去往操場。

排在前列的項目已經開場,一衆學生的情緒全然不輸上午,加油吶喊聲絡繹不絕,中央草坪也盡是奔忙的學生,遍處都熱鬧。

八百不需要熱身太多,畢竟還要留存體力。許久未曾運動,宋亦霖簡單将關節活動得舒服些,便也到了檢錄的時候。

女子八百共二十六名參賽運動員,剛好拆分兩組,各十三,宋亦霖在第二組。

她在等候區站定,看第一組各就各位,槍響開跑,400米的操場好似變得格外寬廣漫長,心跳随時間流逝而逐漸加快。

“別緊張。”薄酩拍了拍她,懶聲,“有後盾呢,哪來這麽大壓力,放心。”

四五分鐘轉瞬即逝,宋亦霖舒了口氣,清理賽道很快,工作人員引領上跑道,她被分在外道。

路予淇跟薄酩站在草坪邊緣,沖她豎起拇指,言笑晏晏地喊:“宋亦霖!加——油——”

加油。宋亦霖朝她比了個OK,便準備就緒,打量着跑道,估測大概切入時間。

下一瞬,槍聲響起。

她沖出起跑線,步伐邁得很穩,從較短半圈外側領跑,随後過彎,分道切入內道,穩在前五。

起跑排名剛現雛形,看臺學生們的呼聲就驟然熱烈起來,各自喊着自家運動員的姓名,一聲高比一聲。

其中一道氣貫山河,格外彰顯存在感:“——宋!亦!霖!”

宋亦霖:“……”

即使事先知道,但喇叭喊加油還是有夠嚣張,頓時鎮壓全場,她聽得險些亂了步伐。

剛好經過十六班這邊,她餘光一掃,發現居然還有橫幅,更誇張了。

“宋亦霖!加油!”

“霖姐向前沖!十六班應援團來了!”

“沖沖沖!霖霖放心飛十六班永相随!”

吶喊聲絡繹不絕,宋亦霖忍俊不禁,卻也無暇顧及其他班級是什麽反應,沉着調整呼吸,在一圈過半時,超至第四位。

八百不過兩圈,看似輕巧,分層卻是在第二圈斷開。宋亦霖四百下來還算從容,便提步加速,逐一趕超。

第三,第二。

最後四百米,她連過三人,成為領跑。

全場歡呼更盛,十六班的吶喊助威聲有些遠,聽不分明,也或許是身體開始疲憊,精力有限。

呼吸已經有些費勁,喉管幹澀,肺也在燒灼,宋亦霖短暫地閉了閉眼,望着還剩近乎整圈的跑程,心底一瞬沉重。

“跑。”薄酩的聲音卻在此刻傳入耳畔,“最後一圈了,來點領跑精神。”

她聽得微愣,腳下未停,勻出精力看了眼身側,薄酩居然在陪跑,似乎還挺輕松。

“路予淇呢?”她下意識問。

“她那體力。”薄酩輕啧,“我怕到時比賽結束,要擡你們兩個。”

有些好笑,宋亦霖及時繃住,此刻不宜說話,岔氣就麻煩了。

“你們班估計又要被剪進官方視頻了,喇叭一喊,都快聽不見別人的名字。”薄酩道,随即看了眼後方,笑了。

“宋亦霖。”薄酩忽然喚她,說。

“——往前跑,她們都追不上你。”

宋亦霖微怔,很輕地笑了聲。

那就跑。

最後半程太累,也是考驗耐力的節點,大腦空白,所有人都只能機械性邁動步伐,宋亦霖也不意外。

第二名耐力不錯,過彎的間隙,已經近乎跟她并駕齊驅,時刻都要趕超。

但最後一百米,她聽到同學愈發振奮的呼喊,自己的名字被重複喊遍,還看到賽道終點,那麽多人裏,謝逐在望着她。

或許也只望過她。

宋亦霖深深規律呼吸,輕一咬牙,忽然邁步提速,将第二名遠遠甩開,轉瞬拉鋸數十米。

沖過終點的瞬間,觀衆席沸反盈天,她心跳如擂鼓,雙腿酸麻快沒知覺,聽見十六班遙遙地喊——

“跑進三分!宋亦霖牛逼!”

那真挺牛逼的。她自己都沒想到會這麽快。

“草,三分?!”梁澤川也瞠目結舌,“宋亦霖你神仙啊,藝體雙全?”

宋亦霖不由得笑了聲,但呼吸間嗓子不适,沒法立刻回話。

路予淇早有準備,将幹淨毛巾遞給她,叮囑:“先別忙着說話,順順氣,休息一下。”

她颔首接過,随意搭在頭頂,劇烈運動後的思緒混沌一片,視野模糊晃動,她雙手抵在膝蓋,低頭喘得厲害。

似乎是要緩一會。毛巾将宋亦霖的臉整個籠罩,起伏微弱,謝逐拎起一角,替她擦去眉目間濕濡汗水。

力道很輕,随後他手腕一翻,将擋在她額前的那片掀起。

宋亦霖有些懵,反應還滞着,順着光線傾洩的方向仰起臉,正對上俯首斂目的謝逐。

兩人視線猝然相撞,離得近,她睫尾顫了顫,眼梢泛着淺淡薄紅,或許是因為呼吸過度,眼底有水光在湧動。

“我是第一。”她對他笑,雙眸粲然明亮。

像邀功等待誇獎的小孩兒。

“嗯。”謝逐手擱在她發頂,指腹輕移,隔着毛巾揉了揉,“厲害。”

之後緘默無話,宋亦霖急促不穩的喘息聲落在彼此之間,便更放大無數倍。

謝逐眸色稍暗,許久,他嗓音很低地道:“別喘了。”

聲線有些啞,不明緣由。

宋亦霖當他是專業人員,以為自己這樣對身體有害,當即斂了聲音,卻因為太急,悶悶咳嗽起來。

眼尾燒得更紅。

謝逐閉了閉眼,率先移開視線,徑自直起身不再多言,先前垂落的毛巾也被他松開,再度遮擋視野。

宋亦霖咳完,簡單平複呼吸,擡手将毛巾拎起,轉而攥進掌心。

略顯疑惑地看了眼謝逐,她說不出哪裏有異樣,但很快,便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什麽。

她微怔,恰逢薄酩将水擰開遞過來,蹙眉打量她,問:“耳朵怎麽這麽紅,蹭哪了?”

“……”宋亦霖僵硬地接過水,信口胡謅,“熱得,跑八百太累了。”

薄酩想說看你恢複這麽快不像很累,但随即敏感地察覺到微妙,于是看了眼謝逐,對方神色如常淡漠,瞧不出什麽。

她倒覺得有點牙酸。

回到班級後,迎接而來的自然是鋪天蓋地的吹捧誇贊,不乏噓寒問暖,宋亦霖仿佛坐實團寵,坐在那受着一衆投食倒水。

“靠,宋亦霖你也太謙虛了。”體委由衷感慨,“每一名的加油詞都給你想好了,就是沒想過第一,可給我喊不會了。”

“第一還能喊什麽?”葉嘉瑜問,“不就一句話嘛?”

“宋亦霖牛逼!”全班當即捧場高呼。

隔壁班的喬覺跟魏餘谌也全程圍觀,跟着湊熱鬧喊,都被自家班長兇神惡煞地摁了回去,只得委屈閉嘴。

宋亦霖被逗笑,聽他們在那興致勃勃地計算目前班級總分,估測運動會結束後,能在年級拿到怎樣的名次。

宋亦霖數學拉胯,自覺不參與這種加分減分項目,便坐到謝逐身旁,偷幾分安靜惬意。

謝逐正跟人打電話,見她過來,神色也未變分毫,随她在自己旁邊落座。

宋亦霖動作輕,聽他談的是月底比賽事宜,想來是教練來電,便移開注意力。

下午太陽不見收斂,她嫌熱,便将外套散漫蓋在膝前,反正橫豎戴了護腕,沒什麽可謹慎。

坐在看臺最頂端,迎着溫吞吹拂的風,她頭枕着手臂,倚在背後方格網欄。

姿态倒是閑逸,難得不見端着,眉眼坦然沐浴在光裏,依稀能瞥見秉性中慵懶灑脫。

太陽曬得人困乏,耳畔是少年低沉朗潤的嗓音,她眼簾微阖,正昏昏欲睡,連何時人聲停止都不曾發覺。

直到下一瞬,右臂被人不輕不重地擡了下。

力道不顯,沒耽擱宋亦霖動作,她疑惑地側過臉,見謝逐視線落在某處,眉宇輕蹙。

思緒只迷茫了少頃,她很快明白過來,将手臂擡到跟前,輕翻。

手肘間那道疤便明晃晃地袒露在光下。

明顯是煙疤。宋亦霖皮膚本就白皙,任何痕跡沾染,都襯得顯着突兀,淡粉的一小圈,卻令人看了眼底生寒。

謝逐畢竟是知情人士,宋亦霖便沒藏着掖着,對他如實坦白:“去年休學前弄的。”

時隔太久,她語氣平靜,謝逐卻眼底泛起冷意,問:“天臺那個?”

宋亦霖颔首,“他們總喜歡一群人對付一個,沒辦法,我又争不過。”

說得輕描淡寫,其實也曾無數次午夜夢回,想起那晚陰雨磅礴,自己被踩在地面爬不起來,雨水泥水再髒,髒不過那些人。

而寧念楚居高臨下地睨着她,眉眼笑意盈盈,叫人摁住她手臂,将煙一點點撚滅在上面。

疼。但更疼的是自尊,是脊梁被折斷,他們卻放聲大笑。

她趴在泥裏冷汗淋漓,死咬牙關,硬着最後的骨氣,沒洩出半分痛呼,也不肯落淚。

太久了。宋亦霖按住那道疤,些許出神。

大概是因為周圍太熱鬧,也可能是陽光太溫暖,又或者,是謝逐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總之,宋亦霖不再覺得那樣痛了。

“反正以後不會了。”她輕聲。

謝逐斂目看她。

“你不是我靠山麽。”她笑笑,懶聲喚,“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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