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第6章 006
五分鐘後,盛如馨穿上外套下樓,只見郁凇已經等在那裏,手上提着一柄黑色雨傘,身上已經換好整齊的外衣。
看看時鐘,已過午夜,整個一樓大廳裏燈光幽暗,後面的傭人房黑漆漆的,顯然都已經睡下了。
盛如馨和郁凇坐電梯到地下二層車庫,随便開了一輛捷豹,冒着夜雨沖進幽暗的雨幕。
“這邊附近的藥店不是24小時營業,估計已經關門了。”盛如馨坐在副駕駛座上,有些怕冷地摟着自己的手臂,“你去舟山路吧,那邊商業區應該有很多店。”
郁凇應了一聲,目不斜視地盯着前方路況,一邊随手打開座椅加熱和車載暖風。
初秋的夜晚冰涼如水,浸沒在濕漉漉的雨幕中,氣溫似乎已近個位數。
即便開着暖風,溫度一時半會兒上不來,車內依舊很冷。
盛如馨踢掉腳上的鞋,将兩只細白的小腳擡到座椅上,用單薄卻寬松的針織外套将自己裹起來。
她出門的時候偷懶,沒正經換衣服,只扯了這麽一件薄外套裹在睡裙外面,完全沒想到外面竟然會這麽冷。再加上那冷冰冰的真皮座椅,半天也沒熱起來,坐在上面好像貼着一塊大石頭,快要把她身上的熱量吸走了。
等紅燈的時候,郁凇踩下剎車,解開安全帶,把身上的西服外套脫下來,遞給她。
半晌沒人接,他轉過頭,看到那副駕駛座上的人像只小貓一樣蜷縮在那裏,額角抵靠在椅背上,眼簾緊閉着,細密的睫毛長長的,好像兩把垂落的小刷子,清秀的蛾眉略微蹙起,似乎在忍耐着極大的疼痛。
前方綠燈已經亮了,後面車輛不耐煩地按起喇叭,郁凇沒再多想,長臂一伸,将他的西裝外套蓋到盛如馨身上,然後快速系上安全帶,踩油門沖過十字路口。
小腹一陣陣抽疼,盛如馨閉着眼睛靠在那裏,其實并未睡着。
忽然感覺身上一暖,她怔然睜開眼睛,看到身上蓋着的西裝外套,不由心頭一暖。
她轉頭看向郁凇,只見他正單手把着方向盤,目光淡然盯着前方,俊美的側臉映襯着車窗外朦胧的雨幕和碎鑽般折射出的路燈光,畫面精致又養眼,好像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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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她攏緊他的西裝外套,蓋到下巴底下,隐約聞到一股幽冷的淡香。
郁凇沒說話,依舊不緊不慢地向前開車。
舟山路那邊不算遠,但是也不近。一路走了近半小時,終于趕到那邊,深夜裏的商業區依舊亮着許多燈光。只是因為夜深人靜又下起雨,路上空蕩蕩的,顯得有幾分落寞和寂寥。
郁凇放緩車速,慢慢在路邊那些店鋪間尋找還在營業的藥店。終于找到一家24小時藥店,恰好旁邊還有一家便利店。
“布洛芬緩釋片,對吧?”郁凇将車停穩,“什麽廠家都行?”
“你去幫我買吧。”盛如馨說了一個藥的品牌,然後坐起身,将蓋着的西裝外套穿在身上,“我去旁邊店裏買東西。”
郁凇應了一聲,率先下車,撐起黑色大傘走到副駕駛門邊,拉開車門,将手墊在門上方。
盛如馨從車上下來,細長柔軟的發絲在雨幕中沾上幾滴晶瑩,好似帶露的珍珠。
擡手将大傘右移,郁凇将她整個人都護在傘下,自己則整個左肩膀都淋在雨中。直到将她送進便利店門內,他才收起傘,轉身去旁邊藥店買藥。
盛如馨在便利店裏買了衛生巾,又買了瓶純淨水,上車就把藥吃了,然後窩在副駕駛座上打盹。
不知道是不是那純淨水太涼的緣故,還是因為晚上去蹦迪又被騷擾受了驚吓,整個小腹一陣陣抽疼,宛如刀絞一般難耐。
盛如馨疼得鼻尖冒汗,又不好意思呻.吟出聲,只能緊緊攥着衣角,極力忍耐着。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嘩啦啦的雨聲不絕于耳,随着車內漸漸升溫,窗玻璃上漸漸浮起一層磨砂般的水霧,模糊了外面的整個世界。
擡手抹掉一小塊水霧,露出車窗外面濕漉漉的夜色,一串串雨珠撲跌在車窗上,然後滑落成一串串晶瑩的水漬。
身上披着郁凇的外套,似乎被他身上的氣息包圍了一般,盛如馨盯着窗外的雨幕,依稀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大雨夜,她似乎也穿過他的外套。
那年她不過十五歲,即将上高一,因為想讀藝術班的事,與父親起了争執。
從小到大,她都喜歡畫畫,所以從考上高中那天起,她就決定要走美術生這條路,然後去讀國美大學,畢業以後從事繪畫方面的工作,将自己的愛好變成一生的事業。
然而盛老爺子卻不那麽想,他希望女兒能學理,高中畢業就去國外常青藤院校讀金融,畢業後回國學習管理公司。畢竟,盛家只有她這一個女兒,她是盛林集團的唯一繼承人。
盛如馨想在高一入學就加入美術班,以便有更多的時間去畫畫,結果遭到盛老爺子的拒絕。父親要求她去讀理科重點班,擔負起她作為一名繼承人所應承擔的責任。
連哭帶鬧了整整一個暑假,都沒能動搖父親的決定,盛如馨懷疑父親是不是不愛自己了。怎麽從來對她百依百順的父親,竟然對她的未來橫加幹涉,絲毫不顧及她自身的意願?
接到理科重點班的班主任提前電話慰問那天,盛如馨崩潰了,在家裏大發了一通脾氣,冒着夜雨沖出家門。
盛老爺子沒想到她會那麽抵觸,當即慌了神,連忙發動全家去找人。
于是漫天大雨的夜裏,整個盛家公館都亂了套,從盛老爺子到保镖、司機和傭人,全都上街去找生了氣的大小姐。
盛如馨那天晚上迷了路,她也不知道自己跑去哪裏。平時出門都是坐車,她哪裏認識什麽路?
下雨路滑,她不小心摔倒了,不僅身上的格子裙沾上水全都濕透了,連膝蓋都磕破皮,滲出殷紅的血絲。銥錵
那時夏末已盡,秋意漸濃,尤其是下雨的夜晚,冷得出奇。
盛如馨沒打傘也沒穿厚衣服,整個人冷得打顫,再加上磕破的膝蓋一走路就疼,她走着走着就走不動了,靠在路邊的一處屋檐下面,終于忍不住哭了。
她從小就沒了母親,一直是父親拉扯她長大,對于她的要求,父親從不曾說過一個不字。可是現在,學美術還是學理科關乎她整個人生的前途發展,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父親卻否定了她的意願,強制她去做自己不願做的事。
滿腹委屈無處訴,盛如馨難受得哭個不停,她一邊氣呼呼地想着再也不要回去了,一邊又忍不住回頭看,不知道為什麽還沒有人來找她回家?
四下黑漆漆的,連路燈都昏黃不堪,似乎雨再大一些就要滅了似的,看得令人害怕。
頭頂上的屋檐十分短小,根本遮不住什麽雨,甚至還有一串串雨滴不停地落在她的頭上、肩上,淋得她異常狼狽。
可是夜風涼飕飕的,蹲在牆角總能避一避風,盛如馨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一邊哭着一邊期待,家裏人到底什麽時候才能來?
不知道哭了有多久,感覺兩只眼睛酸澀發疼,黑暗的雨夜中忽然聽到一陣踢踏踢踏的腳步聲朝這邊走過來。連忙擡起頭望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她忍不住期待又忍不住害怕,萬一是壞人怎麽辦?
想起那些電視上網上看到的可怕新聞,她不由一陣陣頭皮發麻,甚至隐隐曲起小腿,一旦發現是壞人,她立馬爬起身就跑。
因為父親擔心她的安全問題,從小就讓她學習散打以保護自己。雖然她打架不一定能贏,但是逃跑應該沒問題。
然而随着那陣不緊不慢的踢踏踢踏的腳步聲,伴随着朦胧又昏黃的路燈光,她看到細密雨幕下,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朝她這邊走過來。
一眼瞧見蹲在屋檐下的她,那男生腳步一頓,然後踩上馬路沿,慢慢走到她面前。
“回去吧,盛伯伯很着急。”他說着,脫下身上早已淋濕的外套,蓋到她身上。
盛如馨擡起頭,淚眼朦胧地望着他,看到路燈照亮他的側臉,黑漆漆的眸子,平淡而疏離,俊挺的鼻梁好似一道山脊,他的唇很薄,透着幾分薄情的意味,卻又有着極為誘人的弧度,好看得令人心顫。
對上他的漆黑眼眸,幽深猶如寥遠的夜色,那一刻,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撲通……
他叫郁凇,是父親資助的貧困生。因為他學習特別好,高考考上全國最高學府,父親十分高興,特意将他接到家中小住幾日,還讓管事甄姨給他準備了很多去上大學的生活用品。
對于家中忽然多出來的這個窮學生,盛如馨之前并未在意。因為父親為人心善,每年都會資助很多貧困生,她早已見怪不怪了。
至于父親誇贊郁凇學習好,讓她叫他哥哥,還讓她向他學習,盛如馨則絲毫未在意,甚至不曾正眼看過他一眼。
那天夜裏的大雨冰涼涼的,飄落在她的臉上,身上,滴滴答答的,漸漸敲亂了她的心田。
為什麽她沒有早一點看看他呢,這麽好看的小哥哥,差點就被她錯失了。
“哥哥……”她伸出細白的小手,輕輕扯住他的褲腿,“我膝蓋磕破了,好疼,你可不可以背我?”
高高瘦瘦的男生沒說話,只是走到她面前,背轉過身去,在她身前屈膝半蹲下來,将他那單薄卻不失堅實的後背交給她。
那天晚上的大雨滂沱如注,兩個人都沒有打傘,郁凇背着她慢慢往家走。他的手穿過她的兩只膝彎,手掌懸空着,沒有碰到她一分。
而她卻毫不客氣地趴在他背上,雙手攬住他的脖子,軟軟的臉頰貼在他濕淋淋卻不失溫熱的後頸上,拉起他的外套蒙在頭頂,擋住外面的雨水,裏面卻滿滿的都是他的氣息。
淡淡的,涼絲絲的,像冰雪中的松柏,像松柏上的霧凇。
……
身上披着郁凇的外套,寬大的西裝将她整個人都包裹起來,那種萦繞在鼻間的淡淡的幽冷的香氣,依稀與十年前的那場大雨夜重合在一起。
盛如馨一時間有些恍惚,那個令她心動的少年,如今變成她的老公了。
還在這樣冷冰冰的雨夜裏,陪她出來買布洛芬,買衛生巾。
真好。
如果他是愛她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