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

第61章 061

華藝獎過去沒多久, 蘇忘收拾一下行李,進組了。

《燕王宮》是由盛林影視公司出品的第一部 戲,也是他們跻身影視圈後的頭部作品, 整個公司都十分重視,為這個劇組配置的班底也是最強的。

國民劇導演陳斐、金牌編劇季瀾,這兩位大佬是十多年的老搭檔了,也是高水準口碑劇的代名詞。

這次盛林影視能與他們合作, 也是花了不少錢, 費了不少功夫。

作為這部劇的女一號, 蘇忘感覺壓力山大。

因為她不光代表自己, 還代表着盛林影視的臉面。她若是演不好這部戲, 那就等于給盛林丢臉。

不過好在她以前跑龍套的時候,在不少古裝劇裏演過配角。所以她的古裝扮相和禮儀、體态都十分不錯, 還算有經驗。

《燕王宮》的女主角子嫃是有莘國的九公主, 名滿西川的第一美人。在她十五歲那年, 被她的父親, 有莘國的國君送給西川第一強國大燕的君主, 以為臣禮, 以求庇護。

作為一名低賤的玩物, 子嫃在燕王宮裏受盡屈辱,異常凄慘。

可是她的身體裏有一種頑強的毅力和堅定的心志, 歷盡磨難卻絕不屈服。最後她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天大的膽量, 一步步向上爬升,最終站上那座巍巍燕王宮的最高處,成為整個西川說一不二的主人。

蘇忘喜歡這個故事的劇情, 也欣賞女主角子嫃的性格,她拼命努力去演繹诠釋着, 想把“子嫃”這個角色演好,演活。

事實證明,她做得挺不錯的。

就連一向以嚴苛出名的陳斐導演都挑不出錯處,提起她就很滿意。

轉眼過去大半年,冬天到了,一年将末,劇組的拍攝也已臨近尾聲。

陳導緊趕慢趕地指揮着,開始補拍一些發生在冬天的場景,尤其是一些雪中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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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臨近收工的時候,趕巧了下起柳絮似的鵝毛大雪,撲簌簌地漫天飛舞着,又美又有氣氛。

陳導立時興奮起來,風風火火地指揮着,讓道具組去外場布景,将子嫃聽說父親要把她送給大燕那場戲提前。

蘇忘收到通知,也連忙準備起來,急匆匆地去換妝容和戲服。

今晚雪中這場戲,是子嫃知道她的父王要把她送給大燕那位年近七十的國君,在雪中心碎欲絕,卻又不得不服從的那一幕。

因為時間緊,擔心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停了,蘇忘化妝的時候,陳導就坐在旁邊給她說戲,拿着劇本一句句仔細解讀着,重點強調子嫃的心境。

提醒她一定要演出子嫃心中的矛盾。

她一方面因為自己的親生父親,要把她當作一個玩物送人而悲痛。另一方面又理解父親,願意幫助父親,用她自己去換取整個有莘國的平安。

蘇忘仔細聽着,努力把自己代入到劇情中,讓自己去貼合子嫃的心境,就像以往的每一場戲一樣。

可是妝發造型做好以後,馬上就要上場試演了,她卻發現自己忍不住煩躁。

她無法與劇本中的子嫃感同身受。

“各位老師,準備了——”陳導拿着大喇叭指揮道,“1,2,3,走——”

蘇忘來不及多想,連忙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踩着厚厚的積雪,細白的手指攥緊紅色深衣的廣袖,一步步走上層疊的臺階。

三岀闕的宮殿,灰瓦滕牆,冷清又蕭條地蹲伏在漫天飛舞的風雪中。

麻黃的葛布窗裏面,一燈如豆。

蘇忘紅着眼圈,腳步輕輕走過去,攬起裙衫下擺,雙膝跪在大殿門口。

她擡起手,在沉重的殿門上敲了幾下,含着眼淚喚了一聲:“父王……”

沒有聲音回應她。

然後風狂雪急,裏面那一盞燈熄滅了。

夙夜清寒,淚落成冰。

蘇忘垂着眼簾,低啞哭訴的聲音在風中撕扯:“父王……祝您歲歲康健,椿庭樹茂,江山永在,萬古長青。”

她俯下身,莊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身來,轉身離去。

“卡!”

還不等蘇忘走下臺階,導演就喊停:“蘇老師,你剛才的情緒不對,咱們再來一次!”

等着工作人員重新鋪雪,收拾現場腳印的時候,陳導又跟蘇忘叮囑:“你剛才哭得太僵硬了,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還有給父王的那幾句祝詞,不要咬牙切齒,你要發自內心才行……”

蘇忘點了點頭,一個人站在那裏調整情緒,努力讓自己入戲。

可是重來一遍,還是不行。

“卡——”

“不對,再來!”

“臺詞臺詞!子嫃是發自肺腑地說出那句話,不是想要殺了她爹!”

“還是不對!子嫃心中的愛大于恨,你不能倒過來了!”

“卡!”

“雪不行了,算了算了,休息吧……”

大家折騰了一晚上,都累得不輕,一聽收工了,連忙收拾東西,準備撤場。

只有蘇忘低着頭坐在那裏,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絨服,臉依舊凍得發白,看上去有些沮喪。

陳導嘆了口氣,走過去坐在她對面,問道:“蘇忘,你今天狀态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要不給你放個假,休息一下?”

“對不起,導演。”蘇忘含着一絲愧疚道,“因為我,耽誤了大家一晚上的時間。”

“沒事,誰都有沒狀态的時候,及時調整就行了。”陳導拍拍她的肩,讓她寬心。

蘇忘心裏緩和一些,忍不住開口道:“導演,我其實不是沒狀态,我是無法理解。我覺得劇本是不是有問題?這段劇情真的不合理。”

“劇本有問題?”陳導瞅一眼正在對面看回放的季瀾,又看向蘇忘,表情有些微妙地問,“你說說,哪裏不合理了?”

季瀾是編劇,他顯然也聽到蘇忘說的話,直起身,朝她那邊看過去。

蘇忘背對着季瀾,所以沒看到他,直接道:“我覺得季編寫的這一段,有點太大男子主義了,是從女主角的父親的立場去看的。他希望自己的女兒寬宏大度識大體,為了整個國家去奉獻犧牲自己。”

“可是憑什麽呀?”蘇忘忍不住情緒有些激動,義憤填膺道,“子嫃被她爹賣去當低賤的奴隸,還要她心甘情願地替她爹數錢,還要她真心誠意地祝福她爹長命百歲,江山永固?這劇情也太惡心了!”

“那你覺得,應該怎麽樣才不惡心?”

身後忽然傳來說話聲。

蘇忘回頭一看,竟然是季瀾。

他的身型高大而清瘦,清俊溫和的面容有種文鄒鄒的書卷氣,還有一種從骨子裏透出的矜貴,在他身上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有些迷人。

沒想到說話被他聽見了,蘇忘連忙站起身,讪讪道:“季老師,您還沒走啊?”

季瀾倒是也不生氣,随和道:“如果你是子嫃,面對這種情形,你會怎麽做?”

“我……我不知道。”蘇忘避開他的視線。

她總覺得季瀾看上去一身文氣,眼神卻洞察得厲害,似乎能看透人心一樣。

“我不會生氣,你盡管說。”季瀾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我們來讨論一下。”

陳導也笑道:“是呀蘇忘,你就直說吧。季老師脾氣那麽好,又不會兇你。”

蘇忘猶豫了一會兒,默默道:“我如果是真的子嫃,才不會祝福父親,不殺了他就很好了。一個靠賣女兒求活路的君主,一個靠女人的身體來拯救的國家,根本沒有存活下去的必要。”

季瀾看着她,慢慢道:“這件事,的确對子嫃很不公平,但這也是命運對她磨砺的一部分。她不是一個普通女性,她的心胸甚至比男人還要寬廣。”

“所以她作為有莘國的公主,享受榮華富貴的同時就要擔起肩上的重任。她的心中還有有莘國的子民,所以她是心甘情願去犧牲的。因為全國的子民比她自己一個人更重要。”

陳導坐在旁邊,直點頭,顯然他也認同這個觀點。

畢竟《燕王宮》是一部大女主劇,女主角子嫃就應該有這種寬廣的胸懷。

眼角通紅,蘇忘垂下眼簾,低聲道:“我不是什麽公主,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可是我知道,被父親遺棄的女兒是怎麽想的。”

說完她便轉身,飛快地跑走了。

季瀾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詫異地皺起眉。

陳導嘆了口氣:“我聽說,她從小就被家裏遺棄了,去年才和盛林那位郁總相認。”

“還有這事?”季瀾的眉心擰得更深了。

“大概是吧。”陳導聳聳肩,“具體我也不清楚,都是網上傳的八卦。”

風雪漸急,劇組收拾起來,回酒店。

季瀾在回程路上,給郁凇打了一個電話。

之前為了拿下《燕王宮》這個劇本,郁凇沒少找季瀾。前後磨了大半年,季瀾才終于同意,将這部劇拿給盛林影視來發行。

在接觸過程中,他們兩個人也混熟了,算是脾氣比較相投的朋友。

聽季瀾突然問起蘇忘的事,郁凇不免有些警覺:“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是看她狀态不太好。”季瀾把她拍戲的時候,連續NG的事講了一遍。

“那不應該是你劇本的問題?”郁凇淡聲道,“你把劇本改改就行了。”

季瀾最聽不得的事就是讓他改劇本,不免有些動氣:“這不是改劇本的事。她的心結,不是改了劇本就能解開。”

“她的心結,關你什麽事?”郁凇警告道,“季瀾,不許你打我妹的主意。”

“我什麽時候打你妹的主意了?”季瀾擰起眉,“不是,你等等,你這滿嘴嫌棄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你多少歲了,自己沒點數?”郁凇鄙視道,“你可要點臉吧。”

“我34,怎麽了?”季瀾沒好氣道,“不比你成熟?”

“過完年你就35了,大叔。”

“臭小子,你叫誰大叔呢?”

“比我大六歲,比我妹大九歲,不叫你大叔叫什麽?”

季瀾被他氣得不輕:“這可不是你求着我那時候了?竟然這麽跟我說話?”

“別扯那些沒用的。”郁凇不耐煩道,“再敢靠近我妹,小心我揍你。”

……

過了幾天,一直不見再下雪,劇組沒有辦法,只好燃燒經費,人工造雪。

蘇忘那場雪夜跪別父親的戲,也沒法再拖了,只能硬着頭皮上。

她原本還擔心,這次恐怕又要拖劇組的後腿,還不知道要重拍多少場才能過。

結果沒想到,陳導給了她一頁紙,說是新改的劇本。

“還是蘇老師面子大呀,竟然能讓某些人改劇本,開天辟地頭一回。”陳導笑眯眯地看着她,目光頗有些意味深長。

蘇忘沒顧上多想,快速背着新臺詞,心裏感覺好多了。

沒多會兒,現場一切準備就緒,重新開拍。

蘇忘穿着一襲紅色深衣,站在蒼茫迷離的風雪中,有種遺世獨立的脆弱和傷感。

她跪在燈火熄滅的大殿前,含着眼淚硬聲道:“父王……祝您江山永在,萬古長青。子嫃走了,永不相見!”

她離去的背影,悲傷而又決絕,卻又有種一往無前的英勇和氣勢。

她是要站在燕王宮頂端的女人,胸懷千山萬壑,執掌整個西川。

一個畏畏縮縮,不把她當女兒的父親,不要也罷。

這一場戲演得順暢,第一遍就過了。

陳導滿意地直點頭:“劇本改得好。”

季瀾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懶得搭理他。

晚上回到酒店,蘇忘在熱騰騰的浴缸裏泡了一個多小時,才終于暖和過來。

她今天連續趕了一整天的戲,全都是天寒地凍的外景,甚至還有一場墜落冰湖的戲,來回拍了五六遍,差點沒把她凍死。

吹幹頭發,換上毛絨絨的睡衣,她剛想鑽進被窩裏休息,忽然門鈴響了。

可能是助理去給她買夜宵回來了,蘇忘拉開門,結果看到季瀾站在外面,手上還拎着一個牛皮紙袋子。

“季老師?”蘇忘有些詫異,不知道他過來幹什麽。

季瀾嗯了聲:“能進去嗎?”

蘇忘猶豫了下,請他進門,一邊問:“您有事嗎?”

季瀾也沒吭聲,徑自走到茶幾旁邊,将他拎着的那個牛皮紙袋子放在桌上,然後從裏面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

拆開蓋子,裏面是一個小仙女和魔法屋的蛋糕,又精致又漂亮。

“聽說你今天生日,我給你買了個蛋糕。”季瀾直起身,看着蘇忘,“祝你生日快樂。”

“您怎麽知道我今天生日?”蘇忘有些驚訝。

她的身份證是後補的,生日也是她自己胡亂填的。那時候她一個人流浪在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的。

直到後來和郁凇相認,她才聽他哥說,她是在小雪那天出生的,媽媽給她起名叫“清清”。

“我是聽你哥說的,我和你哥是朋友。”季瀾笑意溫和道,“他怕你在劇組這邊太孤單了,沒人陪你過生日,所以拜托我幫忙,陪你一下。”

蘇忘眨了眨眼,有些感動:“謝謝季老師,麻煩您了。”

“不麻煩。”季瀾用下巴點點沙發,“過來坐吧。”

蘇忘有些拘謹地坐在沙發上,季瀾就拉個凳子,坐在她對面。

她低頭看着桌上的蛋糕,看着季瀾慢慢把蠟燭插起來,一根根點燃,然後又給她戴上一頂生日帽……就像小時候在電視裏看到的那樣。

蘇忘感覺挺奇異的……長這麽大,這還是她第一次過生日。

小時候就不提了,沒那個條件。後來有了哥哥和嫂子,她又總是在劇組趕戲。劇組的人不知道她的生日是哪天,所以從未正經過過生日。

看着那個漂亮的蛋糕,她忍不住有些想哭了。

那是她的第一個生日蛋糕。

“你……你別哭。”看着她通紅的眼圈,季瀾有些慌,手足無措道,“哭……就不漂亮了。”

蘇忘連忙抹幹淨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她對着燭光,雙手合十許願,然後一口氣吹滅了所有的蠟燭。

“謝謝您,季老師!”蘇忘先切了一塊大蛋糕,滿是感激地放到季瀾面前,“謝謝您陪我過生日。”

手上拿着吃蛋糕的小叉子,季瀾有些不自在道:“你別叫我季老師了,不用這麽客氣。”

蘇忘抿了一口奶油,遲疑道:“不叫季老師,那叫您季編?”

“還是太客氣了。”

“那叫您什麽?”

季瀾看着她:“你說呢?”

蘇忘咬着小叉子,有些猶豫。

他好像比她哥年齡還大好多呢,她總不能叫他哥吧?

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少歲了?

看着不太顯老,似乎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不過現在有錢人都保養得好,說不定他快四十了?

感覺應該禮貌一點,蘇忘謹慎道:“要不我叫您,季叔叔?”

季瀾眼皮子抽搐了幾下,半晌沒說出話來。

“我今年34了,倒也不必叫叔叔。”他輕咳了聲,面色溫和道,“我和你哥差不多,你也叫我哥就行了。”

蘇忘哦了聲,有些臉紅:“不好意思啊,把您叫老了。”

季瀾笑着說沒事。

蘇忘又給他倒了一杯水,感謝他買的蛋糕,又好看,又好吃。

“不用和我客氣了。”季瀾吃完蛋糕,放下小叉子,“你要是真想謝謝我,那就幫我一個忙吧。”

“什麽忙,您盡管說。”蘇忘連忙點頭。

季瀾坐直身子,兩手搓着膝蓋,然後輕咳了聲,慢慢道:“是這樣的,劇組這邊快要殺青了,馬上要過年了。我回家以後,父母那邊怕是不好交代。所以想麻煩你一下,能不能假扮成我的女朋友,跟我回家過年?”

看到蘇忘滿臉驚訝的樣子,不等她說話,季瀾又道:“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如果你覺得實在很為難,那就算了。大不了我再回家挨頓罵,這麽多年也都習慣了。”

微微嘆了口氣,他清俊的面容有些感傷:“就是我父母恐怕要失望了,他們一直盼着我能帶個女朋友回家過年。只是我這些年一直忙工作,也沒功夫談戀愛,到現在還是一個人。”

蘇忘讪讪地站在那裏,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剛吃了人家給買的蛋糕,還讓人家陪着一起過生日,她怎麽好意思直接開口拒絕他?

“可是我假扮您的女朋友,萬一讓您父母知道了,豈不是更失望?”

“只是女朋友,又不是要結婚,分分合合也正常,沒關系的。”季瀾寬慰道,“就是回家過個年,讓他們開心一下”

“那……那您過年,要回家幾天?”

季瀾一聽有戲,連忙道:“就一天,除夕回去吃頓飯,第二天一早就回來了。”

蘇忘猶豫着,反正她過年也沒地方去,要不就答應了?

哥哥嫂子家裏自然歡迎她去過年,只是年年去叨擾,總是不太好意思的。

“那……那好吧。”蘇忘點點頭,答應了。

季瀾喜不自勝,眼裏盛滿笑意:“那就這麽說定了。”

于是到了年底,季瀾就把蘇忘帶到他家過年去了。

聽說他把自己妹妹拐走了,郁凇氣得差點要去打他,在電話裏劈頭蓋臉把他罵了一頓。

“你這是當叔的能幹的事兒?還要不要臉了?”郁凇氣得快要冒煙了,後悔沒早點去接妹妹。

季瀾也不生氣,笑呵呵道:“你別管了,反正不會委屈你妹妹。”

“我告訴你,你要是敢……”郁凇擡高音量,正想再震懾他幾句,結果季瀾直接把電話挂了。

千防萬防,季賊難防。

過完年,蘇忘變成了他的真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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