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聞言,宋閱閉了閉眸,再次叩頭:“老臣宋閱,叩謝聖恩。”
楚淩鈞這才反應過來,對于宋家以及宋閱的定罪,已經結束了。
“陛下!”楚淩鈞撩袍跪地,行了一禮,面容冷肅。“宋閱間接致使北境六萬将士殒命,他們的亡魂都在等一個公道。敢問陛下,難道對于宋閱的處置僅此而已嗎?”
“你在質疑朕的旨意?”永嘉帝眯了眯眸看向他。
楚淩鈞緊擰雙眉,低聲道:“臣不敢,臣想要的只是公道二字。”
永嘉帝冷笑:“你是說,朕處事不公?”
楚淩鈞垂首未語,臉色卻難看至極。
“宋卿乃三朝元老,勞苦功高,且功大于過。若是重懲,朕于心不忍,還會寒了朝廷上文武百官的心。”永嘉帝道。
楚淩鈞掌心緊握,隐忍道:“陛下不忍群臣寒心,難道就忍心讓前線将士寒心?”
這話質問得無禮,不少人為楚淩鈞捏了一把汗。
果不其然,永嘉帝面色一冷:“放肆。”
天子一怒,大殿之上所有人悉數跪地。段愉辰望向楚淩鈞,想勸勸他,哪知楚淩鈞只擡首望着永嘉帝,根本沒有看他。
永嘉帝冷眼盯着楚淩鈞,面色難看至極。
最終,楚淩鈞還是敗下陣來,緩緩斂了雙目。
永嘉帝冷笑道:“諸位愛卿,可還有何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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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應話。
而此時,楚淩鈞緊握着拳頭,額間青筋畢露,修剪圓潤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他欲閉目壓制心下沖動,然而腦海中卻是殒命在前線的将士們。
聽着無人說話,永嘉帝冷然道出一句:“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馮皎已經扶着永嘉帝離開了奉天殿,文武百官也都站起身來。而楚淩鈞卻依舊跪在那裏,一動不動。
段愉辰上前,低聲道:“瀾玉……”
楚淩鈞依舊不動。
直到文武百官走得差不多了,有人緩緩走到楚淩鈞身側,行了一個揖禮,繼而嘆道:“侯爺,那批冬衣和軍糧,我也萬萬沒有想得到會是那樣一個結果。我很抱歉。”
楚淩鈞沒理會他。
“我年事已高,如今只願致仕,奈何陛下不允,此非我本意,還請侯爺見諒。”宋閱低聲道。
段愉辰受不了了,上前來攔在楚淩鈞面前,十分嫌棄道:“能不能滾?”
“你……”宋閱再怎麽說也是一個文人,最是聽不得這些污言穢語,還無法辯駁。
好在有其門生上前來,告誡道:“信王殿下慎言!這可是在奉天殿,王爺不怕被言官記一筆嗎?”
“老子又沒什麽官職,還怕彈劾啊?”段愉辰冷笑一聲。“倒是你們這些人,老子今天彈劾姓宋的,明天就輪到你們了。”
宋閱的幾個門生對段愉辰指指點點,不知該作何評價,最後扶着宋閱離開了奉天殿。
大殿之上只剩下了兩人。
段愉辰蹲下身子,望着楚淩鈞,輕聲道:“瀾玉,該走了。”
楚淩鈞仍舊一動不動。
段愉辰握住他的手腕搖了搖,思忖片刻低聲說:“我知道你現在心裏很難受,可是這裏不是難受的地方。若是被都察院的言官們瞧見,總歸是不好的。”
楚淩鈞閉了閉眸,掩去眼底的恨。內心掙紮許久,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終究還是在段愉辰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兩人向着東華門的方向走去,楚淩鈞依舊在想着方才奉天殿上發生的事情,臉色極差。兩人一同走在宮道上,段愉辰怕他不死心,還要去找永嘉帝理論,于是暗中抓住了他的手腕,防止他轉頭就走。一邊還時不時左右張望,發現周圍沒有別的人,這才低聲道。
“看得出來,皇兄在保宋閱。瀾玉,這個時候不能沖動,這件事情,還要從長計……楚瀾玉!”
話音未落,楚淩鈞已經掙脫了他的鉗制,轉頭朝着養心殿的方向走去。
段愉辰十分心焦,趕忙追上去。
“瀾玉!”
楚淩鈞也不知道他還要去找永嘉帝說些什麽,還要去理論些什麽。永嘉帝的态度已經很明顯,對于宋閱的處置,只有罰俸而已。而對于那些死在北境的燕梧鐵騎,已經不會再給他們什麽說法了。
可是楚淩鈞仍然無法就此妥協,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他明明知道這件事情已成定論,或許無論他如何努力,如何争取,事情都不會再有任何改變的餘地了。
可是他仍然沒有辦法。
他來到養心殿,利落地在殿外一跪。
膝蓋磕在青石磚地上,但他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痛意。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讓永嘉帝重新定罪于宋閱,給死去的燕梧軍将士一個公道。
段愉辰站在養心殿外的拱門下,遠遠地看着他,滿目擔憂。他想去勸他,可是段愉辰也知道,這個時候,除非是他皇兄突然改變聖意,否則,誰也勸不動楚淩鈞離開。
一刻鐘過後,馮皎從殿內走了出來,站在楚淩鈞身側,嘆了口氣。
“陛下身體不适,已經去休息了。侯爺若是有什麽事,改日再說吧。”
“本侯等陛下醒來。”楚淩鈞啞聲道。
馮皎實在無奈:“侯爺,您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讓老奴為難了,何必呢?”
上一次,還是賜婚之時。那時候他要見永嘉帝,可永嘉帝卻始終不召見他,他只能等在會極門外,讓馮皎為難。
楚淩鈞垂了垂眸子:“抱歉。”
馮皎也無可奈何了,他擡了擡頭看了看天色,說:“侯爺,今兒這天可不是特別好。日前欽天監說過,這幾天會下雪。這大冬天的,萬一凍出個好歹,可是個大麻煩。”
“馮掌印若是不願替本侯通報,那就請回吧。不必再勸了。”楚淩鈞面無表情道。
馮皎一聽,已經有些生氣了,他幾次想開口,卻又咽了回去。如此反複數次,方才道:“侯爺,老奴再奉勸最後一句。若是陛下動怒,讓玄羽衛把您拖出養心殿,這可不好看。”
說罷,他轉身回了殿內。
入冬沒多久,今年還未曾下過雪。哪知今日就偏偏趕上了。
明明是快到正午時分,天上卻蒼茫茫一片,半分日光都不見。沒過多久,天上就飄起了雪花。
楚淩鈞就這樣默默跪在養心殿門前,身形不動一下。
起初下的還沒多大,雪花落在地上就融化了。但是溫度卻降得十分迅速,伴随着呼嘯的風,雪漸漸大了,很快就落了地上薄薄一層。
到了未時,雪沒有停下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大。朝服布料單薄,遠遠比不上的冬日穿得大氅。很快,他的肩膀上就落滿了雪。
楚淩鈞閉了閉眼睛,長睫上凝了一層霜。這樣的雪,卻讓他仿佛毫無知覺。
他的腦海中想象到的是當年在北境前線遇到的那場大雪。那是踩上去就會将小腿沒盡的雪。馬蹄也深深陷入雪地裏,無法行軍。铠甲凝冰,變得奇重無比,然而冬衣不抵嚴寒,惡劣而極端的天氣下,燕梧鐵騎就是這樣與北涼軍交戰的。最終,六萬将士隕落在了北落原中。
而此時,這鳳京府的雪與北境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楚淩鈞心如刀絞,但卻無法為六萬将士讨回一個公道。
遠處的段愉辰就這麽望着他,望了許久,最終卻只是轉身,快步向另一個方向行去。
又過了一個時辰。
楚淩鈞的頭發上已經落滿了雪,他整個人像是雪中的一座雕像,一動不動。大雪沒有要停止的跡象,周身的溫度也在急速下降。
他的心裏閃過一時的恍惚,甚至在想,如果就這樣死在這冰天雪地當中,也是甚好的。他沒有辦法為死去的亡魂讨回公道,那不如讓他也這麽死去。
大雪遮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什麽都看不清楚。
不知過了過久,楚淩鈞仿佛感覺到面前白茫茫一片中似乎出現了一個人影。他想擡眸看看那人是誰,長睫上的冰晶卻突然落入眼睛裏,讓他不由皺着眉閉了閉眼睛。
來者緩緩走近,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落雪。
楚淩鈞若有若無地聞見了一抹月麟香,他緩緩擡頭,眨去了睫毛上的雪。
“阿姐……”楚淩鈞啞聲開口,卻後知後覺這稱呼有些冒犯了,又低聲改口喚道。
“……皇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