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眼盲小世子(十八)

第18章 眼盲小世子(十八)

剛一走進宴會正廳,周鴻煙就發現原本該坐在位置上乖乖吃東西的人不見了。

再一擡眼,很好,林麒運也不見了。

他随手将手中的一袋稻米放在桌子上,抓來一旁的侍女,問她:“世子呢?跟着三皇子走了?”

口吻篤定,像是早已知道了之前發生的事,侍女不敢隐瞞,急忙開口:“世子剛剛鬧着要去給三皇子敬酒,之後應是敬酒時不小心打翻了酒杯,淋濕了衣裳。現下三皇子已帶着小世子前去偏院換衣裳了。”

“偏院?”

周鴻煙眉頭皺起,口中輕喃一聲,便轉身走了出去。

步伐之快,讓侍女都忍不住探頭去看了一眼,幾乎是眨眼間,周鴻煙就沒了影。

她心中不解,傳言都說少将軍與世子關系不合,那為何還要這麽着急地找人,但看今日兩人在宴會上的表現也不像是不合,倒像是少将軍自己心甘情願的。

莫非……

小侍女雙眼睜大,趕緊用手捂住了嘴,像是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周鴻煙不是第一次來三皇子府,他之前就曾随大将軍一同來參加過幾次宴會,對三皇子府的構造還算略知一二。

因此無需人帶路,一聽見小世子在偏院,他便準備自己去尋找。

今日三皇子府設宴,正廳坐滿了人,整個府上的奴仆都前往正廳和後廚幫忙,去往偏院的一路上都寂靜得可怕。

路上,周鴻煙向來波瀾不驚的心中此時卻充滿着擔憂。

倒不是怕小世子闖出什麽禍來,而是擔心他被林麒運欺負。

林麒運在他心中一直都算不上什麽正人君子,皇宮裏的每一個人心眼都少說有八百個,一個皇位繼承人怎麽可能是純良之輩。

最近一段時間裏,林麒運對小世子的興趣從未遮掩過,同為男人,他怎麽可能不知道林麒運那是什麽意思。

平時的小世子就已經足夠招蜂引蝶,如今小世子還是醉酒的狀态,喝了酒變得越發可愛。

就連他見了都難以克制,難保林麒運這僞君子不會對小世子做些什麽壞事。

光是這樣一想,周鴻煙眼中的怒火幾乎就快要迸發而出。

安靜的小路上,原本平緩的腳步聲變得越發急促。

夜晚并未刮風,但周鴻煙的披風卻久久未曾落下,到了最後,他幾乎是在跑着找人。

終于,他的視野中出現了小世子的月白色衣衫。

從周鴻煙這兒看,小世子正站在池塘邊與林麒運說着話,看樣子并沒有發生什麽事。

他心下略略放松,怕呼吸急促暴露了自己剛剛着急找人的愚蠢的舉動,特意放緩了步伐朝二人走去。

但下一刻,周鴻煙瞳孔猝然緊縮,小世子的倒影在他眼中墜落。

“李映池!”

那一瞬間,周鴻煙仿佛也置身于水中,手腳冰涼,僵硬得如同屍塊。

高大的男人此刻卻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從未如此害怕過,恨不得自己此時是志怪小說中的妖精,擁有通天本領,能與小世子互換位置,讓小世子能好好的站在岸上。

-

林麒運在反應過來後便立刻跳入了池塘中。

說是池塘,但其實與一個小湖泊無異,又寬又深。好在林麒運反應得快,沒讓小世子受太多苦。

冬日寒夜湖水冰冷刺骨,小世子身子弱又嗆了水,被抱上來時臉色冷白,早已昏了過去。

周鴻煙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奔向小世子的了,他與林麒運對視一眼,終于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脫了外袍蓋在小世子身上。

林麒運抱着小世子朝着最近的屋子裏走去,腳步又快又穩,口中還不忘吩咐周鴻煙,“快去叫太醫來!”

周鴻煙又急忙沖了出去。

有侍女應聲而來,在房中進進出出着。快速燃起了幾盆金絲炭後,又從庫房中拿來了厚厚的新被子和一些換洗衣物,随後便安靜地站在門外待命。

林麒運這位尊貴的皇子少見的失了風度,渾身濕透,狼狽得不行,但他現在已無暇顧及自己。

到了屋子裏後,林麒運動作極快。

先是幫小世子換下那些濕透的衣裳,再給他穿上幹淨舒适的裏衣,最後為他蓋上了厚厚一層的被子。

他将小世子放入了一個他親手制造的溫暖小窩。

做完所有能做的事後,林麒運望着小世子的睡顏,站在床邊呆愣了許久。

他并不是像看上去那麽冷靜、理智。顏閃聽

早在李映池落水的那一刻,他的頭腦就只剩空白一片了。

他如何能保持冷靜。

面對昏迷過去的小世子蒼白着的小臉,不複往日紅潤的唇瓣,他如何能保持冷靜。

就算他喜歡逗弄小世子,這也絕對不是他想要的場景。

被湖水浸透的衣裳傳來陣陣涼意,将林麒運整個人凍得毫無血色,可他卻恍若未覺。

恍惚中,林麒運手輕撫上李映池的側臉,呢喃道:“我怎麽會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呢……”

門被人猛地推開,周鴻煙帶着一個老太醫走了進來。

林麒運動作一頓,收回了手。

周鴻煙先是目光沉沉地看了林麒運那不規矩的手一眼,随後對太醫點頭恭敬道:“小世子就在那兒,他将才落了水,昏迷了過去,麻煩太醫您看看。”

“哎,我這就去。”老太醫無有不應,提着藥箱便進去了。

沉默了一會,周鴻煙看向林麒運,“三皇子,你還是先去換身衣服吧。”

林麒運這才低頭看了自己,衣衫沾滿了水,還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他扯了扯嘴角,“少将軍有心了。”

“換完衣服,待會出來談談吧。”

聞言,林麒運擡眼,恰對上周鴻煙陰沉的視線,他眯了眯眼,“好啊,我正好也有事想問問你。”

太醫正坐在屋內替小世子把着脈。

除了落水着涼外,周鴻煙還特意叮囑了他要看看小世子眼上的傷恢複得如何了。

他閉着眼感受着小世子的脈搏,神情認真,蒼老而慈祥的臉上,白色的胡須抖動着,似在琢磨些什麽。

隔着有一段距離,屏風後,周鴻煙與林麒運正坐在茶幾旁。

兩人各持一杯熱茶,并不品嘗,只看着霧氣飄散,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良久,周鴻煙将茶杯放到嘴邊,抿了一口,問道:“小世子,今日為何會落入水中?”

“你不是看到了嗎?”林麒運目光下落,視線落在茶水之中,“池塘旁的泥土太軟,我沒做好防護,小世子大概是踩了軟泥,腳下不穩罷。”

他想到小世子最後說的話,手指忍不住摩擦着杯沿,反反複複。

周鴻煙沒接話,林麒運又說:“确實怪我,早知如此危險,應當多圍些木樁,拉緊小世子的手才是。”

“不必如此麻煩三皇子。”周鴻煙放下茶杯,語氣淡淡,“我會叫小世子少來些皇子府便可。”

說是少來,其實就是不會再來。

周鴻煙和林麒運都心知肚明,這話是什麽意思。

林麒運意義不明地輕笑了笑,再開口,卻是另一件事,“今日小世子的打扮,與那一日我去王府時看到的好像不太一樣。”

他眼眸輕擡,弧度漂亮的鳳眸眼裏倒映着周鴻煙的身影,“上一次我說,讓你将玉佩換了去,少将軍确實是換了。只是,世子身上的玉佩為何如此眼熟呢?”

“三皇子眼熟自然是正常的,那玉佩原本是我的,小世子覺得合适,便戴上了。”周鴻煙脊背緊繃着,手指微動,捏緊了茶杯,看向對面的林麒運。

“哦。”林麒運微微颔首,“可是我記得,當初在街上小世子想要這個玉佩,少将軍可是死不松口的。就連之後小世子摔傷了眼,與你父親讨要時,你都不曾同意。”

“為何現在如此輕易地松了口呢?少将軍,我不明白。”

周鴻煙端起茶杯,再次喝了一口茶,過了一會,他道:“一個玉佩而已,不值得殿下花那麽多心思吧。”

“可據我所知,這玉佩好像有着非同一般的含義。”林麒運收斂了笑意,眸光幽暗深沉,“如此寶貴的東西,少将軍還是自己保存着比較好。”

茶杯被周鴻煙重重放在桌上,他語氣不善:“不必了,那是我送給小世子的禮物。”

林麒運眼中情緒不明,視線落在周鴻煙的臉上,良久,他搖了搖頭,輕嗤了聲:“倒是我多管閑事了。”

他微微向後一靠,姿勢放松地坐在椅子上,“明日我會進宮一趟。”

林麒運進宮除了找皇帝還能做什麽,周鴻煙想不出來,他喉嚨發緊,問道:“你要去告發世子?”

當時池塘邊發生了什麽,周鴻煙其實全都知道。

他看見小世子伸手推人,看見小世子沒站穩然後落入水中。

他想不出林麒運現在提出進宮這件事,除了是要在皇帝面前告發小世子,還能是什麽。

林麒運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眸,“你怎麽會這樣想?”

他輕笑了聲,又說:“小世子做了什麽嗎?為什麽要告發他。我進宮自然是有要事,對于小世子來說,應當不是什麽壞事。”

這時,太醫正好帶着他的藥箱走了出來,林麒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向周鴻煙,嘴角微挑:“少将軍可以期待一下,不過,你明天應該就會知道了。”

老太醫從醫多年經驗豐富,原本是常年在宮裏禦醫房裏待着的人,但年歲稍高後,便被派到三皇子府中來了。

大大小小的病症他都曾見過,只略一把脈,他便知小世子落水後只是着了凍,受了寒,并無什麽大礙。只是眼傷處他多觀察了一會,花的時間長了一些。

老太醫給小世子掖好被角後,帶着剛開好的藥方走出屏風,擡頭便迎上三皇子帶笑的眼,老太醫低頭,恭敬地行了個禮,“三皇子。”

林麒運虛扶了下老太醫,接過他遞來的藥方,神情擔憂,“太醫客氣了,世子身體怎麽樣了?”

“小世子并無大礙,只是受了點寒,再加上他身子底有些弱,之後可能會出現高燒發熱的情況。多喝點水,注意保暖便可。”老太醫答道。

“既是如此,那這藥……?”林麒運端詳着藥方,有些不解。

老太醫沒有先回答林麒運的問題,反倒先問了句:“世子傷了眼睛之後,平時可有吃藥?”

作為跟小世子接觸最多的人,周鴻煙突然收到了兩道視線,他有些呆愣地站起,“小世子并未吃過藥。”在府內之時,他從未見過小世子吃藥。

“哎,小世子的眼睛已經快好了,雖說原本可以不用吃藥,就是好得慢些,但現下受了寒,眼睛也可能會被影響到,最好還是用藥會比較好得快些。”

老太醫搖頭,指了指藥方上的幾味藥,解釋道:“這些藥是治眼睛的,剩下這幾樣是有助于退熱散熱的。若是今夜熬過了發燒,小世子的眼睛估計也快能好了。”

“多謝您!”

老太醫擺了擺手,行了個禮便告退了。

怕小世子生病難受,林麒運拿着藥方趕緊喚來一名侍女,讓她按着上面寫的藥材和注意事項叮囑好藥房将藥煲好,不容出錯。

茶幾處,周鴻煙還站在原地,黑如點漆的眼看向一處,視線似乎都透過屏風落在了小世子身上。

不知為何,在聽見太醫說的話後,周鴻煙心中突然有了一種消散不去的失落感。

為什麽會這樣?

他想,為什麽聽見小世子眼睛快好了,會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他大概是在害怕,害怕小世子眼睛好了之後,他們就會像當初的那個約定一樣分開,再也不會有交集。

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個小世子用來圈住他的枷鎖,變成了他接近小世子的唯一辦法。

是他唯一勝過林麒運的地方。

周鴻煙推開門,木質的門發出“嘎吱”的一聲,顯露出黑沉深郁的夜空,黑得就好像這夜色能遮蓋住他所有不堪入目的心思一樣。

他邁步走了出去。

-

早在李映池落入水中時,系統便以最快的速度開啓了保護機制,将他的意識封閉起來,盡量減少他的痛苦。

但系統無法插手調整宿主的身體,到了半夜,李映池依舊發起了高燒。

最被人重視的宴會被擱置在一邊,林麒運揮退了所有仆人,一個人照顧起了小世子。

他坐在李映池床邊,腳旁放着的是裝滿冷水的木桶,毛巾被他一遍又一遍的沾濕,敷在李映池的額頭上。

昏黃燭火搖晃着光影,李映池雙眼緊閉地躺在床上,不言不語的模樣精致得如同瓷娃娃。

明明被林麒運握住的手冰冷無比,臉頰處卻燒得通紅。

早已準備好的藥放至恰好入口的溫度,林麒運小心翼翼地将李映池扶起,讓他靠在自己懷裏,随後拿起勺子盛上一些藥,一小口一小口緩緩地喂着。

本以為李映池睡着了,喂藥這件事會變得無比困難,可當他将勺子輕放在李映池唇邊時,那唇瓣就自己開了一個小口,藥汁順利地進到了肚子裏。

這乖巧的模樣難得一見,但林麒運卻讨厭極了他現在的乖巧。

他寧願李映池對他發些小脾氣、罵他不要臉……怎樣都好,只要是健健康康的就好。

他想要的,只是李映池能留在他身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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