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那天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是早起打掃衛生的保姆,她被吓得跌坐在地上,驚叫聲吸引來了其他人。
在他們把女人從樹上放下來的時候,叢崇陽姍姍來遲,從樓上走下來。
他不帶感情地掃了眼草坪上的女人,又看了眼旁邊站着的叢向庭。
眼神像是在嘲諷,也像是憐憫,又像在說‘看你幹的好事’。
叢崇陽對女人沒有絲毫感情,連後事都只讓下邊人處理,他僅僅出席了葬禮。
他沒有問叢向庭那天晚上發生什麽,叢向庭為什麽會出現在院子裏,女人為什麽會自殺。
整個叢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敢問叢向庭,這成了個禁忌話題。
葬禮回來,叢向庭開始做噩夢,只要一閉眼就能看見女人死前的模樣。
吊死的人是很猙獰的,眼球會凸出來,七竅流血,眼睛直勾勾看着叢向庭,一遍遍問他為什麽不救她?
為什麽不救媽媽?
你也想媽媽死嗎?
媽媽不是跟你求救了嗎?
叢向庭高燒不退,不論怎樣吃藥輸液,體溫也只能短暫穩定,沒多久就又燒起來。
他被一個又一個噩夢折磨,分不清白天黑夜,也分不清夢與現實,總是渾渾噩噩,連床都下不了。
有時他掙紮着想從夢中醒來時,能聽到身邊小聲的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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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這是被吓到了,唉,可憐啊。”
“可憐什麽,你是沒看見那天,啧啧,少爺就站在夫人的屍體旁邊,不哭也不鬧,別提多滲人了。”
“你說,會不會真的是少爺......”
“噓,你可別瞎說,被別人聽到就完了。”
第二天叢向庭拔了手背上的針,砸了輸液瓶,發了好一通脾氣,不再讓任何人進房間。
這樣就不會再聽到奇怪的聲音,也不用忍受其他人看他的眼神。
那時叢崇陽不在家,在家裏因為叢向庭的病而忙成一團時,他在外也同樣焦頭爛額。
工廠死了兩名員工,雖然和工廠沒什麽關系,卻被本地新聞大肆報道,極力渲染故事的悲慘。
為了安撫人心,也為了一些其他原因——叢崇陽正想擺脫外部控制,在集團拿到實權,這對他是出名的好機會。叢崇陽聯系了新聞臺,親自去了福利院,聲稱要領養工人的遺孤。
叢向庭病剛好就聽保姆說家裏要新來一個小男孩,和他年齡一樣,房間都收拾出來了。
沒幾天叢崇陽就真領回來一個小孩,叢向庭從學校回來,推開門見到房間裏坐着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孩。
不像和他同歲,看起來比他小多了。
他還以為這小孩是啞巴,正想去問保姆為什麽帶回來一個啞巴時,小孩開口說話了,聲音軟軟細細:“我不是啞巴。”
不是啞巴,叢向庭還是生氣,他跑去叢崇陽的書房,問他什麽時候把小孩送走。
叢崇陽當他又在發脾氣,沒在意地随口說:“過段時間就送走了。”
“過段時間是多久?”叢向庭執着地問。
大概等新聞平息了,沒人再關注這對死去的工人和他們留下的孩子。
“一個月。”叢崇陽說。
一個月,叢向庭覺得叢崇陽肯定是忘了。
半年,叢向庭多次要求叢崇陽把阮餘送走,但無果。
一年,看來是不會送走了,麻煩死了。
兩年......
三年......
四年......
叢向庭已經習慣了阮餘的存在。
他當然知道阮餘沒有被送走的原因,在阮餘第一次替他挨打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他就是罪魁禍首,如果不是因為他,阮餘本不用經受這一切。
可明明應該恨他的阮餘,此時此刻卻抱着他,對他說:“這不是你的錯。”
阮餘不是心軟的人,只是将全部的心軟都給了叢向庭:“你什麽都沒做錯,阿姨不會怪你的。”
叢向庭瞪大眼睛,瞳孔裏折射出阮餘的臉,輕聲重複:“不是我的錯嗎?”
只是一句沒什麽用的話,如果想聽,叢向庭可以對自己說無數次。可現在從阮餘口中說出來,他卻神奇般地安靜下來。
阮餘總能讓他感到安心,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要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基地嗎?”阮餘說。
“......秘密基地?”
阮餘口中的秘密基地其實就是後院的一個小山坡,每次他想爸爸媽媽了,或者想哭的時候,都會來這裏待着。
“擡頭。”阮餘說。
叢向庭擡起頭,能看到夜空中星月交輝。
是很神奇的事。
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在不同的地方看,竟是不同的樣子。
“為什麽以前我不知道這裏。”他小聲問。
阮餘坐在旁邊,如實說:“那個時候不喜歡你。”
叢向庭轉過頭:“那現在喜歡我了嗎?”
有夜風吹過,将周圍的樹葉吹得簌簌作響。
阮餘沒說話,而是朝叢向庭伸出手。
叢向庭歪過頭,在阮餘的手心蹭了蹭,覺得有些涼,握住放在手心。
他的眼角還是紅的,是哭完留下的痕跡,此刻後知後覺感到丢臉,低聲說:“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為什麽?”
“不該哭的。”顯得他一點都不厲害。
阮餘輕輕地笑了起來。
叢向庭癡癡看着他:“為什麽笑?”
他不知道自己看向阮餘的眼神是全心依賴的,好似阮餘就是他的全世界,能主宰他的一切。
“笑你沒用。”阮餘說。
叢向庭沒有被刺痛,反而不由自主說:“我每一天都在倒計時,等着你回來。”直到現在,有時看着阮餘他都會後怕,怕這只是自己的幻想,其實阮餘根本沒有回來。
“有很多麻煩事,我都想着你堅持下來了。我想等你回來,覺得我很厲害,有能力保護你。”
他小心翼翼袒露真心。
“我現在能保護你了嗎?”
阮餘擡頭看了看夜空,說:“好像不行,你現在已經身無分文了。”
叢向庭愣愣的:“那以後換你來保護我,好不好。”
阮餘想了想,勉為其難地說:“好吧。”
周圍的環境很靜谧,眼前的人太美好,讓叢向庭忍不住說:“......我愛你。”
阮餘看着他,忽然又笑了下,星星都裝進眼裏:“有多愛我?”
“你想象不到的那麽愛。”叢向庭把頭靠在阮餘肩膀上,“你愛我嗎?”
其實這是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叢向庭說:“不愛也沒關系,我愛你就夠了。”
他擡頭看着星空,把阮餘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小餘,我只有你。”
阮餘本來想對叢向庭說你當然只能有我。
就像我也只有你一樣。
你不能有家人,不能有朋友,你的全世界要全部只有我。
這樣我才能愛你。
但今晚的叢向庭實在太可憐了,他決定大發慈悲,愛他了。
阮餘捧住叢向庭的臉,想親親他,但被叢向庭躲開了。
“我病還沒好,”叢向庭別扭地說,“會傳染給你。”
“好吧。”阮餘說。
叢向庭看着悠閑靠回去的阮餘,沉默了一會兒:“你就不親了?”
阮餘看他:“你不是說會傳染嗎?”
“我把嘴閉緊,”叢向庭把臉湊過去,“你就這樣親,不會傳染。”
阮餘的視線落在叢向庭緊緊抿住的嘴唇上,擡手戳了戳他的臉:“不親。”
叢向庭眼中露出委屈。
阮餘把手遞過去:“又涼了,幫我暖手。”
叢向庭鼓起臉,把阮餘的手攏在掌心,憤憤地說:“我算是知道了,你就是喜歡讓我給你暖手,以前我還以為你是喜歡跟我牽手,現在想想,只有冬天喜歡!”
阮餘笑了:“這就是喜歡啊。”
叢向庭呆呆的,沒明白他的意思:“什麽?”
很久很久以前阮餘就知道了,喜歡一個人身上的溫度,就是喜歡這個人。
只是當時的他讓自己不知道。
“可以再說一遍嗎,你喜歡什麽——”
阮餘打斷叢向庭,湊過去親了他。蜻蜓點水,他擡頭看叢向庭呆傻的臉,閉眼又親了上去。
他不是不需要愛,他需要愛,也要自由。
自由比愛重要。
現在他已經擁有自由了,可以選擇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