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來診所看病的人越來越多,林欣最近問了蔣旻池兩次要不要再招個人。蔣旻池每次都含糊其辭,沒給個準話。

他倒不是學壓榨員工的資本家,希望林欣一個人能幹出三個人的活兒,只是最近許奚天沒亮就等在他家外面,白天準時送午餐,下午診所關門的時候,也早早就到了。這讓他有點無暇顧及其他。

他若是呵斥,許奚就不搭話;若是不理,許奚就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需要的時候搭把手推輪椅。送到家了,許奚會強制跟進去,幫着做好家務再走。

他平時行動不便,除了必要的日常瑣事由自己做之外,其他都是讓鐘點阿姨幫忙的。

可沒兩天,好巧不巧,鐘點阿姨說老家有事,得馬上回去一趟,要先辭掉工作。

阿姨是梁藝淑給他請的。他一時也找不到人填上,于是家裏的事情就只能盡可能地自己做。

但不管怎麽還是力不從心,這時許奚就很自然地接過了家裏上上下下的事情,包括打理院子裏那盆梁藝淑送過來的綠蘿。

說來綠蘿也是好活的植物,可蔣旻池就是能把它養得要死不死的。他有的時候望着綠蘿,想着原來植物也是随主人的。

“蔣醫生,”診所沒人,林欣第三次來問他可不可以招個人,哪怕是找個算賬打雜的也好。“能招人嘛?”

蔣旻池從發呆中抽離出來,深吸了口氣說:“好,行。”

于是診所招人的事情就這樣安排下去了。

自上次跟陳乾見面之後,已經過了兩周。半下午的時候,陳乾又打了電話來,說是實驗室新進了一批設備,讓蔣旻池過去看看。

蔣旻池知道這是陳乾的“計謀”,但他還是被擾亂了心。只是擾亂他心的不是那批幾千萬的設備,而是上次陳乾對他說的那句:不管讓你活下去的理由是什麽……

五年裏,能支撐他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個。那一千八百多天裏,每天都被他放在心裏,虛幻又遙不可及。

下班前,方賀舟給他打了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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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給你電話來着。”蔣旻池說。

“哦?”方賀舟來了興趣,“有什麽事?”

“找你喝酒。”

方賀舟一怔,然後才調笑道:“你今天吃錯藥了?”

“要不要去。”蔣旻池故意忽略他的問題。

“當然。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挂了電話,蔣旻池收拾了一下打算關門。

沒有太多追求就是好,他不用想着一定要賺多少錢,因此不用7X12地開着這個診所。

但工資還是照常發,因此林欣也是很樂得自己的老板能早早下班的。

一出門,許奚已經等在那了。見蔣旻池出來,他便走上去。“回家了。”

這話讓蔣旻池恍惚了幾秒。剛畢業的時候,他們租了一個小房子。那時許奚也會來接他下班。

每每見到蹦跶上來的人,蔣旻池都會把人攬過來說:“走,回家了。”

現在,蔣旻池卻板着臉往後退了一點:“我今天有事。”

“我送你去。”許奚馬上說。

“你……”話一開口就被打斷。

“送到了我就走。”許奚盡可能地妥協道。

這段時間蔣旻池學會了一個道理:跟許奚講道理是白費口舌。

今天倒是沒下雨了,但是晚上一直在吹風。一路上沿着河道走。河風徐徐吹來,帶了點濕潤的味道。

喝酒的地方是他們以前經常去的那家臨河小館。還沒到,蔣旻池就遠遠地看到方賀舟在等他了。

見他身後跟着個人,方賀舟明顯遲疑了一下,畢竟除了他的家人和林欣,他還沒見過蔣旻池身邊的其他人。

“我走了。”送到門口後,許奚說了句就打算走。

蔣旻池沒應他,只是示意方賀舟趕緊進去。倒是方賀舟一臉看戲的表情,腳跟好像黏在了地上一樣。

“沒完沒了了是吧。”蔣旻池催促了一句。

這時方賀舟才趕緊把好奇的臉收回來,推着蔣旻池進去,邊走邊問:“誰啊?”

蔣旻池再次忽略他的問題,只是問:“位置有嗎?”

“當然。”方賀舟也不着急,先把人推到臨河的位置上。“喝什麽?”

“都行。”蔣旻池望着河面回答,末了又加上一句,“多叫點。”

這下方賀舟知道蔣旻池心裏肯定是藏着事兒了,連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都收起來幾分。

不過他依舊沒馬上追着問,而是又點了一些吃的,然後等酒菜上齊了才開始迂回地探詢:“心情真不好啊?”

大概是反應過來方賀舟過于小心翼翼了,蔣旻池無奈地笑了一下。“用不着這樣。”

見此方賀舟總算松了口氣。剛才他真以為蔣旻池陷入了新一輪的痛苦反刍期。

無言地吃了點,又喝了兩杯後,這次是蔣旻池主動開口了:“我以前的老師,又給我打電話了。”

方賀舟是知道一點陳乾的事情的,因此問:“又讓你回去?”

蔣旻池點點頭,悶了一口酒。

“那你怎麽想?”

回答方賀舟的是一聲隐隐的嘆息。不過就從這聲嘆息中,方賀舟知道他動搖了。

不過,比起這突然的動搖,他倒是更加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原因,能讓本來打算荒度餘生的蔣旻池突然就生出了希望的火苗。

“那就試試。”方賀舟鼓勵道。

蔣旻池靠在輪椅上,什麽也不說,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說來喝酒這個習慣,也是在出事後才養成的。沒有辦法,因為清醒的時候太痛苦了。

只要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是個廢人,哪怕只有一分一秒明白自己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蔣旻池,都是難以忍受的痛苦。

于是,在剛出事的前兩年,他靠着酒精度過了不知道多少個日日夜夜。

那時候蔣未和梁藝淑經常來看他,看着滿地的酒瓶子,總是欲言又止或者偷偷抹淚。

河上有搜小船路過。船上有個穿着白衣服的男生。兩人同時注意到了。

方賀舟等蔣旻池追着那艘船看直到不見了之後才問:“剛才……”他盡量委婉,“送你來的那人是誰?”

蔣旻池不再朝着河面看,轉頭回來垂着腦袋,像是有點醉了。

“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人。”

話已經暧昧到如此地步,方賀舟再怎麽遲鈍,也能猜到許奚之前應該跟蔣旻池有着什麽不一般的關系。

他還想問點什麽,可蔣旻池好像已經要睡着了。他笑嘆一聲,由着他在輪椅上緩一會兒,自己開始收拾桌上的殘局。

“你們要結束了嗎?”坐了沒一會兒,在方賀舟一口喝下杯子裏的酒時,旁邊上來一人問。

方賀舟看到是剛才送蔣旻池來的那個人,也穿着幹幹淨淨的白衣服,清爽得很。

“快了。”他友好地笑笑,“你來接他嗎?”

許奚點頭,“不過也不急,如果他想再坐一會兒也可以。我只是來說一下,待會兒我送他回去。”

“好。沒問題。”

不過看着時間也差不多了。最後幾分鐘,方賀舟看着在鄰桌時不時不安地朝着蔣旻池看的人,心裏的猜想就又确定了幾分。

“走吧。”方賀舟招呼許奚過來,“你開車了嗎?”

聞言許奚一愣,臉上一抹莫大的驚懼閃過。雖然很短,但還是被方賀舟捕捉到了。

“我送你們吧,這樣方便點。他喝多了,你回家好好照顧他。”

許奚想了想,明白這是最好的辦法,于是點點頭。

回去的路不遠,一路上都是方賀舟在找話說:“我是方賀舟,你叫什麽?”

“許奚。”

聽到這個名字,方賀舟的臉上突然澄明了,好似在說原來如此。

“回家後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謝謝。我會照顧好他的。”帶點孩子氣的語氣,好像在給自己鼓勁兒。

下車後,方賀舟把人送到了門口。

“這是我的聯系方式。”他遞上去一張名片,“微信也是這個。有什麽需要的你聯系我就行。”

許奚遲疑地接過來,看到上面寫着個什麽殘障人士關懷之類的。他沒多想,鄭重地道了謝,然後就推着人進去了。

沒辦法洗澡。許奚把蔣旻池直接推到卧室,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弄到床上去。

蔣旻池已經睡得迷迷糊糊,許奚弄他的時候,也只是微微地哼了一聲。

從卧室接了水過來,許奚把他衣服脫下來,然後開始一點一點地給他擦身上。

原本只是想讓他睡得舒服一點,可擦着擦着,手卻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這還是他們重逢後,他第一次認真地看蔣旻池的樣子。除了增加了一些滄桑厭世感,和以前沒什麽兩樣。

他依舊有着他喜歡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鋪在下眼睑上不長不短的睫毛,以及總是會說愛他的好看的嘴唇。

以前,許奚喜歡對蔣旻池說:“你怎麽那麽好看啊!”說完就上去親一口。

這時蔣旻池就笑,然後揉揉他的頭發。

“蔣旻池。”許奚輕輕叫了一聲。

睡着的人沒有回應,呼吸均勻,像是正在做一個美好的夢。

好似盯着什麽不可多得的寶物一樣地看了好久後,許奚慢慢俯身下去,湊到蔣旻池面前,然後捧起他的臉。

他緩緩靠近,近到蔣旻池帶着酒氣的呼吸直面撲來。他看着那張抿着的嘴唇,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他的臉。

可最後,他還是不舍地放開了。

不過他沒有起身,只是就着這個姿勢,小聲哽咽着,好似無家可歸的貓兒在乞憐:“你別趕我走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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