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決定來美國的時候,蔣旻池自己去找過陳乾一次。

他其實心裏有點過意不去,畢竟自從答應去老師那邊,就各種各樣的事情不斷。

他隔三差五地不能去實驗室,總是把自己該做的事情丢給別人,導致大家時不時就額外多了一些工作。

可沒想到,陳乾一見到他,就遠遠地迎上來,然後握住了他的手。

蔣旻池能通過那雙握住自己的激動的手,感受到手主人激動的心情。

陳乾說讓他不要有後顧之憂,也不用內疚,現在第一要務就是安心治療。

說起來,當時王堯的事情出來的時候,陳乾還痛心過好長一段時間。但是在這痛心的心情裏,又夾雜了很多恨鐵不成鋼的成分。

他其實并不是不重視陳乾,只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花板,這個道理他懂,但是王堯不懂。

他又還有着些許的愧疚,因為不管怎麽說,多多少少,蔣旻池也是因為他,才受到了這些無妄之災的。

來美國一個多月了,陳乾微信上問過好幾次,一直叫他不要太着急,做好坦然接受一切的準備。

最近一次電話是打在蔣旻池即将手術一周後。那時候雖然大家都表面上顯得雲淡風輕,但是心裏是很緊張的。

陳乾聽說馬上要手術了,就直接打了通電話過來。

“檢查做得怎麽樣?”他在那邊問。

“從結果看,還不算太糟糕。”蔣旻池潛意識想給每個人,包括自己,降低期待,因此說得比較保守。

“那還是好。還有一周手術嗎?”

Advertisement

“對的。我前兩天住進來的。”

“小奚照顧你吧?”

“對。他一直跟着。”

“那還是好。”

蔣旻池嗯了一聲,過後又問:

“實驗室怎麽樣了?”

“還不錯。”陳乾語氣輕松,“只是進度沒你在的時候快。”

這話讓蔣旻池有點自責。他總是一個有始有終,而且責任心極強的人。

“倒不是那個意思。”陳乾又說,“你別多想。我是想說,不管結果怎樣,這裏都在等你。所以,你自己也要做好心理準備,不管結果好不好,平常心對待就心。”

“老師,我知道了。”

“嗯,總的來說,懷着期待,但是也給自己留好後路。”

放下電話,許奚正好進門,提着一些從家裏拿的東西過來。

“爸媽下午來看你。”他把東西放下。

“不用過來。蔣旻池給他拿了瓶水,擰開,遞給他,“哪能需要他們這麽照看着,大家都很忙。小奚,你給叔叔阿姨說不用過來了。”

許奚沒反對,點點頭。

“下午還得做檢查是嗎?”他拿起桌子上的單子看。

“對。不過應該很快。第一輪檢查都弄完了。”

那些檢查多是一些數據評估,許奚不懂其意,但是能大概看到那些數字都在某些區間裏。

但是另一些又不在,特別是什麽細胞活躍量之類的。

“沒事兒,別擔心。”蔣旻池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安慰道。

下午的時候,蔣宗耀打了個電話過來。

“要不我跟你媽媽還是過去一趟?”

前幾天定好手術時間的時候,蔣宗耀就說要不過去陪着,但是被蔣旻池拒絕了。

“真不用,爸。大家各忙各的,沒必要這麽緊張。”

蔣宗耀少有的沉默着沒回答。

他是屬于那種傳統父親一類,少言寡語,很少把情緒表露出來。

在醫院和在學術建設上,他都有着極高的地位。這樣也使得他好像必須表現得穩重。

“那蔣未呢,我讓他過去一趟。”片刻後,蔣宗耀又說。

“也不用。他自己公司的事情也多,何必抛下一切過來。這裏有小奚,還有他的爸爸媽媽,還有一些朋友,真有什麽事兒,也是能找到人的。”

“倒不是說你找不到人幫忙……”蔣宗耀把後半句咽回去了。

但是沒說完的那句話,蔣旻池還是能意會到。

都是學醫的,這樣的手術風險有多大,誰都知道。

“沒事兒。你們放心。”最後蔣旻池寬慰說。

雖然住進去了,但是因為還沒手術,他們也是可以自己安排時間的。

之前許奚說,想推着蔣旻池去海邊散步,但是來了一個多月,愣是沒找到機會。

今年五六月份的洛杉矶大多是晴天。許奚終于找到個空檔,在一個天邊有着金色殘雲的傍晚,推着蔣旻池去了海邊。

那天幾乎沒有風,日落剛好浮在海面上,随着海浪蕩起,像是在水上漂浮。

水面鋪着一層燦爛炫目的金粉。

這樣的天氣讓人很想接吻。

但是許奚卻沒找他接吻,一路上都很沉默,只是偶爾才說兩句話。

走了一會兒,他們找了個空地兒坐下,接着就望着遠處的日落一點一點地被海妖吸走。

蔣旻池轉頭看看許奚,見他的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絲隐忍,被一份低沉的面色掩蓋在下面。

“小奚。”蔣旻池叫他。

“嗯?”許奚把眼神從遠方收回來。

他剛轉頭,就迎上了蔣旻池一個淺淺的吻。這個城市不會有人關注你是不是在接吻,還是在哭泣。

因而那個吻便忘我又坦蕩。

“沒事兒。”蔣旻池放開後,跟許奚額頭相抵,柔聲安慰他,“不要太緊張了。會沒事的。”

“我沒緊張。”但許奚還是嘴硬地說。

都這個節骨眼兒上了,他不想給蔣旻池增加壓力。

但是,他自己知道,從定好手術時間那天開始,他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晚上他聽着蔣旻池均勻的呼吸,便側身躺着,在黑暗中描繪那本不清晰的輪廓,很仔細,一點一點的,每一寸都不放過。

看一會兒,他又輕輕地把腿移過去,搭在蔣旻池的腿上。

他從那天開始後悔,覺得自己就不應該一時沖動,答應了來美國。

他很懊悔,整日心神不寧,甚至有種想直接把蔣旻池帶回國的沖動。

什麽治療,什麽站起來,什麽試一試,他都不要了。

他沒辦法坦蕩又心安地等待着一個不可預測,幾率不高,成功率不大,風險卻翻倍的手術。

太折磨人了。

很多時候,他想着想着就能哭出來,偷摸摸地從Joe那裏又拿了些藥回來,才勉強支撐住。

“最多就是這樣。”蔣旻池牽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那條腿太瘦了,雖然沒有萎縮,但是也像是兩條竹竿似的。

“不會更加糟糕,我答應了你的。”

許奚這時有點氣。他想,你怎麽答應我啊,這個都不是你決定的。

“我知道。”但他說出來的卻是,“你說過,怎麽樣都不會離開我。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去。”

“是的。我答應過你,只要我還活着,不管怎樣都不會離開你了。”

可這樣的保證快讓許奚崩潰。他聽不得這樣的話。

心裏好像什麽都沒有,只被無數塊大石頭堵得密不透風,快要讓他窒息了。

他無意識地摳手指,很用力很用力地把指甲嵌到肉裏面去。

“別擔心。我一定活着。”蔣旻池又說。

“嗯。”許奚勉強扯出一個笑,“好。”

進手術室那天,蔣旻池在許奚不在的時候,把自己關在洗手間很久。

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想要試圖循着那張臉,去回憶一下六年前的那個叫蔣旻池的人。

可是努力了半天,還是沒有成功。

真的太久了。

他像是溺水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沉下去又被撈上來,內心滿目瘡痍,竭盡枯竭。

他已經想不起站起來是什麽感覺,不知道腳踩在大地上的觸感,雙腿支撐身體重力時,每塊肌肉的力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對這次的手術抱着多大的希望,可在這樣的希望之下,又是藏着什麽樣的懼怕。

他對着鏡子苦笑了一聲,嘆着總該是命啊。

晚一點的時候,方賀舟打來了電話,無非是知道了他馬上要進手術室了,趕着時間跟他說兩句。

“好好的啊。”方賀舟語氣輕快,“別有壓力。”

“好,我盡力。”蔣旻池笑着回答。

“回來的時候我來接你。”

“好。”

電話一個接一個,蔣未的電話是在方賀舟之後打來的。他秉承一如即往話少的風格,只是寒暄了兩句,然後說:

“有什麽事,記得及時給我說。”短短幾個字,卻很有力量。

接下來就是收到來自很多人的微信消息,有實驗室的同事,陳乾的,還有幾個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他來美國這事兒的朋友。

看着确實是暖心的。

蔣旻池那時候覺得,自己可能也沒有被老天完全抛棄吧。

手術定在下午。那時候許奚和他的爸爸媽媽都在。

因為是個極大,風險極高的手術,醫療人員站了滿滿一病房。

等他們一窩蜂離開的時候,護士來把蔣旻池換到活動病床上,然後推着去手術室。

許奚一直跟在旁邊,牽着蔣旻池的手不放。他的手心像是打濕了一樣的出汗,又控制不住地發抖。

“沒事兒。放心。”蔣旻池拽緊他安慰。

“嗯。”許奚勉強笑笑,“我知道。”

進手術時前,許奚爸爸媽媽也上來,安慰他說:

“平常心就好。我們陪在這的。”

“謝謝叔叔阿姨。”

許奚一直把他送到手術室門口,直等到門關上,一點都看不見了,才一下卸了力氣,雙腿發軟站不住。還好許爸爸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來,坐在這。”他把許奚扶到旁邊的椅子坐下。

三人都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許奚坐在中間,額頭冒着冷汗。

“沒事啊。你別自己吓自己。”許媽媽說。

“媽。”許奚嗓子幹啞,“我有點害怕。”

身旁的兩人拍拍許奚的背,緩和着安慰道:

“會好的。”

許奚點點頭,然後坐直起來,望着手術室那扇緊閉的門。

蔣旻池在裏面,那是豐饒了他整個青春和生命的人。

【作者有話說】

預計11.5入V,入V當天更6000,第一次入v,希望不要有太多人離開我~

還有就是,感覺你們不咋喜歡方賀舟呢,有種蔣未被他拱了的感覺哈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