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遺落

第4章 遺落

今天找孫中佑來最後一次輸液,看孫中佑利落地在男人手背紮好針,液體順着透明的塑料管流動,孫中佑說之後就不用輸液了,可男人還是沒有醒,尚澤罕見地話多了起來:“叔,真不用輸液了?他一直沒醒,是不是還沒好?”

孫中佑指了指頭:“他傷在這,不好說。”

尚澤垂下眸:“那他……”

孫中佑以為尚澤不想放了這個好不容易搶來的媳婦,也怕他搶人這件事被暴露,想了想,還是苦口婆心地說:“尚澤,實在不行還是帶他去大醫院吧,村裏條件不好,別拖着拖着把命拖沒了。”

尚澤依然沒有解釋一個字,只沉默着點了點頭。

從撿這個人回來已經過去了五天,期間他沒有一點醒來的跡象。這個人被裝在麻袋裏丢到荒郊野嶺,既然他把人撿回來,就不能再眼睜睜看着他因為沒去醫院而喪命,他該做的都做了,只一個無愧于心。

送孫中佑出門,尚澤決定帶男人去縣城的大醫院。但怎麽去是個問題,他家裏就一輛摩托,帶一個只剩半條命的人顯然不行,先看看能不能借到車,實在不行,就只能背着他出村走到汽車站再打車。

尚澤因為借車這件事跑了半下午,但沒有進展,村裏有車的幾戶人家要麽車開出去了,要麽不願意借他,到傍晚尚澤才回家。

天已經黑了,屋子裏更是昏暗的不見光,尚澤站在院子看着黑洞洞的窗口,以為那天和往常都一樣,沒有什麽不同。進到屋裏,尚澤先去看看男人的情況,随手開了燈之後,擡眼間就看到在床上一個坐起的身影。

光亮來的突然,太過刺目,男人閉了閉眼,喃喃道:“我以為我看不見了……”

那一刻尚澤總是漠然的心好像因為親身經歷了生命的重燃而泛起了微弱的震顫。

他來到床前,說:“你醒了。”

男人看着尚澤,而尚澤不自覺盯着他的眼睛。從他昏迷時尚澤就知道他很好看,此時他的面容因為這雙清透的眼眸平添了驚豔又帶着疏離的美,眼尾稍稍揚起,仰望的角度下瞳仁好似一潭清澈的湖水,又因為迷茫飄蕩着薄霧,他眨了眨眼,目光流轉間是疊起的潋滟。

男人一臉茫然,看着尚澤,問:“你是誰?”

聲音微啞,但不是他想象中的類似于女人的聲線,可以透過沙啞聽到他溫潤的音色。

男人臉上帶着迷茫和為難,像是在努力回憶什麽,卻沒有結果,他試探着問:“我們認識嗎?”

“不認識。”尚澤說。

男人環顧着四周,又低下頭看了看蓋在自己身上的被褥,似是思索了幾秒,又問:“這是哪?”

“劉根村。”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尚澤問:“你不記得了?”

男人還是迷茫地搖搖頭。

尚澤說:“你當時是被裝在麻袋裏,扔在了村子的荒地,之後我把你帶回來,這裏是我家。”

男人撫摸着頭上的繃帶,聽到尚澤的話很是不解:“我為什麽會被裝在麻袋裏?”

顯然這個問題尚澤也給不了回答,既然醒了,就可以送他回家了,于是尚澤問:“你是誰?你的家在哪?”

“我叫雲株,”他回答的很快,然後嘴唇動了動,“我……”

尚澤挑眉,示意他繼續說,雲株卻睜大眼表情空白,時間開始變得漫長,幾分鐘後,他愣愣的:“我……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尚澤皺眉,又換了個問題:“你有你家人的聯系方式嗎?朋友也行。”

尚澤的話音落下,便是一陣無名的沉默襲來,雲株手撫着頭上的繃帶,低垂着眉眼,看上去莫名有一絲痛苦,半晌,他洩氣一般,輕聲說:“我怎麽……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尚澤突然想到他後腦那個手指長的傷口,難不成是因為傷到頭,失憶了?

雲株雖然已經從昏迷中脫離,但可能因為傷還沒好,他眉眼間仍是疲憊。尚澤原本打算等他醒來後就送他走的,現在面對這個失憶的情況也有些措手不及,看他蒼白的臉色,因為沒恢複好身體還虛弱,又什麽都不記得,只能等他養好傷、恢複記憶之後再送回去,他既然已經選擇了救人,也不在乎多出這幾天。

這時雲株向床邊傾了傾身體,仰望着尚澤請求道:“可以給我喝點水嗎?我好渴。”

尚澤轉身去倒了杯溫水遞給他,雲株用雙手接過,将杯子放到唇邊小口喝着,也許是很渴,不一會就喝完了,他舔了舔唇邊的水漬,看向尚澤,說:“我還想喝……”

一連喝了兩杯水,浸潤嗓子之後雲株說話的聲音也不再沙啞,他抿抿嘴唇,對尚澤笑了笑:“謝謝。”

尚澤沒來由的想這個人應該很有教養,就算什麽都不記得了,說話也還是帶着疏離的禮貌。雲株的面容顯小,但他的聲音脫離了稚氣,想來已經成年。尚澤看着他清隽的側臉,下颚連帶脖頸勾勒出纖細漂亮的線條,纏着繃帶讓他看上去蒼白且虛弱,幾縷發絲無力地垂落在他的肩頭,有種讓人心生憐意的美,喝過水之後嘴唇被滋潤的有了淺淡的粉色,燈光的照耀下睫毛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一片淺淡的陰影。

察覺到尚澤略有直白的視線,雲株側目,對他疑惑地眨了眨眼,尚澤收回視線,說:“你能想起來你的家在哪嗎?或者你有想去的地方我也可以送你。”

又一次關乎到他的記憶,雲株為難地笑了笑:“我想不起來……”

他想起剛才面前的這個男人說,他是被裝在麻袋裏丢下,雖然完全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事,但他醒來後就躺在這裏,頭很疼,還纏着繃帶,想來也是危及到了生命。念及此,雲株看向尚澤,試探問道:“是你救了我嗎?”

尚澤說是。

雲株便笑了,他眉眼間的疏離也随着笑意消融,明亮的眼眸微微眯起,似是在開心,自顧自地下結論:“你不像壞人。”

又誠懇問道:“我可以暫時留在這裏嗎?”他什麽都不記得,醒來時他以為這裏就是他的家,雖然很陌生,可面前的男人卻說他們根本不認識,自己是被他救下的人。雲株想不起來自己的家在哪,他的腦袋裏很亂,在他竭力想要回憶什麽時又變得一片空白,所有的情節全部被塗抹,世界對他來說都是茫然的,他只能祈求這個男人讓他留下。

尚澤靜靜地看着他的笑容,雲株沒有得到及時的回答,表情又變得惴惴不安,又過了幾秒,尚澤說:“可以。”

雲株在不安中被吊起的心平穩落地,對尚澤展露了一個感激的笑容。

一連昏迷了好幾天,此刻身體機能也都在遲鈍地喚醒,雲株摸着肚子說他很餓。

于是尚澤去廚房煮粥,熱菜。煮粥的間隙裏尚澤又來到雲株的床前,問:“能下床嗎?”

雲株動了動腿:“可以。”正好他躺了很多天,感覺身體都要僵了。

雲株掀開被子坐在床邊,兩腳垂在地面後手微微用力撐着想要站起,卻因為許久沒有行走,雙腿一時間使不上力,還沒站穩身體就搖搖晃晃的要跌落,尚澤眼疾手快上前攬住他的腰,雲株在驚吓過後松一口氣,雙手無知無覺地放在尚澤胸前。

懷裏人傳遞給他的溫熱的觸感讓尚澤短暫地失神,一直以來雲株在他眼前都是沒有生氣地躺在床上,只靠着微弱的呼吸維持生命,此刻溫暖的跳動,淡淡的藥香,尚澤終于有了他救活一條生命的實質感。

“我扶着你,走吧。”

帶雲株到桌前坐下,尚澤轉身去廚房端來了粥和菜,可能是餓壞了,雲株幾乎迫不及待抓起勺子将粥送進嘴裏,卻被燙的唔一聲,秀氣的眉毛也皺着。

粥涼了些之後雲株吃的很快,不一會就見了碗底,尚澤見狀問:“還要嗎?”

雲株就把碗推過去,期待道:“要。”

又一碗粥下肚,胃裏溫暖充實,雲株也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吃飽了才想起來問:“你認識我嗎?”

尚澤搖頭:“不認識。”

雲株哦一聲,看着尚澤又笑:“不認識我還救了我,你真好。”

尚澤坐在雲株對面,聞言又是沉默。已經很多年沒人跟他說過你真好這種話,他們都說他晦氣,說他是煞星,喪家犬,但雲株毫不吝啬他的善意,他的眼睛裏滿是真誠,尚澤想到了他只是為雲株付出了一些繃帶和藥,就能得到真心實意的誇贊。

他覺得雲株的善意未免太過廉價。

“你叫什麽?”雲株問,“等我想起來之後,我會報答你的。”

“尚澤。”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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