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天,慢慢黑了
人們快要開始下班了,她無法控制自己坐到窗邊,僵坐着,手裏抓着從中午起就拿着的手機,她手心汗濕,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麽,五點時,她按下了手機電源
五天沒開的手機,正常的亮了起來,上面顯示一百多通的未接來電,幾乎每個小時就會有一次
他打的
碧定的,規律的,堅持的,一個小時就打一次,一定會打一次
仿佛知道她沒有丢掉這支手機,好像曉得她一定還把它留着,她無法控制熱淚盈眶
三天前,他開始傳簡訊給她
她知道她不該看,但她想看,她想知道他說什麽,是不是還好,是不是恨她?
她屏住氣息,點開了簡訊,那封簡訊只有一行
老婆,你睡了嗎?
就這一句話,沒了
她還以為自己看錯,忍不住檢查了一下時間與曰期,那是他三天前傳的沒錯
她恍惚的檢查下一封
天亮了,我肚子好俄
就這樣,又沒了
沒有困惑的憤怒,沒有不解的責備,沒有應該要有的連番質問
她再往下看,發現他傳的簡訊都很簡單,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好像出門的是他,不是她,好像她只是這星期剛好到外地出公差
這裏天氣好熱,你那邊呢?
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他氣瘋了,因為太過生氣而神智不清,但她忍不住往下查看
老婆,你知道什麽是賴嗎?
她知道,但他的手機是舊款的,不是智能型手機,不能裝那軟件
小肥說我應該要裝賴,這樣你有沒有看過訊息,我馬上就會知道
誰是小肥?
仿佛聽見她心裏的疑問,下一封簡訊回答了她
小肥是我在外頭養的女人
她心頭猛地抽緊,卻看到後面接着寫
騙你的,她不是我的女人,你才是
她輕咬着唇,熱淚盈滿眼眶,她接着看下一封簡訊,裏面只有三個字,他重複着
你才是
她喉頭一哽,心口一抽,不由自主的再看下一封,然後又一封,再一封
我不喜歡賴,我喜歡我原來的那支手機,智能型手機好煩——
我把你的照片放到桌面,原來我的手機也能這樣做
天黑了,你吃了嗎?
小肥煮了酸菜鴨給我吃,但你煮的比較好吃
好像除了酸菜和姜之外還有別的味道,是加了什麽呢?
天亮了,我睡不着,你呢?
我回工地上班了,你在哪裏?
放個煙火吧,我會像蝙蝠俠一樣飛奔過去
還是別放煙火了,我怕你弄傷自己
風好大,聽說臺風要來了,你有地方睡覺嗎?
沒有的話,我這裏可以收留你
他的簡訊一封接一封,夾雜在每個定時的未接來電之間,仿佛這幾天,他也沒睡,一直醒着,牽挂着她
然後,她看到了倒數第二封訊息,呼吸為之一屏
老婆,我想你
那男人從來沒這麽直接的說過這句話
她按下一則
很想你
她心痛得喘不過氣來,淚水在這一秒滾落,滴在手機屏幕上
手機在這時突然又震動起來,一封簡訊驀地傳來
她渾身一顫,差點握不住它
好想你
思念洶湧澎湃,如潮水般上湧,讓淚水滴滴答答,如雨般落下
苞着,手機又再次震動,而且響了起來,那是一通來電,他打來的電話
她知道公交車上有許多人都循聲朝她看來,也知道他就在電話那一頭,只要接起來就能聽見他的聲音,但她不敢接,也無法按掉它,只能淚流滿面的盯着它
她好想他,也好想他,好想好想,想到幾乎能嗅聞到他的味道,仿佛能感覺到他就在身旁
緊抓着手機,她咬着唇,無聲掉淚
即便棒球帽遮住了她的臉,人們也能從她微顫的肩頭,從那成串滴落的淚水,看出她正在哭泣
或許因為如此,沒有人開口要她接電話
然後,手機的鈴聲停了,不知何時就坐在身旁的男人,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折好的手帕,遞給她
那條手帕有些面熟,那只粗糙長了繭的大手也很面熟,更面熟的是那套在無名指上的純銀戒指
她整個人僵住,擡眼只看見他
一時間,還以為是幻覺,可他就在身邊,坐在她身旁,穿着汗濕的T恤,褪色的牛仔褲,垂眼瞧着她
她沒有伸手接那條她幫他買的手帕,只是震驚的瞪着眼前這個因為淚水而模糊的男人
這不可能,他不可能在這裏,可是他真的在,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汗臭味,感覺到他熱燙的手臂貼着她的手
見她不動,他幹脆直接拿手帕幫她拭淚
這動作,讓她猛然驚醒過來,她搞不清楚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但他已經在了,這個事實讓她驚慌失措,她幾乎想立刻跳起來,再次逃跑
可他的長腿擋着出口,他若不讓,她很難離開這座位,除非她打算從車窗鑽出去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他在下一秒開了口
“如果你想下車,只要開口就好”
她不認為他是說真的,但她依然直接開口道
“我要下車”
讓她意外的是,他爽快的站起身,往走道上一站,讓出了位置
她匆匆抹去臉上的淚水,起身離開座位,往車門方向移動
下班時間,車上人很多,公交車也還在移動,她好不容易擠到下車的門邊,清楚知道他跟着她,站到了她身後
她握緊了門邊的立杆,沒有回頭他也不說話,就只是在她身後站着
一顆心,疼痛,緊縮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只知道他靠這麽近這件事,幾乎要逼瘋了她她一方面想對他大吼大叫,窮兇極惡的趕他走,另一方面只想轉身投入他的懷抱,緊緊擁抱他
就在這時,司機不知是為了閃避什麽,突然一個轉彎又緊急煞車,因為心慌意亂,她一個不注意,失去了平衡,他及時伸手攬住了她的腰,将她拉進懷裏,穩住了她
一時間,無法動彈
司機大聲咒罵着,又繼續開車
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體溫與心跳,還有他身上的汗臭味,這男人真的是臭死了,可她卻好想将臉埋入他懷中
有那麽一剎那,她幾乎就要這麽做,淚水又盈上眼眶
她屏住氣息,強迫自己推開他,轉身再往前擠到前面那扇車門,當公交車在站牌前停下,她在第一時間就匆匆下了車
那男人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她擠過想上車的人群,拔腿就跑,她也許力氣沒他大,但她向來就知道怎麽逃跑,她不能和他在一起,她是個該死的獵物,若讓那些人發現她還在乎他,他絕對會被拿來對付她
她像兔子一樣鑽過街上的人潮,在人行道上飛奔,甚至故意弄倒了店家立在門外的黑板阻擋,又在紅燈亮起的前一秒才跑上斑馬線,沖到對街去
她沖過大街,轉進小巷,飛奔進地下街,又從另一個出口沖出來
她不停的跑了又跑,想盡了辦法遠離他,跑得比躲那些獵人還快
可無論她怎麽做,那男人卻總是能找到她,跟着她
有那麽一回,她跑過防火巷,不見他跟上來,以為自己終于甩掉他,一回頭卻見他已經站在前方的巷口
她又急又氣,轉身再跑
他輕松跟上,甚至沒有試圖阻止她
然後,她被他趕到了一條死巷,終于不得不氣喘籲籲的停下腳步,認清了一件事,她根本跑不過他
懷安喘着氣,滿身是汗的看着眼前這男人,不敢相信他竟然追得上她,不敢相信她竟然甩不掉他,她知道他體力很好,但他平常根本不跑步,沒事吃飽了就癱在沙發上睡覺,怎麽可能追得上她?她幾乎用盡了全力,跑到心肺都像是要燃燒起來,他卻依然如影随形
他到底追了她多遠?五公裏?八公裏?十公裏?二十公裏?
這男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也在喘氣,但沒她喘得厲害,這家夥的汗水早浸濕身上的T恤,不過看起來卻仍有餘裕,甚至感覺很輕松,仿佛才要開始
“我很久沒玩警察抓小偷了”他雙手叉着腰,微歪着腦袋瞧着她,輕扯嘴角,道:“但我想我還寶刀未老”
她惱怒的瞪着他,“你到底想做什麽?抓我去警察局?”
“我只是想和你談談”
她喉頭一緊
他深吸口氣,凝望着她,道:“你可以繼續跑給我追,也可以和我把事情談清楚”
她知道自己欠他一個解釋,而她能從他眼中,看見熟悉的執着朝夕相處三年多,她清楚這男人對不在乎的事都很随便,但若認真起來,他能比石頭還頑固
可惡!這男人真該死!
她不想面對他,不想傷害他,可他偏偏就是不肯死心,她一咬牙,只能冷聲吐出一句
“你想談什麽?”
他想談什麽?
他想談的事可多了
追着她跑了大半天,這女人終于甘願停下來,但他可沒因此松口氣,他花了五天才找到她,清楚她比狐貍還狡猾
雖然有紅眼的人幫忙,他依然每次都慢了半拍,遲了一步
從阿震事後調到的監視畫面裏,他看見她如何對付、擺月兌那些追殺她的人
她很厲害,他知道她不簡單,但沒想到她這麽善于月兌逃
所以他小心的走上前,沒有放松一根神經
這些天,他滿腦子都是這女人,他有一卡車的問題想問她,可到頭來,當他終于找到她,當她終于願意停下來站在他面前聽他說話,他卻只聽見自己說
“這是誰幹的?”
他輕觸她嘴角的瘀青
她氣一窒,撇過了頭,閃避他的觸碰
“那不關你的事”
“你是我老婆”他直視着她,不氣不惱的說:“誰揍了你當然關我的事”
“我不是”她緊抓着包包,冷聲道:“我說過了,葉懷安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在經過這些天的擔心受怕之後,他沒上次那麽火大了,就只平心靜氣的說:“我也說了,我娶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名字”
“你還不懂嗎?”她面無表情的看着他,道:“我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葉懷安是假的,關于我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的名字是假的,身分是假的,什麽都是假的我找人結婚,只是因為有人在追殺我,我需要躲起來,需要一個已婚的身分當我的掩護,任何人都行,你只是剛好符合了那個條件”
“什麽條件?”他問
她眼也不眨的說:“老實,單身,沒有親人不賭,不嫖,不愛出風頭”
這些話,還真是直接明了
“所以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這問題很鳥,但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嘴巴,就是忍不住要問
“你是個好人”
狽屎!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好人卡?
他簡直不敢相信她這麽說了,但她真的說了,而且還深吸一口氣,直視着他的眼,告訴他:“我并不讨厭你,我很抱歉給你添了麻煩,但你并不是我會選擇過一輩子的對象,我從小喜歡的就是斯文俊帥、聰明靈巧的男人,不是你這樣的人”
懊死的是,和她生活這麽久,他知道這是實話,每一句都是
他眼微眯,忍不住低頭垂首,更靠近她,幾乎是有些惱羞成怒的問:“那你為什麽要幫我存錢買房子?”
她後退了一步,啞聲迅速道:“存錢是為了以防萬一,像現在這樣的萬一,不是真的要買房,我存錢只是為了準備逃亡”
“你幹嘛把錢留給我?”
她一僵,但仍很快回答:“我燒了你的家當,還有那公寓,我知道房東會找你麻煩,你是個好人,我覺得很抱歉,那是賠償金”
“避孕藥呢?你把它丢了”
這問題讓她吃了一驚,冷硬的表情裂了一角,終于開始結巴
“它、它受潮了”
“你為什麽不再買新的?”他追問
“我太忙……忘了……”她又退一步,眼裏浮現慌亂
他沒有心軟,只是跟着進逼,再問:“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搭公交車來找我?”
“我沒……我沒有……那只是……”她喘了口氣,黑眸湧現水光,但仍堅決的說:“我只是剛好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