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璃月之地

璃月之地

朱櫻記得,那一日他們到底也沒去成金人巷。鋒镝出鞘之聲驟響,景元什麽也沒說扔下棋盤就走,第二天隔壁景家鬧起來她才知道原來他早早就偷偷跟着鏡流師父進了雲騎隊伍從小卒做起。那時雲騎軍急召,他出門直奔坤輿臺,登上戰艦便随隊出征去了。

如今想來,那人寧願做個小卒也不高興依族老的意思進地衡司過清閑日子,必然已經縱橫星海心願得償。過了河的卒子一往無前,常常逼得将軍坐困愁城,哪裏是能小看的。

“小派蒙可以飛過去玩的哦,我那鄰居是個很有趣的人。”

她挪開炭爐上的鐵絲網,手執茶碗就地一潑,茶湯激出炭灰裏最後一絲熱量。

火星消散,清雅茶香也随之氤氲開來,就像天南海北飛鳥般散落的命運。

在扶危濟生真君的洞天裏淺淺消磨一下午,除了鐘離和朱櫻兩個大“閑”人以外旅行者和魈都另有要事去做。熒得去趟璃月總務司接任務,魈打算往輕策莊一帶鋤大地。

因為答應過他不再多說,朱櫻也不問什麽“你們兩個怎麽不一起”之類的話。她随手一招白霧漸濃,待霧氣散去衆人驚覺已然回到層岩巨淵之頂。

“等我忙完這幾日也要去趟總務司呢,說不定屆時還會遇到你,有空來店裏小坐,帶朋友們去玩耍也使得。”

她慢條斯理挽着袖子與金發少女閑聊,語氣親昵柔和。

熒有些受寵若驚,在提瓦特七國跑來跑去這麽幾年,第一次見面就對她報以善意的人并不少,但朱櫻卻是其中最特殊的一個。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什麽榮譽騎士,什麽大英雄,什麽劍魚小隊長,那些頭銜對扶危濟生真君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也不是真的為了旅行者這個人而展現出熱情好客的一面。說句不大恭敬的話,也許是因為魈,或者別的什麽人,甚至鐘離,才讓她在這位同樣跨越了星海的前輩面前獨有一席之地。

會生氣嗎?當然不會。

畢竟善意是真實存在的,再說就算退上一萬步,朱櫻小姐也必然是個品德卓然的人,否則她不可能被鐘離先生視為好友。

就連瘋瘋癫癫的若坨龍王清醒時也非常斯文儒雅善解人意呢,鐘離先生挑選友人的眼光值得信任!

她這邊浮想聯翩胡亂點頭應下,那邊朱櫻送別客人後一轉臉就和鐘離去見了旅行者一直念叨的若坨……看到伏龍樹的樹冠時哪怕武力弱如她也忍不住憐愛龍王三秒。

“你怎麽能把若坨倒着栽進地裏?太慘了,太不講究了!”

朱櫻嘴裏不斷發出嫌棄的“啧啧”聲,繞着樹轉了好幾圈:“勞煩幫我從不同部位采摘些枝葉,我帶回去看看能否入藥。”

鐘離:“……行。”

您也沒比我菩薩到哪裏去吶!

好一番忙活後朱櫻心滿意足接過鐘離遞來的伏龍樹枝葉,尤其珍惜的将血玉之枝塞進袖子裏藏着。

“能進封印嗎?若坨究竟是失憶還是瘋癫還是失憶加瘋癫,有清醒的時候麽?頻率?規律?什麽原因清醒?”一連串問題問得鐘離想了好一會兒才逐條回答:“失憶加瘋癫,偶爾清醒,沒有明顯頻率與規律,上次清醒的原因是為了向我示警……”

“有點晚,具體先讓我看看情況。”朱櫻低頭思索道:“你有沒有發現……天理降在提瓦特本土長生種上的磨損越來越嚴重?不是某個人因累損而表現得格外脆弱,而是磨損本身的力量變強了,對所有人皆是如此,就像打磨寶石的匠人突然更換了粗砂紙。”

醫者的敏銳讓她迅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鐘離不語,許久之後才輕聲道:“終結一切契約的契約,數年前便已經拟定好了。”

她擡起頭,深藍的眼底布滿擔憂。

兩人沉默着順着隧道一直走到封印外,仿佛液體般流動的金色光澤構成一道封鎖,其內隐隐傳出大地的震顫與龍王的低吼。

若坨的情況可比魈要嚴重多了,就連鐘離也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小心處置。好不容易穿過封印進入地穴深處,朱櫻還沒反應過來玉璋護盾便當頭罩下——若坨山峰大小的利喙正對着她吐出一團烈焰。

“額……牙齒不錯,沒有齲壞,喉嚨也不紅腫,看來最近日子過得比較心平氣和。”

鐘離忍不住用眼神詢問:你要不要聽聽自己都在說些什麽?心平氣和?

意識到嘴瓢,朱櫻主動躲到鐘離背後冒出半個腦門以示對若陀的尊重:“五分鐘?辛苦你一下。”

她雙手輕拍後攤開,掌心鞠起一捧如夢似幻的顏色。其色正紅,殷殷似血,忽而化作落花随風墜地。

若坨龍王見到老友自然要把積攢許久的熱情全都拿出來釋放一下,又是大吼又是跺腳,這幅場景說是山崩地裂都算輕的,一個不當心站在平地上也會被震顫帶倒。

鐘離沉默着攔在朱櫻身前擋下所有沖擊,只留給她一道堅毅的背影。

冥冥之中有銅鈴聲響起,落花覆蓋之處一株幼芽破土而出,金枝玉葉迎風便長,分株拔節開枝散葉,瞬息間長成一棵似是連通天地的巨樹。地下樹根翻湧着束縛住還在發瘋的若坨龍王,樹冠間花苞如同繁星燦然綻放。

花落結果,嘉實繁茂。

被捆翻在地的龍王猛然噴出一道火焰,大怒之下他又凝聚出肉眼可見的雷元素與冰元素交替攻擊。然而此時巨樹已成了氣候,足以崩裂山岩的力道勒得若坨忍不住大聲吼叫。

“別生氣了,還是我動手更合适對不對?摩拉克斯乃是你至交好友,璃月子民亦是你的子民,至交好友反目成仇,曾經為之費盡心血的子民刀劍相向……這也太痛苦太難過了。我是個沒用的大夫,治不了命也治不好病,能做到的,只有盡量讓病患遠離苦楚。”

“唉……”鐘離收起貫虹負手而立,嘆息幾不可聞。

閃爍着幽藍光芒的金針逐一浮空,若坨在巨木根系的束縛下逐漸現出人相,他倒在虬結的樹根中,任由正紅色的桃花瓣灑了一頭一臉。

“啊呀!”朱櫻向前邁出一步才意識到雙腿酸麻軟如豆渣,胡亂伸手想抓到點什麽止住要摔倒的趨勢。誰知腳下一輕指尖一涼,摔是沒有摔出去掌心裏卻多了樣東西。

神之眼。

岩屬性神之眼。

裝飾用岩屬性神之眼。

她自己是沒有這玩意兒的,一時腦抽将東西舉到面前側着往晶體縫隙裏看:“這就是原神們的外置魔力器官?”

“這枚是假的,你若喜歡回頭我給你找枚真的來賞玩。”

鐘離眼疾手快攬住差點平地摔得五體投地的朱櫻,見她把自己的神之眼拿到面前輕輕搖晃着聽聲音看成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不了,要這個幹嘛?我又不使用元素力。”她把不小心拽下來的神之眼拿好,指着巨樹的方向要他拎自己過去,“只是暫時讓若陀安靜下來而已,繼續折騰損害的是他自家的壽數。”

“我得看看能不能想點別的法子。”

傳聞扶危濟生真君極少于人前露出真容,究其原因主要是她自己不争氣,各種急救下來病人好不好的難說,大夫總是先倒了,衆仙家只能把她搬走和傷患放一塊修養。久而久之民間流傳出真君品行高潔芳蹤杳然的說法,其實人可能就混在傷兵營裏偷領病號餐吃着呢。

她這從來就沒好過的體弱毛病,鐘離是知曉的。本打算老慣例拎着走,忽然又覺得不大尊重,到底費了點事将人橫抱起來放到昏迷過去的若陀身邊。

如果病患是人類,朱櫻會用捕捉脈息的常規方式進行診斷。但此刻病患只能說有個人形的殼子,除了豐饒的力量她別無他選。頭頂桃樹的果實越發膨脹,直到熟得爛透落入泥土化作汁水也沒人憐惜。

她放下手,撐着額頭思考。

若陀龍王的狀态,放在仙舟的話家裏牌位都該豎起來了,往後的事兒得歸十王司而不是丹鼎司。

——她一向不喜歡這種分類方式,明明人還在喘氣兒,就因為腦子糊塗了便給直接算成死亡人口,這合适嗎!

無論對患者還是家屬而言,如此安排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兩方心理上可能遭受的巨大創痛。也許昨天還把酒言歡的兩人今天就不得不面對被判官制造出來的生離死別,親友愛侶間甚至連臨終最後一面也見不到,只能排隊等窗口叫號去領一個個冷冰冰的骨灰盒子。

朱櫻不是不能理解此舉乃是為了防止長生種魔陰身突然發作給周圍人群帶來的恐慌,但如今不比以往,一般情況下絕大多數病患都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裏被十王司判官帶走的,大肆破壞公衆場所以至于造成損失的少之又少。她始終認為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有着連綿不絕的脈脈溫情存在,方才世世代代薪火不絕,不能因為少數人失控就忽略掉絕大多數人踏上最後一程時的尊嚴與情感。

當然,這份悲憫亦是建立在絕對的自信上,扶危濟生真君手下絕無冤魂。

“盡力而為最多延壽百年,不想受苦的話……三五十年左右。若陀,咱們保守一點,四十年時間夠你和朋友們告別嗎?”

放在人類身上動作快點四十年說不定都能看到第三代降生了,但要是換成仙人,就跟過四個月沒啥差別。

眉目溫和的青年睜開眼睛,望着頭頂綻放凋零不斷輪回的殷紅桃花嘆息:“足夠,怎麽不夠呢?我再沒想到回歸地脈前還能有意識清醒的時候。”

他側過頭看向站在左近的好友,咧開大大咧咧的笑容。

“太好了,摩拉克斯,能一醒來就見到你,看來你我之間緣分未盡。”

鐘離出拳和他碰了一下,一點也不見難過:“你與我同回璃月港,我請你聽戲賞景喝桂花酒。”

“咳咳咳咳咳咳!當着醫者的面大言不慚讨論喝酒的問題,你們兩個是不是太放肆了?”

朱櫻催生出的巨木已經随着若陀龍王醒來而消散。纏在他身上的樹根幹枯斷裂,很快原地只留下一灘灰燼。

鐘離把視線往旁邊移過去,若陀坐起來,習慣性抱着胳膊看他的熱鬧:“桂花酒這件事可不是我先提的。”

“哼!”

她沒好氣的收攏金針,若陀拈起一枚湊到眼前細看,不由贊嘆:“每次見到它都不得不佩服,這匠人好生俊俏的手藝,當得一句巧奪天工。”

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針尖細如毫毛卻鋒利無匹,針尾方便拿捏的位置上雕刻有精巧細致的周天星圖用于防滑。只需把這套金針按照順序擺在一起連着看,它就是條标準星際航線軌道,每顆星辰的點位都精準标明坐标,再不怕迷途在外的旅人找不到家。

“那是,你也不看看這是誰打造的,人過一天抵得上絕大多數長生種渾渾噩噩百年。我在這兒歇一會兒,你既然沒事了,就出去替我把藥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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