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孤蓬萬裏
孤蓬萬裏
一番望聞問切之後,白露找上病人家屬去另一個房間說話。
波月古海旁的宅子漂亮歸漂亮,基本上都是歸丹鼎司所有的員工福利房。做了一輩子醫助的老員工在去世後房子就會被收回,如果沒有其他住宅,後人們就,嗯……後面就不好說了。
“我給你開一劑劫障救苦散,就只有一劑。有用或許還能捱上幾個月,沒用的話判官随時上門。”兩個醫助一直在身後守着,她沒法問與看診無關的事。
再說了,這個醫助雖然活得年頭夠久,可“朱櫻”的記錄是在丹士那邊又不是在醫士藥房,她們認不認識還得另算。
“好好好,我這就去抓藥。”病人家屬邊哭邊抹眼淚,相伴百多年的母親即将離去,基本上沒人能控制住情緒。
白露往她臉上看看,指着女醫助道:“讓她帶你去開,劫障救苦散必須詳細記錄用途和使用者的信息。”
說完她回去向病人道別,後者笑着塞了塊糖:“給,吃這個甜甜嘴,櫻寶你喝那麽多藥苦不苦啊?”
她這是又糊塗了,恐怕劫障救苦散的效果不會太大。
回到丹鼎司又過了幾天,枯燥無聊的生活讓白露極度向往外面的世界。也許是被看得太緊了,有時候她總會做夢夢見自己開着星槎在天上飛——就像長出翅膀的鶴,翺翔在湛藍的天空下,在微涼的晨風中俯視着彎曲的河流與綿延的山脈。
碧綠的河水兩岸桃花盛開,落英缤紛仿佛一場送別的花雨。
“唔!”打了個盹兒,趁着醫助們忙碌白露抱着尾巴躲進陰影裏慢慢移動,眼見無人注意,她“哧溜”一下鑽出架子間的縫隙,一路借着光影掩映逃出醫館躲入通向太真丹室的升降機——從這兒下去走過廊橋就是波月古海,她可以從祈龍壇繞一圈跑去長樂天,等進了長樂天就自由了。
持明醫助們一定想不到龍尊是從自家祭壇逃掉的,這就叫做燈下黑,诶嘿!
小姑娘開開心心成功出逃,盤算着究竟是去吃瓊實鳥串好呢,還是喝個葡萄味兒的熱浮羊奶好?哎呀,還想喝仙人快樂茶,健不健康先不說,關鍵它足夠快樂!
溜到祈龍壇入口處,她遠遠看到守靈引着判官慢慢走向一處眼熟的院落。
啊……那劑劫障救苦散果然沒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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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高明的大夫也只能勉強解除病人的痛苦,對于疾病本身他們能做到的實在是太少了。
她眼看着判官敲開門,給過她糖塊的病人帶着溫和的笑容走出來,她的女兒趴在門板上捂着嘴不敢哭出聲。
一想到這樣的場景将會在自己漫長龍生的幾百年中不斷出現,白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忽然有些理解長生不死的可怕之處了呀!
“啊呀,這不是龍女大人嗎?”一行人走過白露面前時病人低頭笑笑,“勞煩您上次來看望我,啊!我有樣東西剛好想要送給您。是本醫書,它曾經的主人是個非常非常厲害的大夫,哈哈哈哈哈,可惜作為短生種,她沒辦法從學宮拿到資格證。”
說着她轉向判官懇求:“可以回去取本書贈送給白露大人嗎?上面記載了不少如今仙舟泛用藥物的初始設計理念,很适合低齡孩子探索藥物的奧秘。”
判官不覺得這個請求讓人為難,她示意守靈留在路邊等待,自己跟着病人往回走。白露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擡起腿追在後面:“你說的人是誰?很有名麽?”
“她啊……當年想借着抓藥功夫和她說句話的人能從藥房櫃臺外一直排到宣夜大街去。但是沒人在意她的才華,他們看得都是她的皮囊。”病人從卧室床底下翻出一個匣子,判官打開看了一眼,只有幾本線裝書,沒有任何違禁品,順手就塞給白露,“你還有什麽未盡的心願嗎?”
“沒有了。”病人搖搖頭,“我的遺憾早在八百年前就只能是個永遠的遺憾了。如果真像話本裏描繪的一樣能有來生,希望能在仙舟外的星球上做個短生種,轟轟烈烈的過一輩子。”
“那就跟我走吧。”判官冷冰冰的晃晃手中鎖鏈,兩人一前一後再次走出家門,這回無論誰都沒有回頭。
抱着匣子躲入金人巷,白露只覺得腦子裏昏昏沉沉就像填滿了棉花。這東西她不能帶回持明族內,否則怕是再也看不到第二眼。
思前想後,她決定冒險把它藏在景元将軍那裏——無名客們不在,丹恒也不在,她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有景元了。
想到這裏,小姑娘借着快遞箱躲過幾波直奔金人巷尋找自己的醫助,不敢搭乘星槎怕被直接送回丹鼎司,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看雜耍的彥卿。方才在民宅耽擱的時間太多了,現在滿大街都是找龍女的持明,溜進神策府失敗的概率太高。
“彥卿小哥,我有東西要交給将軍,你,你替我送過去!很重要很重要!一定要送到,聽見了嗎?別告訴任何人!”
她心裏有種無法言說的焦慮,似乎匣子裏藏着許久以來的謎團,輕易不能示人。
彥卿不明所以,接過匣子從衣兜裏抓出一把幹果:“好,除了将軍我誰也不說。你怎麽跑這麽急?這是我從外域帶回來的零食,你嘗嘗,明天後天給你送半口袋過去哈。”
白露只來得及将幹果接在手中,追捕的醫助就到了。
“大人,您怎麽又跑出來了?”女醫助勉強把不耐煩的表情收回去,對着彥卿擠出一絲敷衍的笑意:“不好意思彥骁衛,我們帶白露大人回丹鼎司了。”
少年很自然就把手裏的匣子夾在胳膊底下,皺眉不大贊同的搖搖頭:“就連我也知道練劍當值之餘需要休息放松,你們是不是把銜藥龍女逼得太緊了?”
“呵呵,這是我們持明內部的事兒,不勞彥骁衛費心。”女醫助焦躁的通知其他人龍女已經找到了,很快三五個持明團團把小姑娘圍起來。
“我走了,再見。”白露垂頭喪氣的把幹果塞進口袋,跟着醫助們走了。彥卿這才重新将匣子拿在手上搖搖,“這什麽東西,還怪沉。”
不過既然是現任持明龍尊點名要交給将軍的東西,或許真的很重要吧。
看完雜耍他抱着盒子回了神策府,将軍單手撐着下巴頭一點一點的,又在閉目養神。一只團雀在他頭發裏鑽進鑽出也沒有引起注意,很難說他到底睡着了還是醒着。
“哦,彥卿你回來了?”
腳步聲一響,景元睜開眼睛,目光清澈全無過渡。少年走到他面前将白露拜托的匣子放于桌案:“将軍,這是銜藥龍女強調要我帶給你的東西,似乎很重要。”
“啊啊,我知道了,辛苦。”他放下胳膊将匣子挪到面前打開,從裏面取出幾本書冊。
書籍雖是線狀承載文字的卻不是“紙”,醫助們謄抄好的藥方能在檔案室裏放上幾千年,這些線裝書用得就是這種材料。
這是醫助們随身攜帶的記事本,久而久之記錄的東西多了就成了書。
醫書和藥典上的字跡一看就知乃是朱櫻早年所留,他将這些放在旁邊收好,專門翻出字跡陌生的看——寫下這些文字的人就算對當年之事一無所知也必然會在無意間留下些許線索,只沒想到即便已經身為白露她仍舊對朱櫻的事如此上心。
景元跟翻話本子似的邊看邊笑,這位醫助的記事本基本可以當成吐槽記錄,裏面充滿了打工人對早八與加晚班的沖天怨氣,中間偶爾夾雜着幾句關于同僚的閑語。
五年不間斷的記錄裏可以提取出十三句話:
——傻乎乎的守在爐子旁煮甜梨湯四處分,以為這樣就能博得所有人的喜愛,短生種就是小家子氣。
——好吧,梨湯很好喝,不好意思罵她了。
——那樣的人很難不去羨慕,有天賦就足夠讨厭的,偏偏還勤奮。
——差點抓錯藥,也不知道是哪個沒長眼睛的蠢貨把藥匣放混了。問了,櫻寶說不是她,那就不是吧。
——所有人都慣着她,我才不慣着她呢。別忘了明天帶一杯蜜桃味的熱浮羊奶,投喂櫻寶(加粗加黑)。
——奇怪的藥方*N,丹士們都在搞什麽科研?如何快速高效的毒死自己嗎?又一個借着抓藥看櫻寶的。
——丹室借調……持明化卵輪回原來是按批次的?櫻寶為什麽是短生種,好可惜。
——怎麽會有人在第一天報到就當着上司的面昏倒啊!櫻寶你怎麽啦?
——丹士長開的藥很有效果,櫻寶好多了。
——工造司天天爆破怎麽不幹脆把自己炸上天?
——丹士長居讓櫻寶去無證行醫!
——櫻寶居然會罵人?櫻寶居然會罵人!我櫻寶居然張嘴罵人了!好罵!
——丹士長是不是在追櫻寶?好幾次撞上他偷看櫻寶。
——櫻寶不見了,他們說櫻寶是壽瘟禍祖的邪1教頭子,怎麽可能?!丹士長也不見了,持明們噤若寒蟬。
“叩叩叩”
景元不緊不慢的敲擊桌面,基本上厘清了當年丹鼎司內發生過的事。
丹士長靈問……
原來如此。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