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Chapter2
住進“上海南京路680”號的第一個晚上,我在他隔壁的客房裏發起了高燒。
這是我在雪天裏連續走了幾個小時的“傑作”。
據他的描述,當時客廳裏有一個穿着白色寬大睡袍快要昏倒,并且滿臉通紅像是紅富士蘋果的女人四處找水喝。
而水壺就在茶幾上,可那個走路打飄的女人卻怎麽也看不到。
他繪聲繪色地和我形容時,我的高熱已經退了。
發燒期間他一個大男人不方便照顧已經昏睡過去的我,于是他特意開車接來了王媽,讓王媽來給我換衣服,用熱毛巾擦身體。
其實,他給王媽打電話的時候,我是醒着的。
我隐隐約約聽到了那通電話。
“喂,王媽,我又要麻煩您了,您帶些女性用的物品過來,再去附近藥店幫我買些退燒藥感冒藥之類的,我一會來開車接您,下雪天路滑,您走慢點,我馬上就來。”
“您別誤會,不是女朋友。”
“真不是女朋友,她是......”他講到這裏頓住,似乎找不到一個準确的詞來形容我的身份。
然後,我聽到他用帶着笑意的聲音說:“您就當她是一只在大雪天挨了凍,生病受傷的小貓吧。”
“很可憐,和我一樣可憐。”
王媽是位和藹慈祥的老人,做事妥帖周到,說話也輕聲細語。
我醒來後,她還貼心地給我熬了一鍋白乎乎的鲫魚豆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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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着湯碗小口地喝着湯,眼睛在客廳裏溜達了一圈,終于忍不住向王媽問道:“王媽,那個誰呢?”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用“那個誰”來代稱他。
王媽反應得很快,她笑道:“你說延光啊,他也有點感冒發燒了,不過是低燒,現在在房間呢。”
嚴光?原來他叫嚴光。
王媽無奈地搖搖頭:“這孩子多大的人了,那天大晚上的來接我,也不知道多穿點衣服,估計是走得太急,只披了件單薄外套。”
我內疚道:“都是我,我來這裏之後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不用道歉。”那扇緊閉的房門被人打開,他穿着睡衣,伸展了一個懶腰,随手撕下額頭上的退燒貼,扔在了垃圾桶裏。
他在我對面坐下,一只手撐着腦袋慢悠悠地說:“你發燒成那樣要是病死在我這兒,我就是最大嫌疑人了,到時候我可說不清。”
王媽瞪他一眼,笑着搖搖頭走了,把偌大的客廳留給了我們。
我的手還保留着捧着湯碗的姿勢,向他道謝:“謝謝你,嚴光。”
他有些驚訝地看我一眼,眼裏夾着帶着笑意的錯愕:“叫這麽親密幹什麽,這個世界上除了看着我長大的王媽,你是第二個這麽叫我的人。”
我不知所措地和他對視:“你的名字不是嚴光嗎?姓嚴名光。”
“不是。”他伸手彈了一下我的額頭,但他停留了幾秒,像是在試試我額頭的溫度還高不高。
“你聽好了,我,免貴姓任,延續的延,光芒的光,別亂給我瞎起名字。”
“哦”,我低低答應了一聲,一想到剛剛的烏龍臉上的溫度又在瞬間升溫。
他倒是不以為意:“喂,你都知道我叫什麽了,作為對你救命恩人的回報,也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我在他揶揄的目光裏沒好氣地說:“我叫賣火柴的小女孩。”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就給我起的外號。
他點點頭答應下來:“好,我以後就這麽稱呼你了。”
我被他噎住,只好乖乖道:“我叫黎嘉念,黎明的黎,嘉獎的嘉,念想的念。”
“黎,嘉,念。”他低低放緩語氣,把我的名字重複了一遍,“很好聽的名字。”
我這次叫對了他的名字:“任延光,還是要謝謝你這些天對我的照顧。”
“不客氣。”他語氣很淡,似乎對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無所謂。
他又說:“你生病發高燒的時候燒得迷迷糊糊,拉住王媽的手直喊‘媽媽,別走’。”
他換了一個舒服些的姿勢靠在椅子上,語氣帶着調侃:“你什麽時候回家去找媽媽?我這裏可不是做慈善的,不會一直收留你。”
我起身把碗送回廚房:“我今天下午就走。”
他的眉頭在我的話裏迅速皺了一下,“嘶”了一聲道:“我沒急着趕你走,我只是好奇,你那麽想媽媽,還尋死幹什麽?”
我低下頭,盡量不和他對視:“你不用知道。”
“謝謝你,”我又重複了一遍,“這些天多謝你的照顧。”
氣氛有些尴尬,我努力朝他擠出一個笑來:“我不可能一輩子留在你這裏,遲早該走的,以後是生是死,我自己為自己負責。”
我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停在我臉上,于是硬着頭皮繼續說:“那瓶安眠藥你不還給我也沒事,真的很謝謝你,如果不是遇見你,或許在那個雪天,我的生命就該終結了。”
他就這樣看着我,沒有說一個字。
“這位好心的任延光先生,希望我踏出上海南京路680號的大門後,不要從社會新聞裏得知您死去的消息,您是一個好人,比我更有活下去的意義。”
他別過頭不再看我,語氣嘲諷:“想死的人總是在勸別人不要死。”
“确實是我多管閑事了,”他懶洋洋道,“你走吧,想去哪就去哪,想幹什麽就去幹什麽,和我無關。”
我點點頭,拿起外套就準備走,卻又聽到他的聲音響起。
“ 把給你的感冒藥和凍瘡膏帶走。”
“不用了,任......”
他不耐煩地打斷我:“拿走。”
“謝謝。”
我走出上海南京路680號的大門,隔着漫天風雪,我再次回頭。
是真的很感謝那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給了我片刻的溫暖。
但有很多事,我無從開口,也不懂如何傾訴。
脖子上有涼意傳來,是飄落的雪花融化在了裸露的皮膚上。
我這才想起,剛剛走得窘迫且匆忙,忘了那條挂在衣架上的紅色圍巾。
算了,總不能敲門去拿吧,憑那家夥的性子,肯定又要冷嘲熱諷一番。
我縮着脖子繼續往前走,在不遠處的綠化帶裏,聽見了一聲微弱的貓叫。
我扒開凝結着霜雪的枝葉,一只小小的貍花貓蜷縮成一團,正可憐巴巴地望着我。
它見我蹲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湊過來聞了聞我的手,然後把頭靠在了我的手掌心裏,露出了它癟癟的肚皮。
看來它正在這大冷天裏挨餓,此刻只能向我求救。
我想起任延光說過的話,也許這只可憐又親人的小貓就是他那天沒有找到的那只。
我本能反應地将它抱起,卻在風雪裏猶豫,要不要送回上海南京路680號。
有濕漉漉的感覺傳來,是小貓伸出舌頭,舔掉了我掌心的雪花。
我一咬牙,轉身向上海南京路680號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我就停住了。
一個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在漫天飛雪裏撐着一把透明的傘,他走得很快,四處張望的樣子像是在焦急地尋找着什麽,根本不看腳下已經結冰的路。
他身處在白茫茫一片的大雪裏是那樣的單調,唯一點綴他的亮色,是挂在他臂彎裏的大紅圍巾。
我張了張嘴,想叫他的名字,卻無端哽在了喉嚨裏。
懷抱裏虛弱的小貓此刻又“喵”了幾聲,這動靜吸引了他的注意。
隔着寒冷的風雪,我見到他皺着的眉頭在望向我的瞬間松動了幾分。
他無奈地彎彎唇角,那表情是在嘆氣。
我抱着小貓快步上前,他的步子也同樣加快。
那把已經堆滿積雪的透明色傘一伸,替我擋住了所有飄落的雪。
他自己正在淋雪,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卻毫不在意。
“行啊你,出來一趟居然把它找到了。”他用手指輕輕撫摸我懷中小貓的頭,“走吧,我們回家,一會用熱羊奶泡點貓糧給它吃。”
他向前走一步,我們之間的距離被他縮近。
那條大紅色圍巾的溫暖填補了我脖頸處寒冷的空缺。
晃神間,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你出來幹什麽?”
他低低笑了,語氣特別欠扁:“我出來找大貓,結果收獲了大貓和小貓,喂,你可真會給我帶來意外驚喜。”
結冰的路有點滑,傾向我大半的傘下,他一把将我穩穩扶住。
他說:“喂,你走穩點,貓那麽點大,可禁不住你摔。”
我立馬抱緊小貓,擡頭間,見到他那雙被風雪暈染過的眉眼,出現零星幾點溫柔。
“王媽自己也要回家過年,不會留在我這,今年新年我只能和這只小貓一起過了。”
他撇撇嘴:“當然了,如果你也願意留下來和我們一起過年,那我也不是不可以答應。”
我“哼”了一聲:“我是怕你照顧不好小貓。”
上海南京路680號的門重新開了,室內溫暖如春。
我把小貓放在柔軟的毯子上,任延光則在廚房用羊奶泡貓糧。
他把小碗放在小貓面前,小貓聞到香味,把臉埋在了碗裏吃得又急又快。
我沖小貓道:“慢點吃,我和這個大哥哥不和你搶。”
任延光和我一起蹲在地上,指了指小貓道:“你別說它,你當初喝那杯熱牛奶的樣子,和它一模一樣。”
我擡眼瞪他,他卻彈了彈我的腦門:“喂,黎嘉念,我說過我不是做慈善的,你可不能白住在我家。”
“恭喜你被我聘用了。”
他打了一個哈切:“這只小貓從現在開始被我收養了,至于你,就是我雇傭的小貓鏟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