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下午四點的時候, 黎秦越接了個電話。
卓稚在這邊聽着,大意就是有人約了晚上的飯, 黎秦越答應了, 卓稚松了口氣。
她在這間辦公室裏待得膽戰心驚, 生怕黎秦越一時興起又折騰她, 中午她們出門吃午飯時, 已經有很多人對她頻頻側目了。
黎秦越挂了電話,沒一會關了電腦起身,對卓稚道:“走吧。”
卓稚幾乎是從沙發上彈起來的:“這麽早。”
“嗯咯,路上比較費時間。”黎秦越拿了外套往外走, 走到辦公室門邊上時突然停了下來。
卓稚離她一米遠, 站住了腳步。
黎秦越轉頭看她:“過來。”
“嗯?”卓稚沒動。
黎秦越屈起胳膊:“你信不信現在全公司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信。”卓稚對此深有感觸。
“那就趕緊過來,演戲演全套。”黎秦越抖了抖胳膊。
“哦。”卓稚不情不願地蹭過去, 将手擱在了她的臂彎裏。
黎秦越一手拉開門, 一手夾了夾卓稚的胳膊, 笑着道:“這個姿勢可真老派。”
兩個女孩挽胳膊的姿勢,可以表達親昵,卻又不會太過分。
這比中午的時候黎秦越摟着她出門, 讓人輕松多了。
一路過去, 已經鮮少有人會直接把目光投放在她們身上, 只是卓稚習慣性地用餘光觀察四周的動靜, 還是可以感受到許多暗搓搓的視線。
進了電梯, 還好, 這個點非下班時間, 電梯裏暫時只有她們兩人。
卓稚盯着按鍵問:“黎總,負一嗎?”
“去負一幹嘛,又沒車接我。”黎秦越笑嘻嘻地看她,“一樓呀,我們得去趕公交。”
卓稚深深嘆了口氣,不知道黎秦越這種奇怪的樂趣什麽時候可以結束。
兩人出了寫字樓,往最近的公交站牌而去,順利地乘上了車。
黎秦越有點失望,這趟車即使路過市中心,這會人也不多,別說擠得滿滿當當的了,後排竟然還有兩個空位。
卓稚迅速地過去占領了空位,沖黎秦越招了招手,黎秦越前後左右瞅了瞅,一個老弱病殘幼都沒有。
只能嘆口氣朝後排走去,在卓稚刻意給她留的靠窗的位置坐下,無聊地玩手機。
卓稚依然屬于非必要時刻,絕對不掏出手機的奇特新青年。
她就那樣定定地坐着,視線平穩地放在車廂內,不知道在看什麽。
黎秦越玩了兩局消消樂,偷偷地登錄小號進“盛樂”的幾個公司小群裏溜了一圈,專挑自己和卓稚的八卦看,樂了好一會兒。
可惜的是,當事人就在身邊,卻因為臉皮太薄,膽子太小不能分享。
黎秦越有些感慨,自己縱橫四海這麽多年,也就卓稚這小丫頭片子,讓她玩的時候,還能設身處地地為對方的心情着想。
忍不住地去逗,還要逗得循序漸進。忍不住地想要有些肢體接觸,還得找理由找借口,克制着時間和程度,啧。
黎秦越收了手機,望向卓稚,卓稚的目光立馬收回來,和她對視。
“姐姐,怎麽了?”卓稚問。
“你看什麽呢?”黎秦越往車廂裏掃了兩眼,這會人比剛上車時多了點,但沒什麽值得注意的。
“看人。”卓稚道。
“人有什麽好看的,”黎秦越嘴上這麽說,眼睛還是又梭巡了一圈,“哪個人?”
“每個人。”卓稚笑了笑,壓低了聲音道,“前面雙人位上是奶奶帶着孫女,小姑娘剛上一年級。中間左邊那個戴黃圍巾的大姐右腿不太好,應該是關節炎。右邊大爺袋子裏的四只鴨子,有一只已經死了……”
“不三只嗎?”黎秦越仰頭看了看。
“後面還有一只,也掏了出氣孔,這個角度擋住了。”
“你怎麽知道?”
“體積啊,很明顯。”
“啧。”黎秦越沖她豎了豎大拇指,“毛利小卓稚。”
“哈哈哈哈……”卓稚笑起來,也不反駁她的調侃,頓了頓道,“看車上的人,比較熟悉一些。”
“熟悉?”黎秦越道,“你不就認識我一個嗎?”
“但是我猜得到大家大致的生活,不像在你公司,我就猜不明白。”
“是嗎?”黎秦越笑了笑,“我倒是覺得他們挺好猜的,要錢的,要權的,要名要利的。”
“我搞不太明白。”卓稚搖了搖腦袋,“你們想事情總要拐幾個彎,我剛覺得自己明白這個彎了,你們又拐到另外一個上去了,我就不知道我是該停在這個彎呢,還是該去下一個彎呢……”
“你渡黃河呢。”黎秦越側了身,擡手支在椅背上,“你們,包括我?”
“嗯。”卓稚低頭摳了摳手指。
黎秦越看着她細長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尖:“有什麽不一樣的,人活在世上,要的不就是那幾樣東西,你難道覺得車上這些人,在家裏面,在工作的時候,就不拐着彎彎思考了?”
“不是,主要是他們的彎我熟悉,我是這個環境裏長大的。”卓稚擡頭笑了笑,“姐姐你的世界,我得學習。”
“小正經。”黎秦越搭在椅背上的手蹭了蹭卓稚的腦袋,“你好好學習吧,看看這個肮髒的世界……”
“不要這麽說。”卓稚道,“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對。”黎秦越彈了下她的耳朵尖,“還有你這種小可愛。”
接下來的時間裏,黎秦越放棄了無聊的手機,改和卓稚一起盯着車廂裏的人看。
兩人也不交流,各看各的,黎秦越的收獲就是發現這個年代了,竟然還有人在公交車上乞讨。
另外,讓她驚奇的是,卓稚這種正經正義善良純真的小可愛,竟然面不改色地一個鋼镚都沒給乞讨的人。
也就一站路,乞讨的伴着凄涼的音樂下了車,黎秦越撞了撞卓稚的胳膊:“怎麽?沒零錢。”
卓稚皺了皺眉:“他的斷腿是假的。”
“要是真的呢?你給嗎?”黎秦越問。
“不給。”卓稚回答得很果斷,“這種都是産業化的乞讨,永遠都想不勞而獲,他們這樣賺得多了,都不會讓孩子去念書,很小的年紀就被拉出來乞讨。”
“這種事情你倒是很明白。”黎秦越揉了揉她腦袋。
“姐姐,已經坐了十三站了。”卓稚提醒她,“還有多久?”
黎秦越掏出手機瞅了瞅地圖:“還有十二站。”
卓稚瞪大了眼:“這麽遠?!”
“嗯?遠嗎?”黎秦越道,“還行啊,不到兩小時的路。”
“這樣的距離還是開車方便一些吧?”卓稚小心翼翼地問。
“又不急,去吃個飯而已。”黎秦越頓了頓道,“你從山上下來的,不知道保護環境的重要性嗎?多乘坐公共交通,減少碳排放,我為地球做貢獻,懂嗎?”
“懂了。”卓稚點了點頭。
“而且這條線風景不錯。”黎秦越轉頭看窗外,心情挺愉悅的,“有山有水,人還少。”
這條線路确實風景不錯,因為走的是出城的路。
由于直到現在黎秦越都住在半山腰的山莊上,所以卓稚對于黎秦越的朋友叫黎秦越出城吃飯這種事,并不覺得奇怪。
大概是什麽返璞歸真的農家樂野味野趣,卓稚只想着,如果到時候有珍稀動物,她得給黎秦越普普法。
公交車盤旋過一個轉得讓人頭暈的圓形立交,上了跨江大橋。
天色已經微微暗下來,江面深沉,霧蒙蒙的。
黎秦越專心盯着江面看,卓稚直視着燈光亮起的大橋,數着來往的車輛。
坐在專座上的花棉襖老太太突然站起身,小跑着到了司機跟前,問了兩句話。
方言口味太重,卓稚只能聽個大概。
應該是坐過了站,錯過了橋那邊的站牌,再要回去,只能等過了橋,再坐躺車了。
司機嗓門大,偏頭用方言回了幾句,老太太愣了愣,突然聲音就尖利起來。
車上昏昏欲睡的不多的乘客,被刺得一個激靈,全都望了過去。
老太太神情激動,嘴裏大聲念叨着,很快變成了叫喊,不斷重複着讓全車的人都聽清了她的訴求。
“停車!停車!!你讓我下去!!讓我下去!回家!遠了遠了!!”
司機喊:“停不了停不了,過去了停!”
一個大媽跟着喊了句:“這裏停不了,司機要罰款的,過了橋停!”
罰款兩個字更加刺激到了老太太,她跺了下腳,有些歇斯底裏:“你害我!害我!”
黎秦越的眉頭皺起,卓稚站起身,往車頭走去。
她想過去勸勸老太太,跟她說清不是司機為了錢要害她回不了家,非站點不能停車,交通規則是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但她剛跨到車廂內,老太太突然就将自己摔到了地上,開始大哭,手腳亂揮。
司機低頭喊了句:“你起來!”
老太太擡腳就蹬了過去,踹的是司機的座椅。
車上躁動起來,卓稚奔過去一把抓住了老太太的胳膊,把她往後拉了拉。
“奶奶奶奶,不要影響司機開車,很危險的!”卓稚一疊聲地說,“你不要急,馬上就過橋了,過橋就停了,你坐反方向一站就可以回家了……”
司機氣不過,低頭又吼了句:“你起來!搞毛!”
老太太的腿腳就像裝了電動馬達,不斷地踹出,身子就像長在了地上似的,卓稚一下兩下沒能把人拉起來。
老年人骨頭脆,她不敢使蠻力去拉,只能不斷勸着,順便對司機說了句:“師傅你好好開車,注意安全。”
這一句讓老太太把卓稚打到了司機的行列內,反手就去甩卓稚:“你別拉我!我腿疼!我胳膊疼!你們這些挨千刀的!害我!害我!!”
卓稚躲過了第一下第二下,在不能使勁,又不能離開的困境下,沒能躲過第三下。
“啪”地一聲,老太太的手甩到了卓稚脖子上,十分有力,聲音響亮。
卓稚料到會有這種結果,沒什麽驚訝的,生生地受了,手上沒敢松開讓她再去影響司機。
但黎秦越炸了,一句“艹!”響徹車廂,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了過去。
這個漂亮時尚得仿佛不該出現在這輛公交車上的美豔姑娘,大跨步地沖到車頭,從身上背着的包裏掏出了個精致的錢夾,“啪”地扔到了地上。
錢夾在老太太的身邊展開,裏面是滿滿的銀行卡還有一沓現金。
所有人都有一瞬的怔愣,司機望了過來,黎秦越沖他吼了過去:“您專心開你的車!”
司機趕忙又轉回了頭,沒敢再看。
黎秦越沖卓稚吼:“怎麽的!中午沒給你吃飽啊!這把老骨頭你拉不起來還是甩不出去啊!車頭扔車尾要你多少勁啊!一成的功力,敢出嗎!敢出嗎!”
卓稚有些無奈:“姐姐,她年齡大了,我不敢使勁。”
“使!!!”黎秦越吼得比誰都聲大,“有多少勁給我使多少勁!!!”
老太太終于從怔愣裏反應過來,又是一蹬腿,機械的詞語:“你害我!”
沒等她喊第二遍,黎秦越便接上了話:“我他媽害你!你那家是金窩銀窩啊!還是我能把你拉賣了啊!然後去繼承你家皇位啊!!!”
車上有人“噗”地笑出了聲。
老太太狠狠瞪了下腿,好話壞話什麽都聽不進去,她唯一的武器就是繼續就地撒潑,這才是最熟悉的路子。
她踹的方向是黎秦越的腿,黎秦越往後撤了一小步,踹了回去。
兩條腿相撞,老太太一聲嚎叫:“我的腿斷了!”
“斷了立馬就去醫院!”黎秦越指着地上的錢包,“南海市三甲你随便選!這個省要給你治不好,我他媽帶你去首都!中國治不好,我他媽帶你飛美國!你今天不給我來個粉碎骨折腦梗偏癱,我給你準備的ICU終身服務還用不了了!!”
老太太愣住了,黎秦越瞪着她:“聽得懂人話嗎!要不要我拿方言給你再來一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