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崩壞

崩壞

“諾比頓中學,二年級,生化課,一個紅頭發的男生,問你一個胞液濃度怎麽算,記得嗎?”律若穿的白大褂領口與脖頸間,露出一點縫隙。鐘柏及肩的黑發落下來,一小部分落進他的領子裏,貼着他秀麗的頸線。

律若檢索他說的事。

新元1062;生化72節;紅發男生;胞液濃度。

時間軸縮短,截取,鎖定。

新元1062.10.7 10:35

投射燈穿過HB1型濾光片。削減後的光譜,在玻璃基片照出感染細胞的胞液狀态。

……噢,這樣啊,謝謝。

紅發男生撓頭露出牙齒。

律若轉過投射燈,繼續自己的實驗。

男生追問:我下節課能坐你旁邊嗎?

“你沒拒絕。”

鐘柏的指腹碾着律若的下颌線,爾後,落下一個吻,很輕,和平時在床上繞弄律若的銀發沒什麽區別。就連微微帶藍的眼眸,都依舊沾染暖意,好似他只是随口一提,從來沒有因此想過其餘的。

“《諾比頓公學班級管理條例》第三章第七條:流動式課堂,按時就座,自由擇位。”

律若自畫面記憶選定釘在教室牆壁的課堂紀律公告,放大。

确認自己沒記錯。

Advertisement

鐘柏笑了一聲。

間隔10分鐘,第二堂生化課,紅發男生坐去了班級最遠的角落。距離律若最近的四個位置,是幾個平時都很安靜的同學。

大家各做各的,互不打擾。

下課時,鐘柏來了。

他站在教室門口,披件校服外套,氣質溫潤,是最易讓人心生好感的學長類型。從旁邊經過的學生,紛紛向他問好。

律若在收拾實驗器皿,沒發現。

鐘柏屈指叩門,彎唇,喊:

律學弟。

等律若過來,鐘柏将外套給他披上,然後接過他懷裏大塊頭的專業書。

一手抱書,一手自然地搭在律學弟肩頭。

領他回家。

律若從記憶中提取出鐘柏當年喊的那聲“律學弟”,分析了下音調、音量、音色。從現有數據庫,拉出鐘柏的聲音數據,手動調整音軌。以現在鐘柏的聲音為基準,進行一定的修正。

沒多久,還原得差不多。

律若又将這段新的音頻,跟鐘鳶當時喊莉塔黛絲的“夫人”進行比對。

比對結果出來後,律若輕輕“啊”了一聲。

——特性相近度同樣很高。

“律學弟,你太信任我了。”鐘柏彎了彎唇,和諾比頓公學時期相比,他已經徹底長成一位俊秀挺拔的成年男子。但說話時,還跟當年教律若怎麽寫研究選題才能不讓老師駁回沒兩樣。

帶着學長教導學弟的耐心。

“自十一歲起,你沒有一件事不經過我的安排。”

“你讀的班級,你坐的位置,你身邊的同學……你去圖書館時,你選哪個位置,距離你十米內的位置,很快就有人——他們都很安靜,不會吵到你,也不會讓其他根本不了解你的蠢貨靠近你。”

鐘柏的手指停在律若的咽喉。

按了按。

陰魂不散。

将律若關起來的念頭陰魂不散。

一開始,他以為,那只是個失控的偶然——他太習慣律若待在身邊,太習慣随時随地能找到律若。既然律若答應去哪都要告訴他,他就不會再有那種念頭了。但很快,他就發現,不是。

它開始不斷冒出來,并且越來越頻繁。

律若做實驗,很認真,看不到他的時候;

學校草坪上,律若蓋着他的校服,睡在他旁邊的時候;

莊園下午茶,律若自他手中接過餅幹,指尖接觸的時候;

……

哪怕律若什麽都沒做,只是安安靜靜,待在那裏,也想把他藏起來。

時歲推移,鐘柏終于明白母親的選擇,也終于明白歷代鐘家家主的伴侶,為什麽都是同一種結局。

律若似懂非懂。

他調出‘個體拟态模型’的設定框。

這是一個重重疊疊的腳本框構成的複雜模型,一年半來,律若不斷摸索,将它擴展到了現在的地步,運用它進行預估鐘柏的行為,已經可以達到63%左右的精準度。律若拉出基因影響框,将B1型的權重調到一個符合SSS級基因天賦的影響數值。

模型重新啓動。

無數條代表不同人生軌跡的線,一起在屏幕上波動。

數據跳動。

極峰劇烈,

人生軌跡的事件一串串跳出來,又立刻被一串串新的計算結果推翻。

上一秒,模拟推斷是鐘柏會在21歲殺了他。

下一秒,刷新結果卻是鐘柏會将他囚禁到新紀元,直到生命盡頭。

崩壞。

整個模型徹底崩壞。

律若移動光标,軌跡的光線印在他銀色的虹膜上,他和當年完全無法計算出非理性節點區間系數一樣迷茫。

新的B1型基因參數,才是對的。

可對的基因參數一輸入,整個模型徹底崩壞。

程序出現了毀滅性的bug。

連原先已經達到的63%精準度,都直接喪失。

鐘柏一直站在律若背後,看他複原音軌,提取對比,調整參數,對他精準到一分一秒的研究方式,沒有說什麽。只微微偏頭,看他的眼睛。

律若的虹膜顏色很淺。

是很剔透的銀色,瞳孔與鞏膜之間的細絲在光下看,非常明顯,像純淨的冰自帶的光紋,也像光打在泳池表面。

因為太過美麗,所以顯得冷淡疏離。

只有在将光标劃來劃去,不知道該怎麽調整參數時,才會像所有路線都被堵死的機器一樣,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屏幕定格在幾十個腳本窗口指令混亂,數據無序的畫面。

“三年前,我媽媽殺了我母親。”鐘柏說,他單手撐着白石桌面,替律若終止了程序。律若擡頭看他,“……她是澤諾家族的大小姐,她愛她,卻始終無法接受喪失自由。即将徹底失去自由時,她殺了她。”

莉塔黛絲用一把發簪,刺穿了鐘鳶的咽喉。

她流着眼淚,語無倫次,說,對不起。

鐘鳶始終抱着她,親吻她的額頭,手指搭在她頸後,在鮮血流盡的一刻,收緊。

“——她不可能從你母親手中活着逃走。”律若說,“澤諾家族的基因天賦雖然也出過是S級,但她只有A級,并且屬于輔助性天賦,并非進攻類天賦。就教育經歷而言,她就讀的文學,你母親是軍事學院。”

“相對而言,接受才是更好的選擇。”

“如果是精神崩潰引發的自毀行為,自鐘家婚姻續存狀态推測,你們應該具有相應措施。”

“嗯,”鐘柏笑笑,“銀翼控制56%的神經藥物生産。”

“我不明白。”

“她知道自己将接受失去自由的生活,可她不願意。”

律若坐在桌前,想了片刻,說:“自由是‘社會’的附庸,既然‘社會定位’發生變化,便該接受自身處境的變化。”

律若十指交疊,坐姿一如既往的端正,銀發掃在肩頭。

“我不明白。”

他說。

·

個體的生存,有其社會定位,它有“社會身份”與“社會關系”帶來。他與名為“諾森”的議員,有99.95%的DNA相似度,後者是他法律關系的“父親”。擁有他的監護權,和實際人身控制權。

那他的定位,便取決于名為“諾森”的個體。

他是工具。

所以他為法律血緣父親計算股票漲跌的曲線,去做能夠幫後者跻身政界的實驗。

這是他在人生前十一年的社會定位。

該定位在新元1062更改。

西裝皮革的棕發男子沉重。

熱星雪茄的氣味浸透那人的指甲,是三四十歲權力家最喜歡的卷煙,産自遙遠的外太空間站,要經過三十個殖民星系中轉。按在人體的皮膚上時,暗紅的煙頭一閃泯滅,騰起細細的藍煙。

社會定位更改。

——“諾森議員”以“聯盟上議會席位”的價格,将名為“律若”的個體賣給柯西諾家族的掌權者。

他是玩具。

所以他坐在床邊,雙手交疊于身前,任由肥腸滿肚的大人物将煙頭按滅在自己的鎖骨,撕開自己的衣服。

事件合理,關系合理。

他就處在這樣的社會定位,不需要做其他的。

——壓在身上沉重的男人被一把拽開,踹倒在酒紅的地毯上。沒有任何法律關系,只認識不到一年的鐘學長垂下槍,扣動扳機,血濺到學長的手腕。鐘學長一直打空三個彈夾,才丢下槍。

走過來。

“——我沒犯法,我沒犯法!那不是我兒子!他就是個怪物!你懂嗎,他就是個怪物,他媽是個F級的賤人,我花了天價養他,讨回來點……你們放開我……”法律定義的父親大喊大叫。

學長打了個手勢,銀色守衛将一張光芯直接塞進諾森議員口中。

律若不知道那張光芯價值多少。

初步計算,應該不低于一個聯盟上議會席位。

法律規定的父親走了,擁有他的屬權的凱西·柯西諾死了。

——他需要判斷新的社會定位。

“我是你的玩具?”

“不是。”

換了個定位:“工具?”

“你是我的學弟,我是你的玩伴,這樣記住,好嗎?”十四歲的鐘學長将外套脫下,罩在他身上。

·

“你很奇怪。”律若的視線移到鐘柏臉上,“你渴望我,但你花了十一年在沒有用的事情,”他陳述,“如果是以發生性.關.系的法定伴侶為目标,你可以從一開始就告訴我,希望與我達成什麽關系。”

“這些才更符合你的利益。”

鐘柏的指尖停在青年的銀發上。

他沒說話。

律若調出剛剛收集的問卷表。

[頻率]光框。

“包括這個……”他說,“這我們發生性.關.系的頻率,這是你希望與我發生性.關.系的開始時間,以及頻率,兩者差距甚大。”

“如果一開始,是受限于未建立男友關系,那麽在之後,不論是基于男友關系,亦或者實驗關系,要求我履行性.義.務,已經是你的權力。”

“為什麽?”

溫控系統下,花園光線不刺眼也不晦暗。

各色的鮮花在最适合的溫度和濕度裏盛開、生長。

鐘柏沒有直接回答,

片刻後,低低地問:“那是不是,如果我一開始告訴你,你是我買下來的……玩具,”他幾不可覺地停了一下,才沒有任何異常吐出那個詞,玩具,“就會做我的玩具,像那天一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