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求婚
求婚
走廊長而靜,指揮官們都在作戰會議室,頂燈打在金屬長椅面,跟鏡子一樣,閃閃發亮。外邊是又暗又沉的雨,霓虹燈成為茫茫的雨中信號塔。聽到開門聲後,律若擡起眼,遙遠的霓虹燈照着他的睫毛。
鐘柏走過光滑的大理石,在等候椅前半蹲下來。
摸了摸他的手。
很冷。
鐘柏脫下大衣。
帶着暖意的男士大衣罩在身形單薄的律若身上,将他裹得嚴嚴實實。鐘柏為他掖了掖領扣,然後将人用力摟進懷裏。
“怎麽不喊我?”
“他們說你不能來。”律若答非所問。
他的視線定在鐘柏臉上,水銀色的虹膜透着迷茫,仿佛隔着大雨形成的透明水膜,在努力地看這個世界。
鐘柏聽見自己的心跳,他指節僵硬,指尖發顫,不敢說一個音,唯恐打斷什麽。
許久,律若慢慢地、清晰地:“……來接你。”
他們說你不能來。
來接你。
鐘柏的古銀尾戒壓進指節,他完全沒有察覺到,只竭力克制聲音的沙啞,柔和地追問:“為什麽我不能去,你要來接?明天一樣能見到的。”
律若沒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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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意識攥住鐘柏的襯衫,兩片薄薄的唇,抿得幾乎沒有血色。
“若若,為什麽?”鐘柏手指穿過他的銀發,非要個答案不可。
“你不能來。”律若重複。
他好像只知道這個答案。
“笨蛋。”
鐘柏輕輕地微笑。
律若第一次自他口中得到這個評價,仰着臉看他。鐘柏卻沒有解釋的意思,直接将人抱起來。
門咔嚓關上。
鉛灰色的男士西裝外套只是披在青年的肩頭,沒有扣紐扣,向兩邊敞開。辦公室外,是茫茫的大雨,在鋼化玻璃窗凝結出一層冷氣,軍事作戰指揮中心的辦公室陳設冷硬,透不出人情味。
唯一的溫暖,只剩下身穿白色襯衫,黑色長褲的年輕家主。
他将來找自己的研究員困在金屬大門和懷抱之間。
鐘柏的額頭抵着律若的額頭,他的呼吸連帶他的熱氣,一并濃縮在窄仄的空間裏。
他指腹摩挲律若冰涼的臉頰,擡高律若的下颌,銀色的睫毛下,律若的眼睛和十一年前初見一樣,就像一只穿過光污染的飛鳥。
“律若,若若,”鐘柏喃喃,若若,你愛不愛我?
暴雨沖刷軍事防禦指揮中心的信號塔,倒鏡般的反射面被雨水拉出一條條長長的水痕。鐘柏的白襯衫在冷色調的燈下,拉出一條長長的衣褶。律若緊緊抓着他的襯衫,一聲不出,只始終環着他勁瘦的腰。
鐘柏的手肘碰滅了燈。
辦公室一下暗了下來,律若在黑暗中睜着眼。
大雨沖過銀河市的街道。
高樓大廈的信息屏有幾個在雷雨中出現故障,花花綠綠閃了一陣,變成巨大的空白屏。
3-307研究中心的一群研究員一邊看着數據,一邊在聊天室裏打岔,光标一閃一閃。
頂着“S-307-023”ID的柳輕輕擔憂地說,忘了跟研究長說今天是情人節,他知不知道啊。頂着“S-307-014”ID的力學專家信心滿滿,說,研究長不知道沒關系啊!鐘家主知道就可以了!
驚雷響起。
亮白的球狀閃電貼着玻璃滑過,照亮偌大的辦公室。
鐘柏的白襯衫,被閃電光照得透亮,連帶他清俊白皙的面容,額頭沁出的微汗。幾縷被打濕的頭發,沾在他的臉頰邊,他一手壓在牆面,一手撫着律若的臉。玻璃窗巨大的矩形光塊,将他們的身影框在裏頭。
律若的手指突然攥緊,昂貴的襯衫幾乎被他抓破。
鐘柏的薄唇印在律若發頂。
“……若若,我愛你。”
時間長而寂靜。
鐘柏的手指陷在律若的銀發中,律若陷在鐘柏墊在門上的大衣中。11歲,剛被他領回家的律若,披着他的大衣,23歲,靠在門上,呼吸紊亂的律若,同樣披着他的大衣。十幾年的時間,彙聚成x軸上的一個小點。
窗外的雨仿佛變小了。
律若低低地:“嗯。”
聯盟軍事戰略防禦指揮中心為外系高級軍官和議員們安排的辦公室帶有相應的休息間,空間不算大,風格極具軍事化的冷淡簡單。唯一的裝飾,是牆壁挂着一副新古典主義的油畫,內容是舊紀元初年,人類聯軍沖出太陽系的第一場星際戰役。
鐘柏平時不在指揮中心耽擱,沒對休息室的陳設做出什麽更改。
鐘柏伸手,按亮了臺燈。
暖黃色的燈光,呈圓罩形,照亮床榻。
律若蓋着他的西裝外套,在旁邊睡着了,銀色的長發散在枕面的凹陷處,睫毛清晰可數。律若的睫毛和一般人不太一樣,又密又長,但是蜷曲的弧度并不大,因此有種玻璃光纖的冷淡感和不真實感。
鐘柏側着身,凝視律若的臉。
剛剛,律若輕輕應了一聲時,鐘柏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他沙啞着聲,詢問似的:律若?
律若将頭靠在他肩上。
安靜地環住他的腰。
“律若。”
鐘柏極輕地喊了一聲。
律若沒反應,已經睡着了。
銀河市中心高樓大廈的信息屏和鉑晶反射面彙聚白茫茫的雨光和淺紅深紫冷藍的光,将冷硬的辦公桌,巨大的全息軍事信息圖,蒙上一層迷幻的光紗,一切都霧蒙蒙的。
就像十二年前,鐘柏将他帶回鳶尾莊園的晚上。
鳶尾莊園一直安排有律若的房間。
是鐘柏剛認識的暑假,邀請律若來莊園合作研究項目時安排下的,就在他的隔壁。
那天,将律若帶回去,一路上律若都沒說話,鐘柏有點擔心他,晚上輕輕敲過他的房門。
律若以學弟身份來鳶尾莊園做客暫住的時候,如果還沒睡,門就只是虛掩着。
門沒關。
鐘柏推門進去,發現律若沒有開燈,也沒有睡。
鳶尾陽臺的複古玫瑰窗,将淺藍和深紫的遠光投在潔白的被單面。律若坐在床沿,雙手交疊,看光影慢慢地移動,不知道在想什麽。
“害怕嗎?”鐘柏問他。
他搖搖頭。
鐘柏就換了個問法:“睡不着。”
這一次,律若點了頭。
那天晚上,鐘柏是陪他睡的。
11歲的律若,比後來瘦很多,也呼吸也輕很多,在黑暗中如果不仔細聽,甚至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鐘柏比他年長三歲,側過身,拉住他的手,讓他抓住自己的襯衫,摸着他的頭發,低聲說。睡吧,別怕。
那天晚上,律若睡在了他的懷裏。
就像今天。
遙遠的馬琴星系轉過銀河市的天際線,雨聲變小,律若沉沉入睡,睫毛投下的影子,像飛鳥栖息的羽翼。
他獨自活在無人能理解的數據終點。
卻睡在他懷裏。
鐘柏将頭靠在枕面,無聲地笑了笑。
……他的律若啊。
下過大雨的銀河市建築被用力刷洗了一遍,高樓大廈的玻璃鏡面,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巨大的信號站天線葉片一片片打開,清理積水,然後又重新扣好。聯盟軍事防禦指揮中心的人,都感覺到,今天兼任軍事情報局局長的鐘家主,心情不錯。
盡管表面上,鐘柏總是面帶笑意,措辭得體,對什麽人都很平和。
可只要嗅覺敏銳點,就能感覺到,那種禮貌和謙和下的漫不經心——他對你禮貌,不代表他看重你,或忌憚你。恰恰相反,那只是一種與顯貴身份一起,刻在他基因裏的漠然和傲慢。
事實上,他就算是在不緊不慢踩斷你的骨頭,也能帶着淡淡的笑意,跟你道歉。
新元1066,成年的鐘家繼承者,前往聯盟邊境艦隊服役。
鐘家以他們一貫的傲慢,不對繼承者的服役地點,服役部隊,做任何幹涉。他們似乎一貫認定,無法經過各種磨砺和考驗的繼承者,不配掌控家族——當然,鑒于銀翼集團龐大的威懾,也沒有幾個人願意冒險徹底得罪這個家族。
不過,一些刁難和阻礙總是做得到的。
軍隊的,不論在什麽時候,新紀元,還是舊紀元,總是存在一些這樣那樣根深蒂固的傳統。例如,老兵對新兵的“關照”:借訓練之口的毆打,亦或者故意調高風險的試煉……這是傳統所在,沒有人會對此說什麽。
但那些曾試圖這麽做的人,沒多久,就都進了軍隊的醫療處。
從此不敢再多生事端。
與他同期服役,并且在後來晉升軍隊高層的人,在往後的日子裏,總不自覺地,對這位很快就離開軍隊的家主帶有幾分避讓之意。
他的優雅和低調,貫穿在他日常的言行舉止中。
他的危險,卻只能從他短暫的服役記錄中去窺視蛛絲馬跡。
但今天,一架帶有銀翼标志的懸浮飛艇,送來一個太空銀保險箱後,這位難以捉摸的鐘家主,他的好心情,卻是顯而易見的。
指揮中心的不少人都在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麽。
沒幾個将這件事同自異種母巢逼近以來,第一次出現在聯盟軍事防禦指揮中心的律顧問聯系起來。
唯一稱得上洞察真相的,是S-307研究院的研究員們。
——當上班時間過了兩個小時,向來精密如AI的律研究長,始終不曾出現在辦公室,這群兢兢業業守了一晚上全數控系統的研究員們鬥膽給鐘家主發了條通訊,得到律研究長今天放假的消息後,一群人“嘩啦”一下,跳起來,擊掌歡呼。
熬夜工作的疲憊一掃而空。
他們甚至能一邊灌着咖啡,一邊做實驗,一邊手指翻飛地敲鍵盤,在聊天室開盤下注。
鐘柏将一粒藍寶石鑲嵌到預定位置。
随着一顆顆淺藍、深藍、墨藍近紫的寶石,與純淨的鑽石一一鑲嵌到固定位置,一束由青金石、藍寶石、鑽石和貴金屬組成的鳶尾花束組建成形。鐘柏靠在工作臺邊沿,以純白的雪紗字,将它包裹起來。
他手指細長,冷如白玉,骨節線條清晰,不論是鑲嵌寶石,還是包紮花束,都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和耐心。
他的黑發散在肩頭,微微帶藍的眼眸,眸光比平時更為溫潤。
唇邊帶着淺淺的笑意。
律若不在休息室。
清晨醒來後,鐘柏麻煩他去軍事防禦中心的數據處幫自己處理一下第三跳躍點傳回來的情報。
最後一根綢帶也紮好後,鐘柏将鳶尾花束,舉到面前,轉了轉,檢查有沒有哪裏缺陷。
藍寶石折射的光線,散在工作臺面,是根據19歲那年,見到律若抱着的那束鳶尾花複刻的。他雖然不能像律若一樣,能夠将記憶定軸,隔再多年,也能精準回憶起當時的每一個畫面,但比之常人,顯然要卓越無數倍。
制作出來的寶石鳶尾,和那年的那一束,一般無二。
潔白的雪紗紙,就像律若年少時穿的白大褂。
檢查好鳶尾花束,鐘柏打開一個小盒子。
是早上銀翼集團的懸浮飛艇剛剛送過來的對戒。
對戒的樣式,是昨天晚上确定下來的。
昨晚确認律若睡着後,鐘柏拉過他的左手,将對戒設計投影到他的無名指上,一個一個試過去,耐心比較。最終選擇了一對鑲嵌有銀色月石的對戒,戒圈設計成了莫比烏斯回環。
鐘柏将戒指拿起,放在眼前。
律若,若若。
和我共度餘生,好不好?
啊啊啊我是廢物嗚嗚嗚,寫了好久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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