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它”

“它”

無影燈穿過晶瑩的玻璃壁,白大褂研究員們幾近狂熱地圍在封閉艙旁。巨大的玻璃面折射出細長直光,熒藍溶液內浸泡一團團很難用語言界定的異種“卵”:肉質粘膜不斷畸形增生,互相吞噬。

盡管只是“卵”,但它們的樣子仍然只能用恐怖、詭異來形容:

一顆仿佛是巨型眼睛般的胞核,胞核裹在畸變增生的肉質組織裏,末端連接着一條長長的金屬狀的尾針。

尾針在無影燈下呈現幽冷的光。

似乎有藍色的液體在其中流動。

高溫環境和低溫環境會抑制它們的生命活動。

但一旦高溫環境和低溫環境持續時間超過20分鐘,它們就會将極限環境轉換成進化的外部模因,開始吸收環境中冰能或熱能,進化出适應極寒和酷暑的結構。

這種進化方式,完全不受基因限制。

迄今為止,人類熟悉的病毒、病毒、細菌、古菌和真核生物五大生命形式,都是建立在遺傳物質的框架上。研究員暫時無法理解它們是怎麽實現“胚胎-幼體-成熟體”的進化,這種生命規則,已經超出了人類熟悉的生物學,是一種與“基因指導發育”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

目前唯一能夠初步解釋異種生命學的,只有律部長提出的“同基因多層級動态進化”。

金屬大門“滴”一聲打開。

“律部長來了。”

有人說了一聲。

四周立刻靜下來。

圍在捕獲倉前的研究員向左右散開,只剩空氣淨化裝置的流動聲,淡淡的消毒冷氣順着來人的衣擺落下來,一絲絲,冷冷的白霧。大家都要經過霧狀消毒通道,但水氣和寒意在這人身上停得格外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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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一塊沉默的冰。

律部長沒跟任何人打招呼。

除了一位紮單馬尾的女研究員喊了一聲“律研究長”外,也沒有任何人跟他打招呼。他來後,臨時隔離實驗室裏的氣氛瞬間緊繃了起來。一位研究員調整了無影燈,垂直搭在捕獲倉上,捕獲倉垂直放立,左右和後面,都是厚厚的銀白金屬。

唯獨正面的倉門打開,透過高純淨度的特種玻璃,能夠看到浸泡在溶液中的異種樣本。

律部長穿過人群,走向捕獲倉。

燈光下,倉內,一團團異種初卵懸浮着,有一些以肉質膜像章魚般吸附在玻璃壁內側,組織表面呈現出介乎肉質和金屬的質感。異種初卵一直靜止不動,旁邊的項目負責人介紹,已經調整溶液溫度。

“它們的抗低溫和抗高溫能力都在上升,軍部希望您提供長時間封閉的方法。”項目負責人說着,看了一眼捕獲倉窗口的數據顯示,“-459.67℉,距離下輪極限生态環境輪換還有12分鐘。它們會在12分鐘後蘇醒。”

律若沒對負責人的話做任何回複。

律若站在封閉捕獲倉前,光滑的玻璃投出他的身影,面容線條暈着光。幾個異種樣本懸浮在貼近他的玻璃壁上,一直靜止不動。他觀察了一會出于休眠狀态的異種樣本,伸手去調出異種樣本更多的數據。

在他的指尖點到光框的瞬間,黏貼在玻璃內側的異初卵本肉質粘膜猛地張開。

耳膜聽不到的次聲波驟然釋放,靠近密封捕獲倉的研究員驚叫一聲,捕獲倉信息窗上的監測數據曲線頓時距離跳動了起來。

“4.7Hz。”

“5.2Hz。”

“一級共振。”

一連串急促的緊急警報聲中,異種初卵猙獰的、冰冷的金屬尾針暴戾地撞擊在玻璃壁上,速度之快,溶液中甚至只留下一道道極細的水紋。尾針撞擊在玻璃上,聲音急如驟雨。密封捕獲倉頂紅燈大作,紅光與警報聲充斥滿空間。

律若的銀發垂在肩頭。

他敲擊光鍵。

二級高溫生态。切換。

一級CRISPR-振幅,切換。

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亂的指令輸入,捕獲倉內的溶液被即刻排空,白色的冷霧沖入,又立刻析出,新的淡藍溶液再次壓入。爆發出攻擊性的異種初卵粘貼在玻璃內側的“吸盤”向裏收縮,長長的尾針垂落。

它們就像一朵朵被凍僵的“海葵”一樣,掉到捕獲倉底層。

“怎麽回事?”負責人駭然不已,“距離脫離休眠不是還有12分鐘嗎?”

“進化……它們已經完成了一次進化!”研究員壓低聲說道,他們臉上的神情即驚恐又震撼,望向捕獲倉內的異種初卵,就仿佛在看什麽邪惡和神聖相融一體的産物,體現在異種初卵身上的,是一種人類無法理解的生命密碼。

脫離母巢,長途運輸,這些猙獰的生物,竟然還能在不斷輪換的惡劣環境中完成第一次進化。

在人類的認知範圍,只有病毒能夠在微觀領域做到類似的事。

但異種的适應性和進化速度,比病毒更快,更強。

“只是初卵就有這麽高的攻擊性,多高級的生命形式啊。”在一旁觀看的財團代表和科學顧問連連贊。

研究員們面面相觑。

相比財團代表和政方科學顧問的喜形于色,負責基礎研究工作的研究員們在經歷剛剛的一幕後,只感覺到一種不寒而栗的恐怖——異種的生命活性和進化速度太超出意料了,它們的生命形式太過高級,而聯盟的科學對它們的了解太少、

未知即危險。

不安彌漫在研究員們心底,卻沒有人敢說開口。

顯而易見,財團和議院都将突破進化枷鎖的希望放在異種初卵上,而公衆也正期待着新一輪進化的到來。人類首次捕獲異種母巢樣本的消息,早已經被營造成了“人類反攻的先鋒號”。

誰也不想在這個關頭當那個“背調之人”。

自去年底起,聯盟內部不同部門,不同項目的工作人員,總有面孔無聲無息地消息。一開始是沒有任何異樣的崗位調動,但調離之後,前崗位的同事就很難聯系上他們了。這些悄無聲息“調離”的人員,經常沒有任何工作纰漏,也沒有得罪任何上司,因此一開始他們的調動沒有引起注意。

但後來,消息在私底下悄悄流傳。

大家才恍然發現,被“調離”的人,多多少少都對聯盟的一些政策,比如戰時管制令,全數控天幕系統有意見。

其中部分,在早幾年,還在星網上有過同情自由軍的言論。

一個猜測随之流傳:他們是被認定具有“反聯盟”傾向,具有“潛在危險”,所以才被調離出政府部門的、

可問題是,被“調離”的人裏,有一些人向來謹言慎行,很少公開流露自己的思想傾向。

誰也不知道秘密部門是怎麽判定的。

大家只能猜測,在聯盟的不同部門裏,都有議院安排的“觀察員”。他們隐匿在正常的工作生活中,結合全數控系統監視聯盟公民,一旦有人私底下說了反對聯盟的話語,購買了危險書目,立刻會被這些觀察員秘密上報。

在異種生物研究中心,自從兩名私底下讨論過這件事的人,被調離後,“工作,工作。還是工作。”就成了大家的口頭禪。

——他們可不想某天接到一封“帶薪休假”的郵件。

“它們有很高的進攻性和僞裝性。”律若道。

他雙手插在口袋裏,身形清瘦,無影燈自高處打在他的白大褂上,大褂白得像團蒙蒙的天光。

“律部長只需要分析它們的進化因子就夠了,”蘭德議員面帶微笑,“外太空安全部會負責它們的警衛工作。”

“記得提高機密等級。”參觀完異種樣本的財團代表補充。

“您放心,外太空安全部已經在樣本登陸時,進行過全方面的保密行動。所有參與人員,都接受過保密培訓,異種樣本經由全封閉押運,除已定的聯合項目外,任何想要針對異種的研究,都需要提請高等會議,進行多方洽談。”蘭德議員和財團代表們解釋,“太空安全部保證,不會有任何異種樣本未經程序,外流到單方團體手中。”

“我們認為,已定聯合研究項目人員組成不盡合理,你們生命學派的科研人員占比太多。”

不同集團的代表和蘭德議員一起離開了。

參與聯合研究項目的研究員分散到不同的位置,開始各自的工作。

表面上,科研人員的工作和以往參加的任何一個項目沒什麽兩樣,提取樣本,分析組織,萃取分離液,進行不同的生化實驗。

但實際上,除高級負責人外和身份特殊的律部長外,所有科研人員的人身自由都受到嚴格的限制。一旦離開實驗室,所有行程,都在管控之下。

一位研究員完成一項萃取操作後,在荷槍實彈的士兵監護下,前往洗手間。

經過轉彎時,研究員只覺後脖一痛。

他沒來得及發出一點聲音,就倒在地上,無聲地抽搐着。負責監控他的士兵站在旁邊,一動不動。

過了幾分鐘,“研究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和士兵一起向前走。

忽然,他們一起停下腳步,将頭扭向一個方向。

——那裏是律部長去的獨立消毒室。

獨立消毒室。

律若脫下防護服,防護服密不透風,限于材料,降溫功能有限,律若的銀發一縷一縷沾在冷白的肌膚上。他的銀發留得很長了,平時穿防護服的時候,已經需要将它先盤起來,他卻好像沒有要剪短一點的意思。

溫水自動灑落。

幾分鐘後。

青年自更衣室走出。

他剛洗完澡,發絲還在滴水,沒直接穿外套,只一件長尖角領的白襯衫,黑長褲。他好像不會自己吹頭發,站在風口下,等氣流吹幹頭發,微微低着眼,薄薄的唇和眼皮,帶幾分濕潤的紅。

消毒室門口,站着兩名穿全黑作戰服,全黑頭盔,荷槍實彈的衛兵。

“他們”的臉龐籠罩在昏暗中,冰冷又無聲地監視着律若的一舉一動。

——視線介乎人與冷血動物之間。

眼珠移動極慢。

鐘學長已經回來了,但回來的方式可能和你們想象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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