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封閉室

封閉室

咔嚓一聲清響。

銀白的手铐彈出,铐住了律若的手腕。律若常年待在實驗室,待在寒霧彌漫的低溫樣本室,膚色冷白,白得就像永凍地帶的雪,在刺目的強光燈下甚至有些泛藍。凸起的腕舟骨被銀手铐卡住,緊緊铐在桌面。

銀手铐和審問桌是一體的。

沒有铐鏈。

一旦铐上,雙手立刻喪失了所有活動空間。

律若的銀發垂在椅背後。

制式白大褂袖口被帶得向下拉,冷冰冰的銀手铐铐環比聯盟審問标準小一圈,嚴絲合縫地卡着腕骨,壓出一圈淺淺的凹陷。配合特殊高度的桌椅,青年的身體在漫長的審查過程中被固定在一個很不舒服的姿勢。

壓力姿勢。

——暴力機構常用的審訊手段之一。

通過簡單的方法将被調查審問人的肢體長時間限制在一個難以活動的狀态,以此增強心理壓力,從而達到瓦解精神防線的目的。

這種審訊手段并不人道。

但在這間地下封閉室,不僅審訊桌椅的材質、反光度、高度經過反生理的特殊調整。甚至連上下左右前後的金屬牆壁都光滑得跟鏡子一樣。銀色的審問桌審問椅、銀色的金屬牆壁,一起構成一個封閉式鏡子空間。

被審問者的每根發絲都被照得清清楚楚,毫無死角,毫無隐私。

将審問對象置身于高曝光、高透明的環境,給予審問對象“你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下,你毫無尊嚴可言”的心理暗示,往往能更有效地攻破審問對象的心理防線。

“……有沒有非要求內進行的實驗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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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習慣性選擇的食物?”

“……有沒有習慣性選擇的衣服?”

負責人坐在對面,提出一個又一個問題,語調機械。

那種機械,并不是提線木偶般只能執行簡單動作的機械,而是一種因為情緒過于激烈,以至于肢體和語言無法搭配協調的機械。彰顯財富的绛紫色系外星系手工領帶挂在負責人細細的脖子上,深色的手工西裝不斷抖動着,布料底下有什麽東西不斷冒出,又立刻縮回去,仿佛他已經激動得肋骨風箱一樣一鼓一鼓的。

審問桌對面,律若沒有波動地回答問題。

他雙腕被铐住,脖頸被一枚漆黑的窄環,環圈緊貼白皙的頸線,在頸側卡着的環扣,一閃一爍地亮着危險的昏暗紅光。

——那是用以檢測精神波動識別回答真假的審訊器。

新元922年的《聯盟審訊公約》中命令禁止使用。

種種聯盟明面上早已經禁止的審訊手段被惡意地施加在律若身上,他卻沒有任何反應。

一只在觀察的手術室出生,又在手術室長大的銀色飛鳥,永遠不會意識到固定翅膀的機械針、抽取血液的管子、翻開眼皮掃描瞳孔的攝像頭、冰冷的手術刀和無影燈有多麽不正常。

負責人的眼睛隐藏在審問專用的信息甄別眼鏡後,看不見瞳仁和眼白。

只能看見他劇烈翕動的鼻子和不斷滾動的喉管。

就像一條饑腸辘辘的鬣狗。

正在狂嗅獵物的味道。

在強燈光下,對面帶着審訊環、手铐的青年就是一只已經被扯開翅膀,強行活活釘在标本紙上的銀色飛鳥。

可以肆意地放到顯微鏡下觀察,也可以肆意地折磨,切割,做任何實驗。反正就是一個被制造出來使用的、沒有自我的人形AI。

被使用的被使用的被使用的被使用的——

眼鏡下,負責人的眼睛就跟魚眼珠一樣向外鼓,密密麻麻的複眼擠在布滿血絲的眼球上,劇烈地鼓動着,盯着對面比建模還精致的青年。複眼一跳一跳,幾乎要炸開,炸成一片密密麻麻的蝌蚪眼球群。

使用他!吃吃吃吃吃——

吃了他!

癫狂的惡意、狂熱的癡迷、恐怖的邪念徹底爆|裂,最後一絲姑且可以稱為“理智”的東西徹底粉碎。

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空氣猛地彌漫開一股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古怪味道,仿佛有十幾條巨型犬一起在大口喘氣。伴随着金屬椅子被帶翻的哐當聲,負責人以違反常理的速度,出現在審訊桌的另一面。

律若剛擡眼,就被猛地拽起來,重重按到冰冷的審訊桌面。

額頭磕到金屬桌面,發出一聲悶響。

頓時,青年潔白的額頭就出現了一片醒目的紅。

聽到這聲音,負責人的複眼往眼眶外擠得越發厲害。

人皮下一會兒凸了一塊管狀骨,一會兒拔起一塊猙獰的倒刺,仿佛有一條長長的金屬狀的尾針要從最後一節骨頭處向外狂長。後腦勺無法控制地裂開五道血淋淋的口子,海星狀眼睛的觸手們争先恐後地長了出來,從他的腦袋後探出,蛇一樣繞到前面,貪婪地從各個角度去盯被壓在審問桌面的銀發青年。

每只眼睛都鼓得跟青蛙似的。

——真好看真好看真好看好看好看看看看看看

負責人一邊胡亂地扯律若的白大褂,一邊狂熱地嗅着。

律若長長的睫毛被壓得幾乎貼到桌面。

比鏡子還亮的金屬映出他的側臉,他長得比最頂尖的仿生人還科幻,還精致失真,連不會叫喊都缺點,讓人有種一點點殘忍地砸碎精密機器的愉悅感。與此同時,他又不是真的機器,這種“人”與“機器”之間的錯位,讓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暴力,都很容易引發成一場最極端的宣洩和狂歡。

審訊室,異種潛伏,自身格鬥能力不足。

發生暴力侵犯反抗成功率0%。

接受才是最優的選擇。

一縷銀發從律若的肩頭垂落。

被铐住的手,手背蒼白,指骨用力得幾乎快破開薄薄的皮膚。手铐的金屬邊往下深勒,手肘、肩頭,都在輕輕顫抖。

白大褂的碎片散落在地面。

沉默無聲的青年剛極艱難極細微地掙起身,立刻又被重重地按了下去。

面頰再次直接貼上冰冷的桌面。

負責人的手畸變成巨大的蹼爪,牢牢地将他攥住。

銀發研究員竭盡全力的反抗沒有半點作用,畸變的負責人亢||昂得更加厲害,鼻翼呼哧呼哧地翕動,比當初的柯西諾家二把手興奮一百萬倍。

夢寐以求的香氣,吸引整個異種研究中心的香氣……

讓基因戰栗,叫嚣的香氣。

聲音、氣味、面容……哪怕只是個影像,都無法抵擋!

“他”果然是進化最快最好的那個,早早地找到了把人吃掉的辦法,吃了吃了吞掉這人的血,吞掉這人的肉,吞掉這人的骨,吞掉這人的基因,別的家夥就搶搶搶搶不到……不,不不不不!要先先先先交交交|||配

人類醜陋的邪念和寄生種癫狂的進食欲,混亂地扭曲在一起。

負責人激動得簡直是一條犯了病的瘋狗,胡亂嚼着從律若身上扯下來的白大褂碎片,連布條上的一點美味都不肯放過。因為過于興奮,反而無法立刻決定——到底是要采取“人類”的方式?還是異種的方式?

忽然間,空氣中那股誘人的香氣陡然濃烈了不止百倍。

誘人到堪稱致命。

負責人的動作一頓,就跟一個藥物成瘾的家夥猛然抽到一支加了百倍劑量的。

一瞬間,所有鼓如青蛙的眼睛齊齊定格。

仿佛是被磁石吸引的鐵砂,負責人在濃烈的香氣裏“拔”長脖子,朝香氣傳來的地方湊了過去——物理意義上的“拔”:他的身體沒有動,整條脖子卻和橡皮泥一樣,生生拉長,貼到了審問桌桌面。

審問桌面的手铐本就違背聯盟标準惡意調小過。

冰冷的金屬邊沿深深勒進律若蒼白清瘦的左腕,在律若的腕上拉出一片血肉的傷口。律若指骨按着桌面,依舊在一點點試着撐起身,仿佛沒有感覺到疼痛。銀手铐在他的手腕間勒得越來越深,傷口越來越猙獰。

血沿着金屬手铐邊沿向下滴。

空氣中響起餓犬舔水的聲音。

負責人貼到桌面。

鼻尖壓得扁平。

狂熱又癡迷地舔着滴落到桌面的血。

桌面的血很快被舔幹淨的,但還有一部分被固定在審問桌上的手铐阻擋住,怎麽也舔不幹淨。負責人急躁起來,一伸手,直接将左邊的金屬手铐從桌面掰了下來!

手铐被暴力弄斷,失去壓迫,血湧出得更急更快。

負責人迫不及待地伸長脖子,要去接滴落的血。

陰冷的風忽然流進封閉室。

負責人猶如進食中遭遇強敵挑釁的野獸,“唰”一下扭過頭,呼哧呼哧地盯住門口。

封閉室的門無聲無息地被打開了。

四面的金屬牆壁印出立在門口的黑影:

黑色的反恐面具、黑色的作戰服、黑色的作戰手套、黑色的能量槍……黑影高大魁梧,荷槍實彈,充滿聯盟暴力武裝特有的壓迫感。仿佛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架漆黑的機械傀儡、殺戮武器。

負責人海葵花狀的裂口觸手旋轉起來。

發出低沉的威吓聲。

僵持不到一秒,負責人彈簧般撲向門口的“特遣士兵”。

剛到門口,負責人前沖之勢忽然停止,以一個違反力學的姿勢垂直地“粘”在地面上。他的身影擋住了門口的黑影,以至于四面牆壁的鏡面都無法反射出到底發生了什麽。空氣中響起人耳難以捕捉的嗡鳴,和黑影“對峙”的負責人身上所有複眼眼球表面的血絲劇烈跳着,卻連轉都轉不動……稍許,蚯蚓狀的血管鑽回皮膚裏,海葵狀的裂口觸手忽然倒卷,鑽回後腦勺,長脖子一節一節壓回。

片刻。

1號封閉室的門重新合攏。

與平時沒什麽兩樣的“負責人”木然地出現在異種研究中心的管控室。

周圍的“同事們”扭頭,盯着他,過了一會兒,才将視線移開。

封閉的監||控室。

律若仰着臉,被按在審問桌上。

他左手垂着,右手依舊被牢牢铐住。封閉室四周牆壁是冰冷的金屬,桌面是冰冷的金屬,全光可鑒人,冷白的強光燈打在審問桌,青年身體上方的“特遣士兵”就如一具貨真價實的機械傀儡,沉重,森冷。

一個新來的寄生種。

律若被“它”鉗住下颌,被迫将臉頰側向桌面。

亮刺刺的強燈光從高處灑落,律若原本就白皙的肌膚在強燈光下白得幾乎透明。臉龐、下颌、耳側……全都跟被放到光源下照的玉石一樣,剔透蔥昽。

新來的寄生種戴着深黑的作戰手套,一處一處,碾過銀發研究員的臉龐、耳側、下颌……它動作十分冰冷,制式反恐頭盔的光學視鏡放出危險的紅光,自上而下,掃描過被禁锢着的銀發研究員。

——它在檢查食物有沒有被肮髒的低等族屬染指。

人類尚未完全理解異種內部的社會組織,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它們存在森嚴的等級結構。

聯盟不止一次在戰場上發現,低等異種守在新鮮的“血食”旁,直到高等異種挑選并進食完畢,才敢過去打理殘餘的“垃圾”。高等異種對低等異種有絕對的統治權,同時同種異種內部也存在着尚不為人知的競争規則。

反恐頭盔的黑暗下,

陰冷、暴戾充斥滿冷血動物般的暗金豎瞳。

光學視鏡投影出的紅光掃描出律若白大褂和襯衫上負責人碰過的地方。下一刻,銀發研究員破碎的白大褂連同裏邊的襯衫被一并暴力扯掉。

破碎的布料紛紛揚揚落到地面。

即将落下的風暴卻忽然定住。

一滴血滴在律若臉上。

律若被壓在冰冷光滑的桌面。向來只操作精密儀器的手,血肉模糊地握住了半截被扭斷的手铐——他将它當做一件武器,橫在自己和即将侵犯他的陌生異種之間。血順着他蒼白的手背、手腕、手肘往下流。

血沾在他散在桌面的銀發。

鏡子般的審訊室頂照出他的身影,像一只将翅膀硬生生從機械固定針下扯出來的銀色飛鳥,羽翼沾着血滴。

白刺刺的燈光印在律若的瞳孔裏。

……十幾年前,被父親賣給中年議員的孩子無動于衷地坐在床邊,任由那個點着雪茄的中年議員粗魯地動手動腳,不哭,不叫,不會害怕,也不會掙紮。

長發自審問桌邊沿瀑布般散落。

審訊室,異種潛伏,自身格鬥能力不足。

發生暴力侵犯,反抗成功率0%。

不反抗才是最優選。

律若的瞳孔沒有焦距,他左耳的钴藍寶石釘閃着微光,水銀色的虹膜空茫地印出白熾燈光。

……他不願意。

學弟還沒認出學長,學長也還沒複蘇記憶

放心!鐘學長還是最愛笨小孩的鐘學長!

對前文做一些細微的精修,不改變劇情,不需要重看。今天會更新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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