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戒指

戒指

第六十二章新世界  戒指。

銀白的鋼鐵骨架支起一座龍脊般的玻璃廊橋,雨水澆在廊頂,嘩嘩作響。城市成了雨中的孤島,浮在五光十色的霓虹裏,遠燈光照在女人身上,幾名自由軍的軍官肅立在她背後。和她一樣,都在看雨。

這場雨,透出荒誕的色彩。

一團團暗紅的“孢囊”出現在天空,炸開時,深色調的穹頂便綻放出一朵朵梵高風格的肉質向日葵。

血紅的“肉雨”就那樣密密麻麻,從粘稠暗紅的籽盤中心落了下來。

遠遠看,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層又稠又粘的血。

咕隆。

一聲沉悶的聲響。

衆人擡起頭,看見廊橋頂部落了一團“肉雨”。距離近了,便看清楚,“肉雨”外邊包了層暗紅近褐的粘稠物質,裏邊上百條蠕動的、半金屬半肉質的怪東西擠在一起,密密麻麻,就像一團在機油裏翻攪的機械蟲。

只聽得“噗”一下,暗紅近褐的肉殼就被這種怪蟲的尾針紮破了。

上百條機械蟲混合惡心的粘液流了出來,隔着一幾公分厚的鋼化玻璃,察覺到底下的活人氣息,立刻“噗噗噗”張開粘性的肉質組織,緊緊吸附在玻璃上,争先恐後地以鋒利的尾針鑿紮玻璃。

遠處塔樓的槍響了,十幾道激光束掃過來,将異蟲的“胞核”交叉切開。

略帶金屬光澤的污濁粘液沿着玻璃表面流下去,異蟲肉質組織表面猛地抽縮了幾下,終于一個接一個,從廊頂倒流下去,被水流沖得微微搖晃,就像一條條異形鲎蟲。

一行人默不作聲地看着挂在廊頂外的異蟲。

短短幾息之內,它們竟然已經紮進了厚達一公分的鋼化玻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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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頭再世界,俨然已經成了末日降臨的情景。

“真像末日啊。”有軍官低聲說。

旁邊的人默不作聲。

可誰說不是呢?自由軍基地的槍聲跟雨點一點密集,交叉的能量光束,将基地籠罩在淡藍的保護光罩下,暫時沒有太大的傷亡。但遠處的城市,慘叫聲此起彼伏。最先遭殃的是露天場地,其次是貧民區。

無人機傳回來的畫面裏,這兩個地方,已經徹底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

以銀河星最大的城市“布痕坎”為代表,街道上七零八碎,落滿了人體的殘骸,不斷有“人”趴在這些殘骸上,大口啃噬。而立體車道,車撞車堵成了廢鐵長龍。有些車裏的人還沒被寄生,但有些已經被寄生了。一輛輛車,成了一個個鮮活的人肉罐頭,被吃掉只是時間問題。

還有一些高收入的群體想要駕駛飛行器離開——進攻來得太突然,很多人還沒有意識到“異種全面入侵”的真正含義,以為逃出這個星球,就能活命——但這部分往往死得更慘,他們要麽正好被“孢囊”砸中,要麽被聯盟戰機擊斃了。

異種降臨的第40分鐘。

1174枚對地導彈降落,摧毀了光腦管控中心。

異種降臨的第45分鐘。

城市的交通徹底癱瘓,近兩百萬人死于交通事故。

異種降臨的第60分鐘。

政府的指揮系統瓦解,近兩千萬人死于異種、混亂和屠殺之下。

異種降臨的第90分鐘。

文明瀕臨崩潰。

截止1小時37分,母巢的第三階段進攻已經取得了基本的勝利,完成了預期的目标。部分聯盟星球政府、軍事基地察覺到的變化,嘗試做出一些應對,但他們的處境和自由軍相差無幾,都被這場血雨隔離封鎖在一隅。

“孢囊雨”停止之前,人類無法采取任何有實質效果的行動。

事實上,在“全數據社會系統光腦中心”被摧毀後,人類就徹底喪失了挽回的機會。

光腦中心被摧毀,只發生在銀河主星上,但它的影響覆蓋範圍,卻是人類擁有的所有星系。最近,也最直接的影響,便是原本由律若制定并執行的“坍塌線”計劃被中斷——還沒鎖定目标的恒星級武器停止在彈道中,成了被鎖死在劍鞘裏的廢鐵;已經進入預定位置的反物質光柱失去配合,成了落進深潭裏的石頭;百萬宇宙艦隊失去管控和指揮,漂泊在茫茫太空之中,成了斷線的風筝;

唯一一次,有可能重創甚至毀滅母巢的機會,就這麽消失了。

母巢安然無恙。

人類輸掉了第三階段的文明戰役。

“如果,”一名軍官低聲開口,“再給他一點時間完成坍塌線……”

沒人說話,一個人搖了搖頭。

那個時候,聯盟的火力已經徹底覆蓋了光腦中心。如果不将律若救出來,他被聯盟擊斃,人類最後的機會也沒有了。

場面再度陷入沉默。

通訊響了,女人接通營救行動隊的頻道。

聽到律若被銀翼護衛回鳶尾莊園,女人神色淡淡,只說了句:“也行。”

旁邊的軍官們卻急了。自由軍有基地,財團自然也有基地,要是回頭對寄生型異種了解最清楚的律若再次加入財團怎麽辦?——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律若直接被帶回自由軍基地,處于自由軍的保護和管控下。

“領袖,”“領袖。”軍官們紛紛開口,“他是財團出身,原本就是那些巨型企業的人,”“要是他加入財團,情況就更糟了……”“就算沒有被財團再次拉攏,一個私人莊園的防護力量又能好到哪裏去?要是出事怎麽辦?”

女人擡起一只手,打斷了他們。

“從宇宙中看,人類是什麽?”女人問。

沒等誰回答,女人已經轉身,沿着玻璃廊橋走了。

大家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這個時候,無人機帶回的畫面裏,大家都知道天空上梵高畫作一樣的“宇宙向日葵”是致命的存在,紛紛躲進了建築物裏。但不少商場、高樓、大廈已經在此之前,就将門窗封死了。

絕望的人群開始砸商場的玻璃,砸高樓的信息屏。

水晶玻璃嘩啦嘩啦落了一地。

巨型霓虹燈gg牌哐然砸落,高飽和度的彩色像素投出标語在水中扭曲:

“——歡迎來到新世界!”

作為曾經聯盟最大的集團之一,銀翼家主的莊園占地面積極大。

但此時此刻,一座座熱帶玻璃溫室、私人博物館、私人收藏館……一棟棟造型典雅精巧的建築,以精密的方式層層啓動,從地面升起,延伸出如蒲公英般的銀白色鋼鐵骨架。冷銀的金屬拔地而起,熒藍的光罩向外擴展。

轉眼間,整座典雅的莊園,變成了冰冷肅殺的高科技軍事堡壘。

這是鳶尾莊園的“戰争狀态”。

鳶尾莊園是銀翼鐘家的核心,在上任家主鐘柏消失在茫茫太空後,除了他的伴侶再沒有第二人能夠踏進莊園。

它的戰争狀态只能由家主開啓。

但有人将“保護律若”,作為最高指令,寫進了銀翼和鐘家的所有核心系統。

年輕的鐘家家主消失在茫茫太空後,鳶尾莊園一直處于半沉眠狀态。但律若被銀翼機械護衛隊護送回來的一瞬間,整座莊園從沉眠中蘇醒了——“保護律若”是莊園核心代碼的最深層的最高指令。

銀翼護衛隊盤旋在鳶尾莊園的外圍。

極具科技感的銀色機械在雨中反射出蒙蒙的微光,無人巡邏機的紅藍光束,在莊園上空交織成迷幻的幕布。

一切都被隔絕在外。

血雨、孢囊、人群、怪物……全都被隔絕在外。

自由軍擔心的事并沒有發生,律若回到莊園後,既不接其他集團密集的通訊申請,也不打開星網看網絡上各個星球發出的密集通告。沐浴器的水裏沖刷在他背上,他将自己泡在水裏。

浴缸的水已經滿了。

水淹過律若的肩頭,水線在骨窩處起伏,映出影影綽綽的密集青紫。他低低垂着頭,淡銀色的金屬液一縷一縷,不斷從浴缸底部浮上來。有點像銀白色的油性染料,但比油性染料密度更高。半浮半沉,很快污染了半個浴缸面。

古怪的、鐵鏽與甜腥混雜的氣息在浴室內彌漫。

忽然,律若悶哼一聲。

他長睫顫抖,從水裏抽出手,一手抓着浴缸邊沿,一手去取放在浴缸邊的醫療箱。注射器在沾了水的手指間滑了三四次,才紮進血管。

律若咬着毛巾,将一管又一管強鎮劑壓進淡青的靜脈。

汗水從他的睫毛滴落,他的呼吸變得斷續且急促。突然,“啪嗒”一聲,注射器從他的手中脫落,他向前趴伏在浴缸邊,将額頭死死壓在手肘上,戰栗得就像落在燒紅的鐵面的冰水。

——沒有用。

強鎮劑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被污染了。

盡管怪物沒有将異種的胚卵成批産在他的身體中,但它徹底污染了他。從此以後,他只能被它發生關系,直到像研究中心地下室的那些實驗體一樣,被産下上百個濕漉滑膩的卵,分||娩出上百只異種。

律若泡在冰冷刺骨的水裏,一陣一陣發熱,自裏而外地發熱。恐怖的高熱在身體裏升起,他死死咬着牙,死死抵着瓷缸,克制一波接一波的顫抖……血肉混雜的機艙裏,被畸變的怪物牢牢壓住,醜陋的六瓣海星狀末端打開……

機艙的記憶在翻滾。

律若伏在浴缸邊沿吐了起來。

他已經快一天沒吃東西了,胃裏空空如也,嘔出一些清水後,就趴在浴缸邊沿不住咳嗽,咳得全身不住發抖。

咳嗽了一會兒,他跌跌撞撞地起來,手臂抵在牆壁上,讓水流一遍又一遍沖刷身體。

直到智能生命監測系統發出警報,停止水流,他才擡起頭,露出一張蒼白至極的臉。

鳶尾莊園的智能生命監測系統是将律若領回來的第二個星期裝的,因為鐘柏發現,律若對自己身體狀況的感知很差:實驗室裏的溫度很低,他不知道要多穿件衣服。熱帶植物館的溫度太高,他也不知道要打開降溫氣霧。

設定系統的那天,鐘柏穿了件銀灰色的襯衫。

他将袖子整整齊齊挽到手肘處,親自安裝所有檢測器,掃描儀。調試好後,他問在房間裏看論文的律若,會不會生他的氣?

律若從一堆宇宙光學的論文裏擡起頭,一臉茫然,連他問什麽都不懂。

“小笨蛋。”那時,年長三歲的學長半蹲下來,将他抱在懷裏,将臉貼在他的頭發上,“……這麽笨,要是是被別人帶走,怎麽辦?”

律若啓動了鳶尾莊園的所有防禦程序。他一遍遍檢查,仿佛哪道設定少檢查一遍,莊園就會被怪物攻破。最後,他握着一枚銀色的對戒,在冰冷的地板上睡着了。

他沒有被別人帶走。

可一只怪物将他改造成了它的肉巢。

——第二幕《ξ》終——

第三幕《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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