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2023年。
11月3日,6:00。
霍母不出意外的推門而入,看到霍吟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問:“你怎麽還沒起床?”
霍吟悶聲:“這就起。”
霍母有些稀奇:“你今天怎麽蔫兒了吧唧的?”
那可能是因為我剛死吧。
霍吟只敢在心裏這麽想,一邊套毛衣一邊回話:“可能是因為我還沒睡醒。”
霍吟坐在裏邊靠窗的位置,窗外景色急馳而過,現代與古韻并存。
作為前身是古時候最大的國際都市和文化中心長浮的浮城,外地人理所應該的認為浮城人各個才高八鬥,對歷史尤其是大雍歷史深有耕耘,對浮城每一處歷史古跡的介紹都信手拈來。
實際上對于大多數浮城人來說,提起曾經的長浮,除了雍宮也只會想起那座隐在山林中的千年古剎普明寺。
說起雍史也只都是在電視劇裏看的,真真假假誰知道。
至于文化,霍吟不說別人,反正他自己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頭疼。
他唯一能對得起大衆對浮城人認知的優點就是被爺爺按頭學到大的簫。
但他真的很讨厭學樂器,不止樂器,所有需要學習的東西他都讨厭。
公車在博物館門口停了下來,一班學生在老李頭的指揮下有序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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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班車來得比其他班級早,老李頭清點完人數确定無誤後帶着學生進去。
巡展第一天,大家都想看看傳聞中的《太寧春宴圖》長什麽樣子,說是人滿為患都不為過。
巡展的主題是“雍史”,展出的古物都是産自大雍年間。
大多數學生大多對這些陳年古物沒興趣,霍吟也表現的興致缺缺,在他看來這些價值連城的東西也不過只是一件件對他沒有絲毫作用的死物罷了。
“嘿,霍吟。”同桌親昵的搭上他的肩膀,“你想什麽呢?”
霍吟打了個哈欠:“沒什麽,就是困了。”
“瞧你那……”
同桌的笑話戛然而止,震撼一般瞪大雙眼,愣愣站在原地。
霍吟奇怪的看着他,在他面前擺手,“你怎麽了?”
同桌掰過霍吟的下巴讓他看。
古老的長長畫卷已經泛黃,色彩絢麗隽雅,線條流暢細膩,畫盡錦繡盛世下王公貴族的奢靡。
霍吟怔然,待他回神時已經走到了畫前。
霍吟沒功夫思考古人究竟有多大的智慧能保留畫卷千年不毀,他的目光穿過畫中的金殿玉閣,奇花異草,越過姿态各異的人海,望向畫中挼藍華裳的姑娘。
“這位神态憂郁的挼藍裙姑娘是襄陵公主。”講解員帶着參觀人員來了這裏,“元茗光之妻,《見春亭》作者。”
畫中的女子坐在離太寧帝極近的位置,穿着藍裳,神态憂郁哀婉,是霍吟見到的襄陵公主。
人群壓着聲音說話,卻架不住人多,聽起來像夏天夜晚的蚊蠅在耳邊嘈雜,霍吟蹙眉,臉色籠上不耐煩。
霍吟靜靜注視着畫中的襄陵公主,心髒沒來由痛了起來,有一刻他以為襄陵公主活了起來,隔着生死的歲月與他相望。
對襄陵公主而言,霍吟是千年後的未知;
在霍吟看來,襄陵公主是千年前的死人。
時間着實奇妙,能讓兩個跨越千年的人相交,可這一千年的生死又該如何結局?
“你一直都是這麽不開心嗎?”
夜色茫茫,霍吟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的翻着《雍史解注》,一代輝煌帝國的興衰史就在這一本書中。
他一向是不怎麽喜歡讀書的,每逢家裏人逼他讀書都會激起他的逆反心理,越想讓他讀他越是不讀。
史書對于女子的記載總是吝啬筆墨,除非她們是某某的女兒、妻子、母親。
如此厚重的一本《雍史解注》,除了在介紹雍威宗堯載堂的經歷時順便寫了對襄陵公主的寵愛,另起筆墨提到她就是在太寧十七年。
因為那一年她嫁給了名滿後世的著名詩人元茗光。
“太寧二十七年除夕,元茗光離奇去世,樂居公主行刺新帝。”
讀到這裏,霍吟心中稍動。
就是在元茗光去世的第七日,入土為安之夜,公主府走水,襄陵公主薨。
如果……如果能提早幾日見到她,興許就能救她!
霍吟高興不過一秒,下一秒自己給自己澆了一頭冷水。
能去哪段時間節點不是他自己能決定的。
被動的局面讓霍吟滿心挫敗,他讨厭被束縛的感覺,這讓他覺得他是等死的牲畜。
霍吟本來想撐着頭看完永昭那幾年,奈何精力有限,看到永昭元年的除夕事件後就昏昏欲睡。
他拄頭強撐着自己繼續往下看,眼皮卻越發沉重,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推他的腦袋,不出一分鐘就一頭栽到了桌上。
太寧二十七年。
襄陵公主府外,轎夫和随行的侍衛規規矩矩的等着襄陵公主出府。
公主很快出府,除了身後常伴公主左右的宮人們沒有別人的身影。
扶襄陵公主上轎後,劉公公拂塵一揮,掐着嗓子道:“起轎——”
轎夫穩穩擡轎,一行人浩浩蕩蕩往皇宮走去,襄陵公主不是多話之人,她不說話,貼身伺候的人也不敢随意搭話。
過了今夜,一年算是過去了,她又茍延殘喘的熬過了一回。
襄陵公主早就聽到了主街上熱鬧的聲音,她掐着時間默算,她心中想着:“到時候了。”
主街忽然安靜下來。
她伸手挑開窗外綢簾一角,雖視野有限,炫目的紅光卻照得雕鯉金楠窗垂挂的璎珞挂珠流光溢彩。
劉公公見她掀簾,湊近過去問:“殿下可是有事吩咐?”
“無事,只是想瞧瞧外面的除夕景象。”襄陵公主放下綢簾,“真好啊。”
若是百姓從地上起來,繼續一番熱鬧景象就更好了。
“劉公公。”襄陵公主想起驸馬來,“今夜回去以後,我是不是該好好給驸馬賠禮?”
襄陵公主與驸馬許久沒怎麽說話了,不管兩人有什麽矛盾,也不管究竟是誰對誰錯,劉公公都是向着襄陵公主的。
“老奴的殿下呦。”劉公公總是用溺愛的語氣這麽叫她,襄陵公主也樂意聽他這麽叫。
“您是金尊玉貴的長公主,哪能有您低頭的道理?您若真想和驸馬爺重修舊好,回去後老奴和他說道說道,保準讓他心甘情願的給您低頭賠不是。”
襄陵公主低頭玩着月白披帛,聞言嘆氣,這一聲又輕又短,外面的劉公公估計聽不見。
“我小時候和四弟起了争執,不小心打了他一掌,您不是告訴我做錯了就得賠禮嗎?”
劉公公這幾年鮮少聽襄陵公主提起舊事,下人們也避而不談生怕觸怒公主,聽她主動提起來,劉公公想起如今慘淡光景,不免傷懷,伸袖擦了擦眼睛。
“是,老奴是說過。”
轎子裏的襄陵公主笑了:“小時候,我身邊只有您敢教我對錯是非。”
“總歸是我對他多有虧欠。”她撫上腰間挂的銀質镂空梅花香囊,“不知為何,今夜想起他總是難以心安,應是因我心中有愧。”
劉公公勸慰她:“驸馬秉性溫善,殿下放寬心便好。”他捂嘴竊笑,“興許驸馬早就想和您說話了,只是以為殿下還在生氣不敢主動過來找您。”
襄陵公主捏緊衣袖,手指微抖撫上平坦的小腹。
宮中處處張燈結彩,灼灼燈火亮如白晝,宮人們手持金盤玉器,井然有條往同一方向趕去。
連滿宮燈火都照不到的角落,換上太監服的霍吟把打暈的太監拖入暗處藏起來。
他這一次竟然不是在公主府,霍吟一片茫然,被變故搞得稀裏糊塗。
“哥們,對不住了。”霍吟沖暈倒的太監雙手合十賠禮,“暫時委屈你一下,好人一生平安。”
霍吟躲藏梅樹後,暗香疏影,他無端想起了那位無數次死在他眼前的姑娘。
她也如這棵生在皇宮的梅樹,活得高貴典雅,無時無刻不在彰顯着一代帝國的榮光。
她又是如此的孤獨,如這棵遠離宮中梅園的梅樹,盡情固守着自己寧死不敗的風骨,分明有着盈盈秋水的悲傷,卻執着于探尋飛蛾撲火般微渺的驕傲。
他失神的功夫,又有一隊太監走來,這隊太監什麽也沒拿,霍吟瞅準時機加入進去,走在最後邊。
今年的除夕宴辦得格外隆重,襄陵公主在宮人的攙扶下下轎。
皇宮外冠蓋如雲,官員及親眷見了襄陵公主後行禮問安,襄陵公主溫聲細語:“不必多禮。”
皇宮燈火輝煌,琉璃宮檐華彩碧傾,幾個穿着冬襖的小宮女在禦花園踢着毽子玩樂。
“餘容兒姐姐。”
襄陵公主甫一經過禦花園就看到了一身麹塵繡荷裳的樂居公主。
樂居公主眉眼清淡,襄陵公主淡笑,月色下眼眸隐隐溫柔,道:“南流景。”
姐妹二人一路同行,樂居公主不見元茗光,随口一問驸馬為何不在,襄陵公主神色微妙:“他身體抱恙,我便一人來了。”
身子不适是假,不願意與她一起來是真。
樂居公主從長姐的語氣裏琢磨出了幾分真相,對夫妻二人的家務事不好多言,她不是能言善辯之人,又怕方才不小心惹了長姐不快,一時無從說話。
襄陵公主察覺了樂居公主的難處,佯裝無意尋了個話頭,樂居公主順勢接話。
姐妹聊了幾句,拐過一處照壁,燈籠的火光比其他地方都是燈火更盛,襄陵公主不知被何物晃了下眼。
樂居公主今夜戴了一支雙鳳銜碧胭霞纏絲金釵,方才襄陵公主就是被金釵晃了一下。
樂居公主常年素淡打扮,襄陵公主還是第一次見她佩戴如此奢侈的釵子,不免多瞧兩眼。
“長姐以為這支金釵如何?”樂居公主笑問。
襄陵公主對弟弟妹妹素來溫柔和善,面上含笑誇贊道:“南流景選的金釵自然絕非俗物。”
樂居公主垂眸,笑容淡了下去:“姐姐很快就會發現它還有更大的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