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沈焰站在酒店門口的臺階上,抖着手将香煙點燃,塞進嘴裏。
他喝得有點多了,視線半明半暗,到處都是飛散炫目的光點;吐出一口純白的煙霧,像是要将肺腔裏濃郁的酒氣一同吐出來似得,慢慢吞吞的抽完一根,覺得清醒了些,他低頭看了眼表。
蘇佳年那小子不知跑哪去了,自從電話挂斷後,沈焰已經足足等了将近二十分鐘……若是對方一直都在對面的咖啡店待着,根本不會需要這麽久。沈焰想着,心裏有些莫名的煩躁,像是盛夏時站在烈日當頭的操場,火辣辣的陽光烤灼着頭頂與後背,熱得人頭暈目眩。
于是不知不覺一包煙被抽掉了一半,卡在沈焰快要瀕臨暴走的關頭,蘇佳年終于到了。
他開着沈焰的跑車,滋溜一聲停在了跟前,搖下車窗,露出那張俊美的臉。
“沈、沈哥……”因為一路小跑的關系,蘇佳年的額頭挂着汗,說話也帶着氣喘,見沈焰臉色很差,他有些愧疚的道了歉:“對不起啊,我回來晚了……”
沈焰嗯了一聲,拉開副駕駛座的門鑽進車裏,結果剛一坐下,就嗅到了一股香味。
那是一股淡淡的、清醒的花香,像雨後清晨落在玫瑰花瓣上的露水,并不難聞——只是不該出現在這裏。
這是一款女士香水,他如此想着,目光落在了專注開車的蘇佳年身上,對方似乎有些緊張,脊背崩的直直的,雙眼目不斜視的盯着前方的道路,握着方向盤的手指有些緊了,在皮套上留下一圈痕跡。
而最重要的是——蘇佳年的褲子換了一條,他本來穿着的那條牛仔褲是沈焰親自挑的,幾個小時的功夫,卻已經變成了藏藍色的西褲,沈焰想着想着,抽煙的欲——望又上來了,他摸出煙盒,咔嚓咔嚓的點燃最後一根。
“……這麽晚才來,你去哪了?”
“我我我……”蘇佳年有些緊張,他覺得自己明明答應了要接送的,中途卻被拉出去逛街的行為非常失職,何況沈焰看起來心情不好的樣子,這次可能真的做錯了。“我在咖啡店裏遇到了一個故人……”
他将自己與陳熏相遇的種種一五一十的說了,中途沈焰沒有說半個字,只悶不吭聲地吐着白煙,等煙抽完了,蘇佳年也交代的差不多了,偷偷用眼角的餘光瞥他,可惜光線太暗,他沒能看清沈焰的表情。
女式香水的味道一陣陣往鼻子裏竄,又被香煙掩去了大半,車廂裏煙熏火燎的,連沈焰都覺得嗆人——可他偏偏不想開窗,他不想聽蘇佳年的解釋,也不想再聞到那股女士香水的味道。
上頭的酒精讓他鑽進了死胡同裏,沈焰怎麽想怎麽不爽——老子在跟人談生意喝酒的時候,你居然陪人逛街?這就算了,還弄了一身味道……你們挨得是有多近?她貼你身上了?褲子換了是因為咖啡灑了,為什麽就這麽不偏不倚灑到你身上呢?
見他久久不語,蘇佳年試探性的喚了聲:“沈哥?”
“閉嘴。”沈焰沙啞着嗓子打斷他,又被未散的煙嗆了一下,咳嗽了起來。
蘇佳年連忙将車停靠在路邊,伸手輕輕拍打着對方起伏的脊背,掌心的溫度透過襯衫烙在沈焰後心,他本能顫抖了一下,又強迫着自己恢複冷靜。
“沈哥,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先喝點水好不好……”蘇佳年輕聲細語的安慰着莫名暴躁的男人,“我錯了,我不該放你鴿子去跟別人逛街,你、你要是不喜歡,我下次不會再這麽做了……你別生氣……”
其實經過剛才那麽一咳,沈焰已經沒那麽氣了,反倒發覺自己對蘇佳年的控制欲有些過了頭,他不願意像個鬧脾氣的小女生一樣,去限制蘇佳年的人際關系,可又怕自己松了口之後,對方放縱過了頭,離開他的掌心。
其實自己對于蘇佳年來說真的是最特殊的嗎?那天宴會上那麽多人,保不準就有跟自己一樣心思的,只是動作沒他快……沈焰亂七八糟的想着,越想越覺得可笑——他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患得患失了?難不成是真喝多了酒,腦子都不清醒了。
于是他微微直起身體,避開了對方的觸碰,沈焰偏過頭去,按開車窗,任憑夜風灌入。
“走吧,”他說:“先回家。”
蘇佳年将車開到了樓下,停好位置後,沈焰沒急着出門,只是抱着手臂,目光落在虛空中的一點,像是在走神。
蘇佳年見他這樣,自也不敢先動——大少爺一輩子順風順水,沈焰是他第一個想要去讨好的存在。這種感覺很新奇,蘇佳年無法具體形容出來,可好像只要這位沈總的眉心能夠舒展開來,他就很高興……非常高興。
于是又不自覺想起陳熏的那番話……對方故意将專櫃上的香水噴到他身上,美名其曰試香,起先蘇佳年沒有防備,可後來他被過于濃郁的味道嗆到時,才突然想起,如果沈焰聞到會不會不高興。
陳熏聞言确是笑了,她用那塗得嫣紅的指甲捏了捏他的臉,一邊嘆氣一邊道:“我的傻弟弟啊,男人都是賤的,越放到嘴邊的越不在乎,目光卻總盯着那鍋裏吃不到的。你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你麽?那就試試吧,試試你在他心裏到底有多少分量……”
蘇佳年的眼神閃爍了下,嘴上卻還是道:“萬一他生氣怎麽辦?”
“他不高興說明他在乎你,不管是哪種在乎……你只需要抓住這個破綻拉進兩人的關系。”陳熏說:“如果他不在乎,你也可以正好脫身麽不是?”
“我……”可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他。
這一句話蘇佳年沒說出口,他活了二十多年幾乎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這是他第一次走出來,而沈焰是第一個願意接納他的人,他想要對方的重視與愛護,可他沒能想到這其實也是一種獨占欲。
事到如今,兩人并肩坐在狹小的車廂裏,深夜的停車場很安靜,蘇佳年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他偏過頭,望着那個在黑暗中模糊的輪廓,悄悄彎起嘴角。
你果然是在乎我的,對不對?
許是染上了對方的酒氣,蘇佳年大着膽子靠近了一點,溫暖的嘴唇貼上沈焰微涼的額角,落下一個比羽毛還輕柔的吻。
沈焰只覺得有什麽東西一觸即離,等他反應過來時手掌已經被人握住,微握成拳的手指被蘇佳年一根一根輕輕地掰開,握了一下。
“我送你上樓。”青年說着,拉開車門。他松手下了車,沈焰的掌心仍殘留有對方的溫度,正愣着,就聽到耳邊的窗戶被人敲響,蘇佳年在外面喊:“沈哥,你出來吧。”
沈焰的眼睛眨了眨,心髒突然跳得很快,好像有那麽一瞬,空氣都沸騰了,蒸得他血流加快,逃也似的跳下了車子。
坐久了的腿腳有些酸軟,落地的瞬間崴了一下,落入了一個帶着香水的懷抱裏。
比想象中的還要溫暖。
“沈、沈哥?”
青年小心翼翼的聲音在頭頂香氣,沈焰睜開眼,就着對方的手臂站直了。
“回去好好洗個澡。”他皺着鼻子道:“臭死了。”
等好不容易回到家,摸着黑按亮了走廊上的壁燈,兩人跌跌撞撞的進了客廳,沈焰坐在沙發上,眯眼看着對方端茶倒水,胸口的那股郁氣散了不少。他扯過一個抱枕揉進懷裏:“先別管我,把你這身衣服換下來,我看着不舒服……”
他鮮少有這麽任性的時候,酒氣熏紅的眼半睜着,修長的身體幾乎要縮成一團。蘇佳年只覺得沙發上躺了只慵懶的豹子,在收起捕獵的獠牙與尖爪後,更像只打着哈欠的大貓。
于是蘇佳年跑去洗了個戰鬥澡,末了穿着睡袍出來,去搬快要睡着的沈焰,半抱半拖的帶進浴室。沈焰全程懶得睜眼,任憑對方擺弄娃娃似得擡腿脫衣,最後掬起一把泡沫抹上他赤裸的胸口。
沈焰被弄得直癢癢,忍不住低笑出聲,蘇佳年看着他被水打濕的發鬓,湊上去親昵的蹭了蹭。
他身上還帶着一股牛奶的香味兒,是沈焰家裏沐浴露的味道,這會兒一手泡沫,讓奶香味兒更濃了些。沈焰只覺得自己泡在牛奶裏,池底咕嚕咕嚕的冒着泡,溫暖的水花浸泡着疲憊的身體,緩解了一天下來所有的疲憊。輕輕吐出一口氣,沈焰擡手按住蘇佳年湊過來的額頭,揚起幾滴水花,濺在兩人臉上。
“以後不許跟別人去逛街。”
他一本正經的說着,語氣中帶着一股不自覺得霸道,蘇佳年聽得心髒砰砰跳,紅着臉點了點頭:“好。”
“……還有,我明天給你買瓶香水。”沈焰的手指緩緩下滑,濕漉漉的指尖劃過高挺的鼻梁,落在那微微開啓的嘴唇上,“每天必須噴,聽見沒?要是我哪天沒聞到味兒……”他輕哼一聲,在唇瓣上戳出一個小坑,“看我怎麽收拾你。”
“唔……”蘇佳年點點頭,帶着點兒讨好舔了舔對方的指尖,微癢的觸感傳來,沈焰被愉悅到了,勾了勾他尖尖的下巴。“乖……”他的聲音很輕,像是一聲嘆息,“哥哥以後不會再兇你了。”
他靠在他肩頭,因酒精與溫度染上顏色的皮膚微紅,臉頰貼着蘇佳年軟軟的浴袍,再也沒有掩飾自己的疲憊:“幫我沖幹淨……今晚我們一起睡。”
蘇佳年嗯了一聲,将浴缸裏的水放掉,用浴巾細細将人擦幹,裹起來抱到床上。
等他找到睡衣褲再回來時,沈焰已經抱着枕頭睡着了,浴巾亂七八糟的鋪在身下,赤裸的肉——體在燈光下蒙上一層暧昧的光暈。蘇佳年站在床頭,捏着睡衣的手指緊了一下,突然就不想給對方穿上了。
……反正這個天氣裸睡也不打緊,如此想着,他只挑了一件三角褲,拉扯着沈焰的兩條長腿給人套上後,脫去浴袍,鑽進被窩裏。
兩具赤裸的身體在被褥中接觸,比想象中的還要溫暖,蘇佳年伸展手臂,将沈焰那不算寬厚的身體攬入懷中……後者打了個哈欠,閉着眼本能地往熱源拱了拱。
于是就這麽順理成章的抱成了一團——暧昧卻不情——色。蘇佳年關掉了床頭燈,一片黑暗裏,他能聽見自己與沈焰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像一曲平和且連綿的樂章。
起先他沒有睡意,便就這麽睜着眼,等待着視線逐漸熟悉。月光透過輕紗的窗簾,落入房間裏,蘇佳年借着那一點兒朦胧的光線,終于看清了沈焰,他忍不住伸手,輕輕觸碰着對方英俊的眉眼,像是在撫摸什麽珍貴的寶物。
他沒有戀愛的經驗,更不知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麽感覺,他只記得他第一次看見沈焰的時候,那個人穿着雪白色的西服,穿過紙醉金迷的人群在他面前站定并且向他伸出手的時候——他的心跳得很快。
那時候他在想什麽呢?他在想,原來男人也可以這麽好看。
沈焰無疑是英俊的、風度翩翩的,但蘇佳年心裏沒有那麽多天花亂墜的形容詞,他甚至不知道那一瞬間的感覺,就叫做心動。
不需要進一步動作了,赤裸的胸口相貼,隐約能感覺到血肉之下跳動的器官,蘇佳年閉上眼,牛奶沐浴露的香氣萦繞鼻尖,甜而不膩,像睡前的一杯熱奶,暖呼呼的,他閉上眼,很快陷入黑甜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