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沈焰一輩子沒這麽心虛過——盡管他真真是什麽也沒做,可他甚至不敢去看蘇佳年的眼神,只加快步伐走了過去。

結果走沒兩步,對方一扭頭,跑了。

沈焰本能去追,酒精在肚子裏晃蕩着,視野閃爍了幾下,眼前的東西開始模糊。他揉了揉眼睛,只覺得蘇佳年的背影都成了兩個,他伸手去夠,差點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摔下去。

蘇佳年跑得不快,比起逃離更像是在賭氣,實則一直在注意身後的動靜,在沈焰摔倒的時候本能回頭扶了一把,等走到沒人的地方,想松開手,卻被沈焰一把抓住了袖子。

後者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湧,不過好在先前沒吃什麽東西,不至于丢人的吐出來,這會兒半彎着腰喘着氣,死扯着蘇佳年不肯放手,等緩上一會兒了,沈焰才顫顫巍巍的直起身:“你跑什……”

他話沒說完就愣住了,怔怔的望着蘇佳年的臉,望着對方發紅的眼,以及眼中閃爍的水光。

那一刻,沈焰只覺得心髒被人狠狠攥住,差點忘了呼吸——開口時聲音都有些發顫:“你、你怎麽哭了……”

蘇佳年聞言,像是茫然的眨了眨眼,淚水從眼眶滑落,拖出一道長長的水痕……嘴角嘗到了淡淡的鹹味,他才恍然驚覺似得低下頭,用手背将其抹去。

從頭至尾,他不發一聲,連呼吸都是極輕的,壓抑着情緒的鼻翼微顫,沒有抱怨、沒有質問,蘇佳年太安靜了,連流淚都是無聲的……可沈焰卻寧願他說些什麽,哪怕是罵自己一頓,他也不會計較,總好過這樣什麽也不說,卻叫他心疼。

沈焰這才知道原來縱橫聲色場多年的自己也會如此緊張,他将被汗濕了的掌心在西褲上蹭了蹭,這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擡起蘇佳年的臉,替他擦去眼角的水漬。

“別哭了……”沈焰的聲音像一聲輕柔的嘆息:“我跟他什麽都沒有。”

“……”蘇佳年還是沒有說話,泛紅的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被淚水打濕的睫毛顯得又濃又密,瞳孔是深邃的黑,光線落到裏面,泛着星星點點的水光。

沈焰的心又軟了一下,像剛卷好的棉花糖,一戳一個坑。他擡手将人擁進懷裏,按着蘇佳年的後腦讓下巴擱在自己肩頭,“齊冰在包廂裏難為他,我看不過将他救出來……我們什麽也沒做,真的。”

“……”

“信我一次,好不好?”他吻了吻對方的耳尖,像是勸誘,又像在懇求。“我只喜歡你……”

話說完,沈焰自己先愣住了——他從沒想過自己竟然這麽輕易的将這兩個字脫口而出……盡管他曾說過很多次,對很多人,可這些都不一樣,因為那時候的他知道自己在玩,也知道不會有人當真——可如今他知道自己是認真的,也知道,蘇佳年一定會相信。

那條搖搖欲墜的底線終于晃動了一下,他放了一個人,踏進了一只腳。

而蘇佳年也吓了一跳,先前的那點煩悶和委屈瞬間被抛之腦後,像是有人在黑夜裏點燃了一把煙花,引線終于爬到了最後,只聽“咻”“咻”兩聲,有什麽随着噴射出來的煙火飛上高空,又“砰”地一聲炸開,化作漫天華彩。

“……再說一遍。”因為剛哭過的原因,說話時帶着點兒泣音,眼裏的淚水還未幹,這會兒半是撒嬌半是命令的開了口,沈焰被這麽楚楚可憐的盯着,有些受不住。

可蘇佳年不願意放過他,他太開心了,發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彎起,像哭又像笑:“再說一遍吧沈哥,再說一遍我就原諒你……”

“我……”沈焰的嘴唇顫了顫,他的腦子很亂,意識卻分外清醒——就算是越界了又如何呢?他就是喜歡他,比任何人都要喜歡——

于是他說:“我只喜歡你。”

下一刻,後腰被人摟住,一個帶着淡淡鹹味兒的吻壓了上來,蘇佳年掐着他的下巴,生澀又用力的啃吻着他,尖牙咬得唇瓣發疼,唇舌混着血淚與酒精的味道交纏在一起,化作暧昧且綿長的水聲。

沈焰起先還試圖引導着回吻,後來漸漸喘不上氣,想要掙脫,卻逃不開按住後腦的大手,起先扶在肩頭的手臂也變成挂在頸間,因缺氧而微微發疼的肺部重重起伏着,一點點榨幹了最後一絲力氣……差點被親暈過去的沈焰兩眼發黑的靠在蘇佳年身上,蘇佳年輕喘着氣,濕潤的嘴唇貼上耳畔,輕聲道:“要是還有下次……我不會放過你。”

可惜頭暈耳鳴的沈焰沒能看見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偏執,自然也沒聽到那句兇狠的“威脅”。

等兩人車到樓下的時候已是午夜,蘇佳年扶着半夢半醒的沈焰上了樓,一進門咖啡便熱情的迎了上來,搖着尾巴向他們展示自己一天的“成果”……鐘點工早中晚都來喂過一次,還順帶打掃了衛生,但這都抵不住泰迪的熱情,将家裏弄得一團糟。蘇佳年用腳背将狗撥開了點兒以免踩着,扶着沈焰進了浴室,先把這位大爺收拾幹淨後丢到床上,再來伺候這位“少爺”。

等蘇佳年整理完所有東西,用一根磨牙棒安撫住了活蹦亂跳的咖啡後已經是半夜兩點了,他匆匆洗了個澡,踮着腳走進沈焰的卧室,對方躺在大床上,上身穿着睡衣,赤裸的長腿夾着卷成一團的被子,将其抱在懷裏。

這睡相實在有些不雅,蘇佳年坐在床頭試圖将被子從對方懷中抽出來,卻不想沈焰抱得死緊,他一時半會兒沒抽動,只好去旁邊的衣櫃裏又抱了一床。

等蘇佳年關了床頭燈,正式躺下後,像是感受到他身上的熱度,陷入沉眠的男人主動靠了過來,貼上青年的手臂。

蘇佳年聽見一個很輕很輕的聲音,心跳稍微大一點兒都能蓋住。

“別……走……”

沈焰喃喃似得說着,無意識的抱緊懷裏的被子,像是抱着一個人。

黑暗中,一雙眼睛猛然睜開,水光在眼底一閃而過,蘇佳年的胸口劇烈起伏幾下,好不容易才壓住那湧上鼻頭的酸意,輕輕伸手,将這個莫名脆弱的男人撈進懷裏。

我不會放手的,他閉上眼,額頭貼在對方平穩跳動的胸口,在心裏悄悄承諾。

……

自從那次沈焰醉酒,情急之下将告白脫口而出後,兩人的關系就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好像夜裏的同床共枕成了在自然不過的事情,每日清晨,沈焰都會在早餐的香味以及咖啡的叫聲下蘇醒,而迎接一天開始的,也不再是苦澀的黑咖和嘈雜的鬧鈴,而是一份新鮮的、熱騰騰的早餐——花樣繁多,一天一變;以及喜歡之人甜到心裏的笑容。

“你醒啦?”蘇佳年正攪動着鍋裏新煮的豆漿,沈焰從後抱住他的腰,将下巴擱在對方肩上:“又做什麽好吃的?”

“沒什麽,就是之前買了點核桃,我跟豆漿一起打了,補腦。”青年人側過頭,紅着臉在年長者臉頰蹭了一個吻:“你最近太忙了,傷腦子。”

沈焰最近煩心的事情的确很多,重病的父親還躺在VIP房裏面,每天光維護的開銷都是驚人的數字——但這就算了,他已經順理成章的接手了家族企業,卻發現這是一棟搖搖欲墜的危樓,若要推平重修,将會成為他巨大的壓力,可他沒法放棄,只能咬着牙自掏腰包也要扛下去。

再加上齊冰那邊關系愈發尴尬,但合作還在繼續,他不可能因為私人矛盾破壞一樁生意,于是百忙之間還要抽空與對方周旋,哪怕是林渡在場,兩人也時常因理念不合而磨出火花,好在方向還是對的,項目正在往好的情況發展,但目前想要收回成本,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或許人倒黴到了一種境界,操心事便會一件跟着一件随之而來——佳人傳媒旗下的某當紅藝人爆出醜聞,直接導致了一場巨大的輿論風波,姜冉整天在為這事兒四處奔走,盡可能減少公司的損失,可就算如此,仍然拯救不了這個月的財政報表。

沈焰進商圈以來,一路上什麽風雨都經歷過,現在還不算是最低谷的時候,所以他不急也不躁,盡可能處理好經手的每一件事情……而且有蘇佳年陪着他呢,他又憑什麽會在這裏倒下?

喝着甜度剛好的新鮮豆漿,填滿了冰冷的胃部,再去看那些堆成小山的文件,也似乎沒那麽可惡了。抱着這樣的心情工作一天下來,等晚上虛脫的回到家裏,往沙發上一躺等着蘇佳年将飯菜弄好,調皮的咖啡順着沈焰落在地上的長腿,一路爬上去壓在男人的胸口撒歡。

沈焰累歸累,或許是歸功于下午的那杯咖啡,他現在并不是很困,心血來潮的拿起玩具,逗咖啡玩……雖然這狗自回家開始他沒怎麽親自撫養過,但不知為何對方就是喜歡他,一看到人就主動往身上蹭,連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蘇佳年都不理了。為此蘇佳年還十分生氣,又被哭笑不得的沈焰安慰說:兒子總是喜歡粘着父親嘛。

如今看來的确是……被糊了一臉狗口水的沈焰默默地想,抓了一把零食喂給咖啡,後者十分高興的吃了,又湊上來舔他……

這樣的死循環一直到蘇佳年做好飯叫人為止。

等吃完飯,沈焰一頭紮進書房,直到半夜才精疲力竭的爬進浴室,而蘇佳年從不會比他早睡,而是先準備好一杯熱牛奶放在床頭,等沈焰上了床之後,才幫他熄燈。

這樣的生活枯燥卻不算無聊,甚至比起以前的醉生夢死要來得充實的多,沈焰很滿意目前的狀态,他甚至也曾想過,如果這麽過一輩子也不錯。

閱人無數卻沒正兒八經談過一次戀愛的沈總在不知不覺中跌入了俗稱“熱戀期”的狀态中,卻從來沒想過目前為止,他們只認識了不到半年……

半年的時間或許很長,可想要足夠了解一個人的話,卻遠遠不夠。

因為在喜歡的人面前,人們往往會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但這種表面上的東西卻并不能持續太久,意見和分歧的來臨,只是時間的問題。

又是一個月過去,公司的狀态并沒有太多好轉,反倒是沈焰的父親再一次進了ICU,秘書打來電話時,他正在開一個加長會議,被遺忘在辦公室的手機響到沒電。等回家充上電才看到記錄,沈焰連忙打過去,得到的消息是老爺子暫時安全,目前還在昏迷。

沈焰又問了情況,電話持續了二十多分鐘,等挂斷時他只覺得三魂七魄都被抽走了大半,整個人癱在椅子裏,大腦一片空白,連挪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到後來,他竟然就這麽坐着睡着了。

而蘇佳年今天并沒有去沈焰家裏,因為他的電子專輯終于首發上線——這還是他簽約以來的第一張作品,所以一整天都在忙碌于各種事宜,因為不想太露臉的關系,專輯的封面是側影加後期合成,作為彩蛋又錄了幾段音頻什麽的……忙忙碌碌到最後,他就近回到宿舍倒頭就睡了,睡前也沒忘給沈焰發條短信通知一聲,可惜對方并沒來得及看到。

等一覺睡醒又是新的一天,蘇佳年神清氣爽的起了床,準備收拾收拾去給沈焰做飯,也就是在路上,他才終于有時間去聽聽自己的作品……是的,作為專輯的作者,他甚至沒來得及試聽。

起先蘇佳年還有些疑惑,事到如今,他終于明白為什麽姜冉從不提起這件事情,甚至 有些逃避……

青年坐在出租車上,聽着耳麥裏傳來動聽的歌聲,每一個音符歌詞他都熟悉,可唱歌的人卻不是他——過度的後期導致聲音有些失真,但音調的準度和高音都十分不錯,卻唯獨不是他。

絞盡腦汁創作的人是他,拼了命去努力唱好的人是他,甚至锲而不舍一次次重複着錄歌的人也是他——唯獨專輯裏的他,不像他。

像是破碎在陽光下的肥皂泡,“啵”地一聲,那麽輕,卻帶走了一個五彩斑斓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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