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從正房出來,林翠直接回到自己住的廂房,拎起桌子底下放着的瓦罐,又走出來,去往竈間。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竈間裏房頂上拴着的燈泡發出暗淡的光。
大鍋還沒刷,只是用水泡着。
看起來林母是打算吃完飯再洗的。
林翠不想替她洗。
原身這些年做家務已經做得夠多,她不想再為了心疼林父林母,而讓這具身體勞累。
不值得。
哪怕只是洗碗洗鍋這種活,也不幹。
林翠找到籠屜架到鍋裏,把瓦罐放上去。
蓋上鍋蓋,往竈裏塞柴火。
剛做完飯不久,竈裏的灰下面還埋着火種,塞上柴火,再用旁邊破得跟濟公的扇子一樣的蒲扇扇兩下,火苗就竄了上來。
一開始是小小的,後來越來越大,繼而整個竈洞裏都是簇簇的火苗了。
火光照亮了林翠的面龐,她唇角的笑意清晰可辯。
想起來小時候跟爺爺奶奶在村子裏住着的情形,那段時光,可以說是林翠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了。
爺爺奶奶明顯的偏愛,叔叔姑姑因此也十分看重林翠。
那時候的她,即便物資生活很不豐富,卻感覺自己生活得像個公主。
随着她被爸爸接到城裏上學,快樂戛然而止。
林翠眨眨眼睛,遏制住了自己的思緒。
不想那些不快樂的事情。
因為除了徒增煩惱,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林翠,爹有話跟你說。”
身後林父的聲音響起,林翠回頭,就看到了對方嚴肅的臉。
林翠:“好,您說吧。”
魚湯應該熱得差不多了吧?還是再熱熱呢?
這身體挺虛弱,也許應該喝更熱乎的一點的湯。
林翠心裏想着別的,自然表情就是淡淡的。
這讓一直觀察她的林父心裏十分不爽。
“林翠!我說,我有話跟你說!”
林父提高了聲音,又說了一遍。
林翠扭頭,詫異地看着林父。
“嗯,我聽着呢,您說吧。”
難道林父耳朵不好?
可書裏好像也沒有寫過這個情況呀。
林父……
他很想發作。
但想想自己的目的,林父還是把心頭的火氣壓下去了。
他緩緩走近到林翠的跟前,用自以為特別柔和的語氣勸說。
“我聽你娘說,你不同意這門親事?”
林翠掀鍋蓋的手一頓,明白了林父過來的目的。
敢情,他也跟林母一樣,過來勸說自己心甘情願犧牲自己,給家裏、給弟弟當血包的。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跟林母一樣,這人一天天的也是盡想美事。
“嗯。”
林翠嘲諷地笑了一下,淡淡應聲。
很是随意的樣子,讓林父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質疑和威脅。
“你轉過來,好好跟我說話。”
林父有點明白為啥林母搞不定林翠了。
不說別的,就林翠這種啥都不在乎的樣子,就讓人一口氣堵着,上不來下不去的。
林翠摸了一下瓦罐,很燙,拿起鍋臺上的抹布墊着,又去端瓦罐。
回答林父的時候,自然也就更随意了。
“沒啥可說的,我不同意。”
她明确表達過自己的想法,所以這場談話,在林翠看來已經完成了,沒有必要再繼續浪費時間。
林父本來準備了許多教育林翠的話。
打算着首先是讓她同意親事,其次,要教育她尊重長輩,尤其是要尊重他這個當爹的。
可是,面對表情淡然的林翠,他忽然啥都說不出來了。
這會兒,林翠已經在喝魚湯了。
熱過來的魚湯,不僅不難喝,而且,味道似乎更加濃郁了些。
喝一口,熱氣從口腔沿着喉嚨順下去,一直暖和到肚腹去。
其實,要是身體好的人,這個季節不該喝這樣熱的湯,可林翠也知道,這具身體在多年的勞作和營養不.良雙重夾攻之下,已經非常虛弱。
保險起見,林翠決定以後都吃熱食喝熱湯。
随着她喝湯的動作,魚湯的香味兒彌漫在整個竈間。
林父不自覺地被這味道吸引,目光驚訝地看着林翠。
“你哪裏來的魚湯?”
林翠把嘴裏的魚肉咽下去,這才回答道:“熬的。”
林父:“廢話,我不知道魚湯得熬?我問你哪裏來的魚!”
林翠:“河裏捉的。”
林父……
他錯了,他就不該問。
想從這死丫頭嘴裏問出點啥來,真的是能氣死人。
瞅着瓦罐裏奶白奶白的魚湯,林父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強迫自己轉開目光。
輕咳了一聲,他才道:“你從來都是個懂事的孩子,是家裏最懂事的,你弟弟妹妹都跟你沒法比,也就你大姐跟你差不多。”
這是硬的不成,要來軟的了?道德綁架了?
林翠沒說話,繼續喝魚湯,吃魚肉。
“你懂事,自然就知道為家裏分擔。你看,你弟弟眼瞅着要到了說媳婦的年紀,家裏還沒新房子哩。村裏誰家姑娘找對象不要新房的!沒有吧?”
林翠:魚湯還是很好喝的。不過下回不想喝魚湯了,想改一個,喝骨頭湯。
林父:“……所以,咱家就得蓋新房。家裏的情況你也知道,沒什麽積蓄。”
林翠:也不知道大骨頭多少錢,今天掙的四毛五分錢夠不夠買一根的。
林父:“……咱們家缺錢,蓋房子就得靠你了。”
聽到這裏,林翠轉回頭,看着林父,滿臉詫異。
林翠:“蓋房子,為啥要靠我?”
林父瞪着她。
她回瞪。
兩個人對峙片刻,林父敗下陣來,說:“因為家裏沒錢。”
林翠:“沒錢,可以不蓋房子。”
林父……
這不是車轱辘話、又說回去了嘛!
“林翠!你這是故意裝傻?”
林翠盯着林父,忽而一笑,臉上的兩個酒窩淺淺的。
“不裝了?終于惱羞成怒了?”
相比于真小人而言,林父這種僞君子更加讓人厭惡。
還是個演技拙劣的僞君子。
幾分鐘後,林父無功而返,
他氣沖沖地從竈間走出來,迎面差點撞上端着髒碗碟的林母。
“當家的,咋樣?”
林母滿懷希冀地問。
林父哼一聲,臉更黑了。
林母就知道,老頭子這是沒達到目的。
說不定,跟她今天幾次經歷一樣,老頭子也在林翠跟前吃了癟。
林母心裏有一種隐秘的松快。
片刻,她又跟林父同仇敵忾起來。
“這個死丫頭,這是要造反!”
林母狠狠地罵了一句,卻見走出幾步的老頭子又轉回來。
林母詫異地看着林父。
林父:“你,沒事的時候,也學學別人咋做飯。看看你做的那叫什麽,豬都不吃!”
說完,他背着手走了。
這一天天的,沒有一個省心的。
話音剛落,就聽“噗嗤”一聲笑。
林父腳步頓住,回頭看向竈間,臉色陰沉得可怕。
林母回頭一句:“別笑了!”
回答她的是更加肆無忌憚的笑聲。
從“噗嗤”,到“嘻嘻”,到“哈哈哈”。
林母洗完了鍋碗,覺得自己腰酸背痛。
以前都是林翠洗鍋,這都一天三頓飯了,那死丫頭動都不動,跟豬一樣懶。
回到正屋,林母打算躺着歇歇,就見林父蹲在牆角抽煙。
啪嗒啪嗒。
一根用兒子用過的作業本卷的手工煙,被吸得只剩一個煙屁.股的時候,林父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說道:“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吧!”
“你是說……”
林母睜大了眼睛,有點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頭子。
林父點點頭。
“事到如今只能這樣了。你明天打早就去隔壁村,跟他們這麽說……”
他的聲音壓得越來越低,最後成了氣聲。
林母必須湊近了,才能聽得到。
最開始,她有點心驚,但想想兒子娶媳婦得蓋房子,而林翠那個死丫頭又是這樣油鹽不進,她心裏少得可憐的那點子慈母之心也就跟秋天的落葉似的,很快就被吹散了。
“行,當家的,我都聽你的。”
林母發狠似地重重點頭。
林翠對此一無所知,她把剩下的魚湯喝光,魚肉吃光。
肚子很飽了。
把瓦罐和自己用的筷子勺子洗幹淨,林翠從竈間走出來。
天色已經很完全黑下來,擡頭一看,天上幾個星星清晰可辨。
而純淨的天空,就像一塊藍色的絲絨布,整個籠罩着大地。
這樣的景色,在幾十年後是很難得見到的。
光污染,大氣污染,讓銀河成為聽說過、但看不着的稀罕景色。
林翠歡喜不已,幹脆從竈間拿出蒲扇,墊在竈間門口的石頭臺階上。
然後坐下來,雙手支撐下巴,專心觀賞起星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