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歷史上,怡河潰堤後天下随之大亂,應長川的手段也一天比一天強硬。

到了最後,甚至做出了一日殺一卿,換着花樣将“九卿”連斬一半的事來。

……的的确确配得上“殘暴”這兩個字。

可現如今歷史已經發生改變。

客觀來看,除了依舊愛好酷刑外,應長川其餘手段均不如後世那般極端。

江玉珣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接着瞬間清醒了過來。

……作大死!

我怎麽間接承認他殘暴了。

與此同時,玄印監雙手也不由一抖,差點就把昏死過去的丞相扔在了地上。

而看向少年的目光,更是驚恐中又夾雜着幾分敬佩。

江大人果然不同凡響!

不但對陛下指手畫腳,甚至還敢大膽點評陛下的行事手段。

想到這裏,玄印監們不約而同地朝應長川看了過去,同時忍不住為江玉珣擔憂起來。

可誰知,天子臉上居然沒有一絲不悅。

他垂眸看向丞相,同時淡聲問道:“愛卿可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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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一起監審丞相嗎?

江玉珣只猶豫了一秒不到,便下意識點頭:“自然。”

話音還未落,人便已跟上前去。

——但凡多猶豫半秒,都是對歷史的不尊重好嗎?

細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殿外碧空如洗。

走出流雲殿的瞬間,江玉珣的腳步忽然一頓。

少年忍不住想起,穿來那天自己也曾當着應長川的面,說過他是暴君。

而彼時應長川一邊欣然應下,一邊……反手将自己送入了诏獄。

等等。

聯想起天子方才的目光。

江玉珣心中突然生出一個恐怖的猜測:

應長川說的“一起”,該不會是說我和丞相一起吧?

!!!

思及此處,江玉珣忍不住擡眸偷瞄了天子一眼。

不料正好落入了那雙泛着些許笑意的煙灰色眸底。

江玉珣:“……”

應長川剛剛是在故意吓唬我!

這個人怪壞的。

私買人牲一案,人證物證俱在。

已是有罪之身的丞相,直接被玄印監擡入了襄臺殿內。

江玉珣還是第一次來這裏。

和想象中的陰暗刑房不同,襄臺殿內除了門窗全被封死以外,與其他宮殿并沒有什麽不同之處。

“咳咳咳……這,這是何處……”

丞相本就只是急火攻心,剛被擡到襄臺殿沒多久便悠悠轉醒。

不等他擡頭看清殿上景象,便被玄印監按着重新趴跪在了地上。

這是一種頗為屈辱的姿勢。

丞相貴族出身、風光了一輩子,還從未有過如此體驗。

“襄臺殿。”玄印監冷聲道。

丞相身體當即一抖,剛剛發生的事再一次湧入了他腦海之中。

臉上也随即浮現出憤恨之意。

那幾名販售人牲者,出現的太過猝不及防。

丞相也難得在流雲殿上顯露出了驚慌之态。

現如今他終于緩過神來,神情也回歸了往日鎮靜。

沙啞的聲音自殿上傳來,丞相幾乎一字一頓地說:“陛下既然已經知道臣私買人牲,那便依照周律判臣以死罪吧。”

他的語氣極為堅決,頗有一番坦然赴死的意思在。

可沒想竟令應長川笑了起來:“丞相果然懂得避重就輕。”

“陛下……咳咳,這,這是何意?”

襄臺殿地磚是由一整塊巨石雕鑿出來的,哪怕是盛夏仍泛着寒意。

沒過多久他便跪得骨頭都痛了起來。

應長川沒說話,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坐于一旁的江玉珣身上。

少年緩緩向下看去,一點也不委婉地戳破了丞相的心思:“大人雖然買了人牲,但是現在還未來得及殺,按照周律規定,您暫不該斬。更何況巫蔔殉祭之風并未消解,若只因此而匆忙殺了您,百姓恐怕還會對您報以同情。”

前朝早內憂外患亂成了一鍋粥,随時可能亡國。

身為丞相,他原本并無什麽威望與能力。

可是當初他率領百官,将應長川迎入皇宮,卻也陰差陽錯避免了一場奪城之戰。

因此昭都百姓,還隐約對丞相懷有幾分敬意。

江玉珣的語氣無比冰冷:“丞相大人心知陛下暫時不會殺您,才故意這麽說的。”

心底裏的想法就這樣被人揭穿,丞相的面色當即一沉。

玄印監統領緩步上前,厲聲問道:“怡河修堤款一事,沒什麽要說的了嗎。”

同時回頭朝應長川看去,似乎是在等候他發令施刑。

丞相緊閉着嘴,完全一副油鹽不進、你奈我何的樣子。

見狀,江玉珣身旁有玄印監暗聲怒罵道:“還裝死?那麽多錢,究竟被他藏到哪裏去了……”

此時丞相已是罪臣,罪臣之家自然是可搜的。

但問題是他的府邸與田莊皆占地遼闊,直接去搜無異于大海撈針。

聽到這裏,江玉珣突然攥緊了手心。

“藏”這個字如一根針狠狠地刺入他腦海之中。

無數雜亂的信息在一起湧了上來。

半晌後,江玉珣忽然睜大了眼睛。

他想起來了!

江玉珣的呼吸在這一瞬亂了起來。

千載後,考古人員曾在某地意外發現一堆窖藏文物。

除了零星幾件金銀玉器外,還有數不清的銀兩、金錠。

——這些東西的共同特點是,每一件上都刻有“虔信士鞏茂通”的銘文。

“虔信士”即聆天臺的虔誠信仰者,“鞏茂通”則是丞相的大名。

考古學家據此推測,這些窖藏文物應當是大周丞相鞏茂通,想要在背地裏上貢給聆天臺的。

至于這筆錢究竟是從哪裏來的,現代考古學界則衆說紛纭,未有定論。

……直到這一刻,江玉珣終于明白:這錢竟然是鞏茂通貪污的河款!

就在玄印監領命上前之時,江玉珣忽然從位置上站了起來:“等等——”

襄臺殿上,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玉珣深吸一口氣,深深地看向鞏茂通:“丞相大人想必是死也是不會說的。”

應長川緩緩擡手,示意玄印監暫停動作:“愛卿何出此言?”

“丞相應當是想将那筆錢送給聆天臺,”江玉珣的目光在這一瞬變得格外深沉,“假如他如實招來,天下怕都要因此一震。”少年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京兆尹貪污修堤款,差點害得怡河兩岸無數百姓葬身魚腹。

追查到底,這筆錢竟落到了聆天臺的手中!

屆時他們會怎麽想?

倘若丞相将此事招出,有千百年根基的聆天臺,定會遇到史無前例的危機。

天下恐将大變。

聽聞此言,丞相身軀随之一震,無比驚恐地擡眸向江玉珣看去。

……他,他怎麽知道?

與此同時,聆天臺正殿內。

黑色巨石雕成的鬼神,正怒目、俯視大殿。

身着鉛白色法衣的商憂,背對鬼神而立,低聲朝另一人問:“大人拿了鞏茂通的錢?”

正冥想的大司蔔眼皮都未多擡一下:“怎麽,你沒拿過?”

他的語氣滿不在乎。

商憂緩緩轉過身,将手中茉莉一瓣一瓣撒向神像:“鞏茂通已被皇帝帶走審問,你可曾想過倘若他将聆天臺供出,将會為我們惹來多大的禍端?”

“怕什麽怕?”不可一世了幾十年的大司蔔狂傲道,“他這點定力還是有的。”

商憂一點點攥緊手心。

茉莉的汁水自他指間溢了出去。

說話間,大司蔔總算慢慢睜開眼向商憂看去:“再者說,就算他将聆天臺招出也無妨。随便推個巫觋出來,說東西皆是他收的,吾等一概不知不就行了?”

大司蔔這些年來處處為商憂所掣肘。

如今見對方似是在懼怕,他心中竟也生出了幾分壓過對方的快意。

“你啊,到底還是太過年輕,”大司蔔扶着膝站了起來,他緩步走到商憂面前,輕笑着丢下一句,“一個鞏茂通翻不出什麽水花來。”便向外走了出去。

“至于那個江玉珣,則更是只會逞口舌之快,”走至殿門口,大司蔔突然停下腳步,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咬着牙說,“……有再一再二,絕無再三再四。”

商憂緩緩閉上了眼,把手中已碾碎的茉莉抛了出去,同時意味不明道:“那此事,便交予您來處理了。”

“自然。”大司蔔不屑地冷笑一聲,終于走出大殿。

“你——”尖厲的聲音從衆人耳邊穿過。

鞏茂通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丞相既然能為自己貯備人牲,那将錢送給聆天臺,也是意料當中的事。

鞏茂通的反應更是直白告訴衆人:江玉珣說得沒有錯!

可知道這些又如何?

只要鞏茂通不松口,找不到河款現在何處,知道再多都是徒勞無益。

“啓禀陛下,”江玉珣忽然離席朝天子行禮,“臣願率人前往搜尋,直至将河款找出。”

聆天臺衆人不由蹙眉。

江玉珣瘋了嗎!他竟真的要去大海撈針?

應長川垂眸向少年看去:“愛卿可知丞相名下有多少座田宅?那些田宅占地又有多麽廣袤?”

“臣知曉。”

江玉珣的語氣格外堅定。

如果沒有窖藏出土,找到河款的确是難如登天。

……可是後世的考古報告中,卻已寫下了它的大致方位。

此時不尋,還等何時?

江大人怎麽這麽固執!

聽了江玉珣的話,玄印監衆人不由着急了起來。

——假如他帶着大批人馬前往丞相府邸搜尋,最終一無所獲,那必是一件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之事。

這可開不得玩笑!

燭火映亮了少年的眼瞳。

江玉珣深深地朝應長川看去。

此刻他的眼中只剩天子一人身影。

“哪怕是大海撈針,也有一絲希望。幹等下去,只能等到怡河再度泛濫之日,”少年目光是從未有過的認真,“況且臣也絕非茫無頭緒。”

玄印監衆人齊刷刷地将視線落在了應長川身上。

江大人瘋也就算了,陛下定不會任由他這樣瘋!

少年也在這一刻再度開口:“找到河款,不但能夠築堤,還可重創聆天臺。”

襄臺殿內燈火晃耀。

此刻除了期待與專注外,應長川還從江玉珣的身上,看到了無法忽視的野心。

他問:“陛下,您真的一點也不心動嗎?”

江玉珣的聲音在襄臺殿上一遍遍回複。

應長川手中杯盞随之一晃。

突然漾出幾分,落在了他指間之上。

下一秒,天子的聲音忽于襄臺殿上回蕩起來——

“傳孤旨意,玄印監三部與禁軍北軍一道,随侍中前往昭都搜尋河款,即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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