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仲秋時節,天高雲淡。

陽光與淡淡的桂花香一道灑入艙內。

江玉珣說完還沒來的及忐忑。

應長川已經輕聲笑了起來,并饒有興致地問他:“那愛卿以為,什麽官職最為合适呢?”

什麽官職?

江玉珣下意識認真挑選了起來。

怡河之事與宮變過後,單單是“三公九卿”裏,就多了三個空缺。

但是九卿之位太高,顯然不是我現在應該考慮的事情。

至于九卿之下……

等等!應長川到底是在和我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想到這裏,江玉珣終于後知後覺警覺起來。

來不及與對方客氣,他的嘴巴已經快一步真誠道:“臣以為,‘尚書令’一職似乎比較合适……”

……江玉珣只要閑來無事,便忍不住仔細考慮“升官”這個問題,和他被拖欠的三年俸祿。

并還因此詳細了解過大周官制,與朝堂上有什麽空缺。

“尚書令”是九卿之一的“少府”下屬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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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令原本負責傳達、記錄诏命章奏,和侍中的工作內容有些相似。

後來職權漸重,逐漸發展成為總攬政令的長官。*

江玉珣目前所處的這個時代,正處于尚書令“權力漸重”的過程之中,其職權模糊、可大可小。

聽聞此言,應長川随之挑眉:“愛卿考慮果然周全。”

此刻,天子那雙煙灰色的眼瞳中沒有半分不悅,就像是江玉珣的話全在他意料之中那般。

古往今來,朝臣莫不是晦跡韬光、謹小慎微。

無論背地裏搞什麽勾當,明面上都要裝出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

江玉珣倒是完全與這些人反着來。

——他似乎并不畏懼暴露自己的野心。

皇帝率人南巡的事情雖然沒有提前聲張,但現在已經傳遍了辰江平原。

如今有許多人知道,朝廷來的人手裏有此前從未見過的新農具,并四處打聽起了其制作、購買之法。

沒過多久,這群人終于被統一聚集于各地官府之外。

——除此之外,那些被遣回原籍的流民,也被官兵帶到了這裏。

看到官府前擺着的東西,衆人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快看!那個就是江大人說的耘蕩。”

“……旁邊兩個又是什麽?”

“這,這個我也不知道……”

等人足夠多時,終于有官員自門內走了出來。

桃延郡人一貫不怎麽認官府,可是今日見到身着官服之人,他們竟不由自主地安靜了下來,甚至屏住呼吸,無比期待地朝着前方看去。

等人群安靜下來後,大周官員終于清起了嗓子。

他先介紹地上那三種農具的名字,示範其用法,接着才提高聲量說出此番目的。

——這些新式農具皆由朝廷制造,現下數量有限。

春耕前朝廷将會在各地官府附近設立學堂,教授“精耕之法”,只有學會、懂得基礎耕種方法的人,才有資格以低價将其買回使用。

在春播正式開始之前,百姓難以用肉眼看到“精耕細作”的好處。

但是農具的效率卻是肉眼可見的。

水田收割後就要除草、松泥。

屆時耘蕩就能夠派上用場。

消息傳出的當天,辰江平原上便有無數百姓将自己的名字報給了官府,唯恐自己慢人一步。

自折柔騎快馬,最多兩天一夜便可到達昭都。

南巡固然重要,但是身為天子的應長川也不能離開皇都太久。

按照計劃,回程時樓船還要在桃延郡停留多時。

所以留下童海霖與薛可進在這裏繼續盯着“軍屯田”一事後,其餘人在桃延郡又待了幾日,樓船便繼續向南最終抵達爍林郡——這是辰江入海之地,也是大周版圖的最南端。

入夜,樓船下艙。

平日裏随行官員,皆在此艙用餐。

今晚這裏因一道聖旨,而變得格外熱鬧。

“好啊好啊,年輕人就是要大膽!”莊岳重重地拍了一下江玉珣的肩膀,“ 阿珣,後生可畏啊!”

說完他便高舉起酒樽,揚了兩下并一口幹掉。

衆人随聲附和:“後生可畏!”

氣氛使然,江玉珣只得跟着再飲一杯。

說話間,“東南三郡”之一的爍林郡太守婁倬正,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與莊岳一樣,都曾是原主父親的好友。

聽說江玉珣“升官”以後,這二人一個比一個開心。

“江大人……不,未來得叫江尚書了!快,飲酒飲酒!”

今日他們喝的并非烈酒,而是傳統恬酒。

也不知婁倬正到底喝了多少,此刻面頰都泛起了紅來。

“是,婁大人。”對方如此熱情,江玉珣只得跟上。

不知不覺間,他的臉頰也生出了一點淺紅。

或許是喝上了頭,誇獎了江玉珣幾句之後,婁倬正忽然想起了往事,接受轉過身去和多年未見的莊岳敘起了舊。

沒了人勸酒,江玉珣總算長舒一口氣。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忍不住道:“尚書令一職自陛下登基起空缺至現在,吾等原以為陛下不會再設此職呢——”

話沒說完他意識到不妥,接着慌忙閉上了嘴。

而周圍人則已在心中默默地補完了這番話:

沒有想到,江玉珣這個剛出仕的小輩,竟然會成為大周第一名尚書令。

說實話,不只是他們江玉珣自己也有一些意外。

他雖然料到了應長川一定會給自己升職,但未曾想應長川居然如此爽快。

難不成他真是許願池?

“咳咳咳……”下一刻,江玉珣便沒忍住嗆了一口酒。

什麽許願池!

哪裏有許願池這麽會壓榨人的?

自己雖然成了“尚書令”,但是身上仍兼着“侍中”一職。

——依舊是社畜中的社畜!

思及此處,江玉珣瞬間悲從中來。

皇帝就在這艘樓船之上。

衆人自然不敢将動靜鬧的太大。

回憶完往昔後,喝上頭的婁倬正便被侍從扶着下了船,其他人也紛紛告辭。

不過轉眼這裏就只剩下了江玉珣和莊岳兩個人。

時間已經不早,江玉珣正打算告辭,卻被莊岳拍了拍肩攔下。

他的語氣頗為深沉:“賢侄,來甲板上。”

江玉珣愣了一下,連忙快步跟了上去。

秋色漸濃,哪怕是處于南方爍林郡,入夜後江上仍有幾絲寒意。

甫一出門,江玉珣的困意就被風吹了個幹幹淨淨。

不同于用暮食時的激動、喜悅,此時的莊岳表情有些沉重。

他深深地看了江玉珣一眼,末了壓低了聲音說:“陛下向來賞罰分明,我們這些武将,都是依靠軍功被提拔上來的。”

江玉珣輕輕點頭。

辰江上一片寂靜,莊岳繼續道:“陛下當年領兵十萬、征戰天下,自是鋒芒畢露至極。你在這面的确與他有些相似,獲得陛下欣賞也非意料之外的事。”

“只是……”

冷風吹過,莊岳神情瞬間一凜。

江玉珣也不由随他緊張起來,同時屏住呼吸下意識問:“只是什麽?”

莊岳忽然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起來,确定周圍沒有人之後,這才壓低聲音對江玉珣說:“凡事都講究一個‘度’,往後你就是尚書令了,不可再沒大沒小,行為做事要更懂得掌握分寸,千萬不可以再觸怒聖顏。我說的你能做到嗎?”

莊岳說的道理江玉珣當然明白。

只是……這分寸也不是自己想掌握就能掌握的。

江玉珣下意識攥緊了手心,略微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向江上看去。

“我……”我當然不行。

他心裏雖然這樣想,但當然不能說出來吓人。

江玉珣轉身朝莊岳笑了一下,安慰對方道:“放心吧世伯,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明白,但是真的做不到。

“那就好那就好!阿珣果然是長大了啊!”

看到江玉珣自信滿滿的笑容,莊岳瞬間如釋重負。

“哎……你爹娘若是能看到你今日的樣子,那就好了……”

莊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沉默片刻,他總算是欣慰地朝江玉珣看去,末了一邊稱贊着“後生可畏”一邊與江玉珣一道向樓船上而去。

江玉珣蹑手蹑腳地推開了艙門。

時間不早,他原以為應長川已經歇下。

沒想到一開門便看見,船艙內隔門未阖,一襲玄衣的應長川正站在窗邊遙望着遠處。

聽到腳步聲後,緩緩轉過身向江玉珣看來。

“臣參見陛下——”

“免禮。”

此時天已經有些冷了,夜裏船上只開一半窗通風。

見應長川緩步坐回桌案之後。

桑公公連忙進來關了一扇窗,接着轉身朝隔門而去。

誰知他的手還未觸至門上,天子便輕聲道:“先退下吧。”

“是,陛下。”

桑公公連忙退了出去,并自以為無比貼心地關好門,遣走了守在外面的內侍官。

見應長川坐下,江玉珣猶豫了一下,也正坐在了外艙席上。

下一刻,便見天子微微蹙眉問:“愛卿身上怎有酒味。”

酒味?

聞言,江玉珣下意識輕輕在自己身上嗅了兩下。

不知道是已經習慣了還是其他原因,他并沒有從自己身上嗅到半點酒氣。

應長川的鼻子也太靈了吧?!

雖然很想狡辯,但江玉珣頓了一下還是老實交代道:“莊大人為慶祝臣成為尚書,所以邀臣聊天、交流肺腑之言并喝了幾杯。”

恬酒幾乎沒有度數,是這個時代最常見的飲料。

上至朝臣百官,下至生活比較富足的百姓,閑來無事都喜歡小酌兩口。

喝酒原本是非常正常的事,但江玉珣卻被應長川問得心虛起來。

天子輕輕點頭。

就在江玉珣以為應長川的問題已經問完時,對方竟又随口道:“什麽肺腑之言?”

“……”他什麽時候這麽關心大臣了!

此刻,江玉珣的心中已經拉響了警報。

若是其他人被問到此事,定會借這個機會用“忠君報國”或者“替陛下分憂”之類的話敷衍皇帝,順便溜須拍馬一番。

可是江玉珣只能一邊回憶,一邊實話實說:“莊大人叮囑臣,不能再在陛下面前沒大沒小,以免觸怒聖顏。”

江玉珣:!!!

救命,我這是不小心出賣隊友了嗎?

江玉珣已經習慣在應長川面前丢臉,或是口出狂言。

可是賣隊友這種事,他似乎還是第一次做,業務頗為生疏。

話音落下,見天子蹙眉,江玉珣僅有的困意也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

我方才這番話似乎是在暗指應長川脾氣不好?!

完了,莊大人不會被我拉下水吧?

想到這裏,江玉珣連忙行禮,并替莊岳解釋起來:“請陛下明鑒,莊大人絕對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擔心臣無遮攔、出言不遜,這才如此提醒臣——”

江玉珣話還未說完,便被應長川笑着打斷:“無妨。”

無妨?

應長川不打算和莊岳計較了嗎。

不等江玉珣想清楚他話裏的意思,天子突然起身,同時将守在外面的桑公公喚了進來。

伴随着“吱呀”一聲輕響,艙門被人從外拉開。

老太監佝偻着身子入內,稍一用力便推動隔門把船艙一分為二。

就在隔門将要關上的那一刻,應長川的聲音自屋內透了出來。

他的語氣無比平常:“同往常一樣便好。”

水浪推着樓船輕輕地晃了一下,随之生出一陣水聲。

天子的聲音忽然顯得有些不怎麽真切。

下一刻,隔門終于阖起。

桑公公随之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等江玉珣反應過來的時候,應長川的聲音已然消散在了夜空之中。

月光自窗外照來,冷靜下來的江玉珣忍不住思考。

……同往常一樣便好?

應長川該不會是讓我繼續保持從前的說話風格吧?

天子巡游期間,依舊每日都能收到從昭都傳來的信報。

——此時聆天臺的丹師已經在玄印監的駐地,按照江玉珣給的思路做起了實驗。

除此之外,昭都附近“屯田”的進展也頗為迅速。

次日,樓船甲板之上。

“回禀陛下,服麟軍軍營附近已屯出了數百畝良田,再過幾日就能開始種植這一季的冬小麥了!”說話間,莊岳的神情頗為興奮。

話音落下之後,他又忍不住稍有些遺憾地感慨道:“可惜今年這田還是墾晚了一步,這個季節只來得及種小麥,粟是完全趕不上了。”

一旁的另一名官員也笑道:“确是如此,只能先委屈大家吃幾個月麥了,明年定當早早種粟。”

怡河平原雖然也種植小麥,但是按照歷史記載,此時距離它變成北方地區的主糧還有好幾百年的時間。

粟即小米,是目前大周北方地區的主糧。

最常見的烹饪方法為蒸和煮。

江玉珣穿越後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适應這樣的飲食習慣。

而無論再怎麽不習慣吃粟米,他都未曾想過改以麥為主糧。

原因很簡單——這個時代流行于大周的小麥品種和現代有所不同,磨出來的面粉極其黏牙,幾乎無法食用。*

基本只能做成所謂的“麥飯”,用筷子夾着一粒粒地吃,味道真的不是很好。

此時已經入秋,錯過了粟米的最後種植時間。

想來明年小麥于軍糧中的占比是會上升不少,也不怪這些大臣們會遺憾。

南巡至此,水路已經走到盡頭。

說着說着說着一行人便下樓船,換乘馬車向官道而去。

……

臨海的爍林郡氣候溫暖,是大周第一個收獲晚稻的郡。

此時田地上已是燦爛一片。

夕陽自小丘另一頭照來,滿地的稻田瞬間泛起了金光。

爍林郡太守婁倬正蹲在田地邊,無比憐惜地撫了撫手下即将成熟、能夠收割的水稻:“陛下,今年爍林郡天氣不錯,稻谷長得也好!預計将會比去年增産兩成。”

雖說增了産,但是婁倬正的表情卻不怎麽喜悅。

緊緊皺着的眉頭也未松開。

——不同于位于辰江平原的桃延郡,爍林郡到處都是低矮的丘陵,壓根沒有幾片平地能夠種糧。

哪怕當年豐收、增産,百姓也要餓肚子。

若是運氣不好遇到災年,那便是餓殍載道……

這一點不止婁倬正知道,朝廷還有皇帝都知道。

因此他就算是裝,也難裝出開心的樣子。

來南方這麽久,江玉珣終于走入了稻田邊。

他忍不住向前兩步,伸出手偷偷比畫了比畫。

雖然生活在城市的江玉珣從來沒有種過田,但他好歹也是近距離看過田地、稻谷的。

方才他就覺得這稻谷有些奇怪,走近比畫了兩下江玉珣便反應了過來——且不說産量如何,單是這個稻谷的杆,就要比自己印象中高許多!

婁倬正說今年是個豐年、沒有災荒,但是遠處仍可看到有水稻倒伏于田地。

看衆人的表情,似乎已經将它當成了尋常之事。

江玉珣下意識摸了摸稻穗,剎那間思緒翻湧。

“愛卿在看什麽?”

“啊!”江玉珣愣了一下,方才意識到應長川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自己背後。

他趕忙轉身向天子行禮:“回禀陛下,臣在看這些稻谷。”

末了輕聲道:“……爍林郡多丘陵,臣一路走來,看到這裏的稻谷似乎僅種于部分平坦地區……便想如果未來能将稻谷種在丘陵半腰,或許爍林郡也能免于饑荒。”

單單他們所處之地,附近就有許多坡度不大的小丘。

若是能在這裏種稻,連修造梯田的工序都可以省去。

婁倬正緩緩起身,笑着向江玉珣這位故人之子解釋道:

“這裏的小丘坡度雖然不大,但是實在是太幹了。此前郡內百姓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在這種地方種稻,但是費盡心思勞作一季,最終卻沒有什麽收獲。時間久了,便也不再做這樣的嘗試。”

田間忽然安靜了下來。

是啊,爍林郡的饑荒問題如此嚴重。

這麽多年來,百姓自然是将能試的方法全部試過了一遍。

看到眼前這些種不了地的小丘,衆人的心情不禁有些沉重。

江玉珣再次伸手從稻谷上撫過。

細小的芒刺于不經意間戳向他的指腹,帶來一陣無法忽視的痛意。

“嘶……”江玉珣下意識把手收了回來,同時忍不住垂眸向指間看了一眼。

還好,稻谷上的芒刺不比麥芒。

剛才那一下雖然疼,但是并未刺破他的皮膚。

然而這一下的刺痛,卻突然使得江玉珣的大腦清晰了起來。

能在山地上種植的稻谷麽……

我想起來了!

江玉珣的心髒忽然重重跳動起來。

他不由自主地攥住了衣擺,同時咬緊牙關。

“江大人,您這是……”站在一邊的婁倬正,被江玉珣突然緊張的樣子吓了一跳。

而此刻,應長川卻已經看出——江玉珣的眼睛極亮,神情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應長川眯了眯眼:“愛卿可是想到了什麽?”

“回禀陛下,臣确有一事相報,”江玉珣立刻轉身向天子行禮,接着緩緩道,“有關稻谷品種之事。”

不等應長川追問,江玉珣趕忙将剛才編好的背景說了出來:

“臣從小生活的蘭澤郡緊鄰海沣國,郡內有一部分百姓與海沣國人同宗同源、聯系密切。臣當年聽部分老者,說過一些關于海沣國的事情。”

江玉珣說着說着,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海沣國有一種稻谷,早熟、耐旱非常适合種植在高田。”

蘭澤郡多雨水,因此完全不需要這種稻谷。

百姓就算知道,也不會大老遠去尋這種稻種,更別提廣泛推廣了。

但是不遠處的爍林郡不一樣!

這種稻谷品種被後世稱為“海沣稻”,一千多年後才由官方引進,并大範圍種植在東南丘陵地區。

至此,爍林郡的饑荒問題終于得到解決。

聽了他說的話,田埂間瞬間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聲。

“江大人,你說的可是真?”爍林郡太守瞬間激動起來,甚至忍不住上前抓住他的手。

話雖這麽問,但是婁倬正心底裏已經将江玉珣的話信了大半。

——他早已聽過有關江玉珣的種種傳聞,同時也是打心眼裏覺得故友之子是可信之人。

江玉珣緩緩點頭:“大人,千真萬确。”

他的語氣無比堅定。

海沣稻确實存在,江玉珣非但不怕人去尋,反倒要大力推動官方去尋找此類稻種。

并且越早越好!

稻谷随着清風的吹拂發出一陣“嘩啦”輕響。

江玉珣轉過身去擡眸看向應長川,極其認真地說:“臣所言句句是真,還請陛下仔細考慮此事。”

金燦燦的稻田,與夕陽一道映在那雙漆黑的眼眸中。

如火焰在随着風搖晃。

應長川忽然在此刻,想起了那日怡河邊如火的殘陽。

——此刻,它已然燒遍了辰江上下。

在江玉珣之前,別說見了大周從來沒有人聽說過所謂的“海沣稻”。

皇帝自然也不能因為他在稻田旁的三言兩語立刻做下決定。

但是此時,江玉珣的話已經如一顆種子,于寂靜間紮根在了每一人的心田之中。

只等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

應長川此行要乘馬車前往爍林郡的首邑。

仍然兼任着“侍中”一職的江玉珣,還和從前一樣與應長川同乘一駕馬車。

離開稻田後沒過多久,馬車便回到了官道上。

爍林郡臨海,夜風裏也帶着一點淡淡的水腥氣。

馬行沒多久,便有一陣風從車外吹來,輕輕将車簾撩起一點小縫。

一處海崖好巧不巧出現在了江玉珣視線中。

看到那熟悉的外形,“青林崖”三個字随之從他腦海裏冒出來。

——當年還是前朝貴族的應長川,人生中第一次帶兵遠征,來的便是彼時還叫“爍林國”的此地。

而令他聞名于天下的第一戰,就爆發于“青林崖”邊!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山。

矗立于海邊的白色的山崖分外顯眼。

江玉珣上輩子曾經這裏旅過游,因此一眼就認出了它!

……沒有想到千載之前,這山崖外竟然是一片樹林。

看到這裏,江玉珣忍不住将眼前的景色與自己腦海中的畫面一一對比了起來。

陷入回憶中的他難得走了神。

因此并沒有發現坐在自己身邊的應長川,不知何時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愛卿在看青林崖?”天子的聲音自江玉珣的耳邊傳來。

“……”

摸魚被抓住對江玉珣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

他下意識回答道:“回陛下,臣方才是在看青林崖。”

這話聽起來甚至有幾分理直氣壯……

不過應長川也并沒有生氣。

天子的視線随江玉珣一道向着車窗外落去。

停頓片刻,江玉珣直接伸手将簾子打了開來。

今日無月,白色的海涯卻泛着瑩瑩的光亮。

應長川沉默片刻,忽然輕笑着說到:“孤上回來此,已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聊到歷史,江玉珣瞬間來了興趣。

他忍不住說:“臣知道,陛下當年在這裏戰勝的爍林國!”

應長川不由轉身向江玉珣看去,并随口道:“愛卿竟如此了解。”

……不對!

說完那番話,江玉珣忽然意識過來,此時以應長川為“主角”的《周史》還沒有修成。

自己說的這件事,當朝許多人都不清楚。

他不由辯解道:“臣,臣父親當年有說過這件事。”

“哦?”應長川似乎來了興致,“除此之外愛卿還知道什麽。”

“……臣還知道,陛下當年于此地一箭要了爍林國大王的命,爍林國軍隊自此群龍無首,大敗于您。最重要的是這一切都是在子夜發生的。”

不同于方才的激動,說到這裏江玉珣的語氣裏不由帶上了幾分懷疑。

史書也不能完全相信。

半夜一箭要人性命?

——這個記載未免有些誇張了吧!

江玉珣頭回在《周史》中讀到此段時就懷疑,這都是後世修史的人的春秋筆法。

說不定連應長川本人,都不知道後世史官會給他記上這樣一筆呢!

江玉珣沒有意識到,身為一名黑粉,自己話語裏的懷疑有些過分明顯。

簡直是将“我不信”這三個大字寫在了臉上。

應長川:“……”

馬車緩緩拐了一個彎駛入山林之中,方才如明月一般懸在海上的青林崖,也随之消失不見。

江玉珣終于依依不舍地将視線收了回來,同時放下車簾下意識朝應長川看去。

這種小事本不該天子關注。

可是沉默片刻,應長川終是忍不住蹙眉看向身邊的人:“愛卿以為此事是真是假?”

馬車內跳動的燭火,照亮了江玉珣的面頰。

他臉上的表情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應長川的眼底。

嗯?

應長川為什麽問我這個?

江玉珣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無比真誠地擡眸看着應長川的眼睛,并極其認真地說:“自然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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