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清懶、微沉的聲音伴着風傳到了江玉珣的耳邊。

或許是親身經歷過,應長川的講述格外生動。

一開始的時候江玉珣還有些不自在。

但聽着聽着便不自覺地入了迷,他一邊走一邊問,似乎随着應長川的話一起回到了多年前的北地。

鎮北軍營地正好位于下風頭,刮了一下午的大風,帳外的空地上堆滿了被風吹到此處的碎石。

幾名身披軟甲的士兵,正抱着羊羔朝小心繞過礫石向營地內走去。

他們每個人懷裏都抱了五六只羊,此時羊羔正四處蹬蹄并驚恐地咩咩直叫。

要想增加士兵的體質,除了糧饷外日常更少不了肉食。

早在屯田之前,鎮北軍就已開始在周圍草地上放牧、養羊,以供士兵飲食。

見這幾人從面前走過,已經變成“十萬個為什麽”的江玉珣順口問道:“陛下,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應長川擡頭看了一眼天。

狂風雖停但黃沙仍盤踞在半空。

按理來說還有一個多時辰才日落,可是現在天色已如傍晚般暗淡。

“今夜還會起風,必須把羊羔抱入帳內保暖。”

說着,應長川便微微彎腰走入了身旁一間軍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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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珣随他一道走了進去,緊接着耳邊就傳來了一陣吵鬧的“咩”聲。

這頂軍帳本是倉庫,帳內堆滿了嶄新的鞋帽與被褥枕頭。

除此之外,今天的帳內還多了十幾只統一打了耳标的羊羔。

見兩人來,守在軍帳內的士兵連忙行禮:“參見兩位大人——”

他只知江玉珣和應長川是“昭都來的大人”,并不知道兩人的具體身份。

應長川随口道:“不必多禮。”

“是,大人。”

待那士兵站穩,江玉珣方才發現他手中還拿着一把扁扁的瓷壺。

粗瓷制成的小壺裏盛滿了熱奶,方才那群羊羔便是在圍着他手裏的瓷壺咩咩直叫。

這是古代的奶瓶!

江玉珣曾經在博物館裏見過它,可惜當時隔着一層玻璃,只能看不能摸。

如今又在士兵手中見到他,江玉珣的眼睛瞬間一亮。

出于職業習慣,此刻他無比想要碰碰那只瓷壺。

……也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試着用一下?

江玉珣抿了抿唇正欲開口,又趕忙把自己勸住。

萬萬不可!

我是大周的尚書,怎麽能做這種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江玉珣下意識輕咳一聲,假裝正經地移開了視線。

不料就在這時,他竟聽見應長川輕聲道:“先下去吧。”

“是,大人!”

士兵當即領命,他将手中的瓷壺放在一旁桌案上便退了出去,同時還拉下了軍帳的帳簾。

帳內随之暗了下來。

……應長川看出我想做什麽了嗎?

或許是丢人丢多了。

小江大人在陛下面前早沒了包袱。

見天子把人支走,江玉珣不由輕輕地咬了咬唇,朝着站在自己身邊的人偷瞄了一眼。

并試探着問:“陛下,臣可以試試它嗎?”

他的語氣有些忐忑,眼中滿是真切的期待。

應長川笑了一下:“自然。”

“謝陛下!”江玉珣也不再和應長川客氣。

他小心拿起桌案上的瓷壺,蹲下身挑了一只瘦瘦小小的羊羔。

甫一嗅到奶味,小羊便不期待地張開了嘴巴。

其餘羊也随之“咩”了一聲,一齊朝江玉珣圍了過來。

然而還沒碰到壺嘴,瘦小的羊羔便被身材健壯的同伴擠到了一邊。

“诶!起開起開——”江玉珣立刻收回瓷壺,伸手驅趕大些的羊羔。

但那些羊羔似乎半點也不怕他,完全沒有被江玉珣的動作唬住。

眼看着那只瘦小的羊羔已被擠到了軍帳角落。

江玉珣正欲起身抓它,卻見羊羔已被應長川蹙眉提溜着小腿拽了起來。

“咩啊——”

懸在半空的小羊驚恐地叫了出來。

?!

卧槽,應長川竟然動手了!

江玉珣下意識回頭向帳簾看去。

确定簾子仍好好合他才放下心來。

……還好,這一幕沒讓別人看到。

見天子一臉嫌棄,想起他或有潔癖的傳聞,江玉珣連忙上前把羊羔接到了懷裏。

末了小心翼翼地提起瓷壺,放到了羊羔的嘴邊。

小家夥愣了一下,連忙吧唧着嘴巴喝了起來。

其餘羊羔還在循着味道朝江玉珣身上撞,然而應長川一回身,那些羊就像是被他身上的殺氣所懾般突然變得極其安靜。

一時間,軍帳內只剩下了小羊羔吧唧嘴巴的聲音。

或許是懷裏的小羊羔太暖,或許是軍帳內太靜。

江玉珣忽然覺得……周遭的氣氛,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似乎得說些什麽了。

江玉珣抱着羊羔在軍帳內四處亂瞄。

下一刻他便發現,帳內最大的幾只羊都被一根繩子拴在了一起。

這似乎并非大周最常見的麻繩。

“陛下……”江玉珣小心開口。

應長川垂眸朝他看來:“怎麽?”

天色漸暗,被黃沙與毛氈濾過一遍的陽光變得格外昏幽。

江玉珣的發絲被風吹亂了些許,衣擺上也沾染了些許土灰。

他略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問:“那些繩子似乎并非麻繩?”

“嗯,”應長川瞥了一眼并輕聲道,“是馬鬃繩還有駝毛繩。”

江玉珣不由點了點頭,認真地聽應長川繼續往下講。

“用鬃毛搓撚出來的繩子要比麻繩更結實耐用,”曾經駐守澤方郡的應長川一邊回憶一邊緩聲道,“鎮北軍營中除了牛羊外還自養駱駝。每年春季士兵都要割掉駝毛制作繩索,駝絨則被制成禦寒的衣物。”

駝絨的保暖性能略高于羊絨,甚至更加耐用,自古就有“軟黃金”之稱。

前朝時,澤方郡每年都要進貢一大批上等駝絨送入皇宮。

應長川向來不在這個方面虧待軍士。

如今駐守北地的士兵冬天也可以靠它禦寒了。

吃圓肚皮的小羊掙紮着從江玉珣懷中跳了下去。

“這樣啊……”江玉珣下意識感慨了一聲,并客觀分析道,“陛下果真了解澤方郡。”

應長川雖然是貴族出身,但并不是養尊處優、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那種人。

江玉珣一邊說一邊低頭把瓷壺放回桌案。

白日裏最後一縷陽光透過毛氈落在了應長川的身上,正好照亮他微微揚起的唇角。

天子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大周正處于小冰河時期的末尾。

在過去的一百多年裏,澤方郡的氣候變得格外寒冷、幹燥,附近的草場也随之退化為戈壁,大片土地裸露在外。

往後一日,風沙依舊大。

出發折柔的日子即将到來,江玉珣與其他使臣便也不再四處亂跑,而是安靜地待在軍帳之中翻閱有關折柔的書籍。

“……這風沙什麽時候才能刮完啊。”

接連幾天不見天日,和江玉珣一起來到澤方郡的使臣心情也不由變得郁悶起來。

說完他便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正在煮茶的士兵朝着軍帳外看了一眼,認真回答道:“回各位大人,等到初夏草綠了風沙才會停。”

不是第一次來這裏的湯一蒙放下手中的毛筆,略微發愁地說:“這陣子正好是小麥拔節生長的關鍵時期,風沙太大恐怕會損傷它的根系。”*

江玉珣也跟着輕輕點頭:“若是曬不到太陽,它也難以長成。”

小麥生長要靠光合作用,一直照不到太陽的話它不但難發育好,甚至極其容易遭受病蟲害的影響。

說完,他不由低喃起來:“今年雖可湊合,但也不能年年這樣湊合。”

“江大人的意思是?”湯一蒙随之朝他看去。

“必須想辦法固沙才行。”江玉珣的語氣很是堅定。

聽他這麽講,士兵有些為難地說:“不瞞大人您說,我們剛到澤方郡的時候就有想過此事,甚至還動手栽種了樹木。但可惜的是,那些樹都沒能成活下來。所以這幾年也就不再嘗試了……”

江玉珣不由抿了抿唇。

澤方郡雖然幹旱,但有大河穿行過境的它灌溉條件其實不差。

依他所見,郡內至少有一半土地可以進行農耕作業。

受到前朝“封禁虛邊”的政策與戰亂影響,如今的澤方郡到處都是沒有開墾的荒地。

再過一段時間便會有百姓遷至此處。

若要他們在此安居,必須盡最大可能改善郡內居住與農耕環境。

江玉珣不由輕輕地抿起了唇。

小冰期馬上就要結束,大周即将迎來漫長的溫暖期。

到那個時候,澤方郡的氣候必定要比現在更加溫暖濕潤。

大周北境的屯墾、開發本就順應歷史。

而人能做的除了順應和等待以外,還有推動……

“你們當年是如何種樹的?”江玉珣突然開口問。

士兵把茶壺放在了炭盆上,他一邊認真回憶一邊說:“挑選合适的樹種,種在河邊或是低丘上。”

江玉珣輕輕點頭,他們選擇的地方并沒有錯。

只是如今正處于氣候過渡期的澤方郡,暫時還不具備令樹木自然生長的條件。

……可是屯田已經開始,移民即将到達。

若是現在不做些什麽的話,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或許已經有一輩人的青春在黃沙中蹉跎了過去。

若是能以外力輔助樹木生長,八成能夠提前改變邊民的生活條件。

“江大人?江大人?”

見江玉珣坐在這裏發起了呆,已和他熟悉起來的湯一蒙笑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問:“您可是知道什麽方法?”

南巡過後江玉珣給朝中官員留下了“博聞廣記”的印象。

說着說着,湯一蒙的眼中也随之生出了幾分期待。

江玉珣小心翼翼地捧起了茶盞。

前日軍醫他挑破了手上的水泡,如今他手心還覆着薄薄一層繃帶。

茶盞的熱氣穿過繃帶傳到了手上。

“草方格”這三個字随之出現在了江玉珣的腦海之中。

他并沒有直接點頭,而是輕聲說:“是有一些頭緒,但還要再想想。”

“不急不急!”湯一蒙眼前一亮,“現在要緊的是出使折柔,後面的事情等我們回來之後再想吧!”

“嗯。”江玉珣輕輕笑着朝他點了點頭。

戰争的爆發不挑時機。

士兵自然要擁有在嚴酷環境中作戰的能力。

但是這并不代表要盡可能地折騰他們。

這幾日風沙實在太大,軍士們暫時留在帳內沒有前往校場。

江玉珣和湯一蒙等人正在帳內最後一次清點送給公主的禮品。

隔壁軍帳內的聲響,也在這個時候傳到了他們的耳邊。

說話的百夫長口音有些重,江玉珣聽了半晌只懂了幾個字。

他忍不住問一旁前來幫忙的士兵:“隔壁的軍帳內正在說什麽?”

“這個啊,”士兵一邊清點草藥數目一邊對江玉珣說,“這幾日軍中将士都在學習兵陣之法。那名百夫長正在告訴他們如何排列兵陣,等到風沙停下以後,便要進行實際操練了。”

末了,他又補充道:“這些都是陛下的意思。他說要将‘戰陣演習’變為軍中常規的訓練項目,人人都要掌握。”*

到了軍中以後,應長川竟比他在昭都時還要忙碌。

短短幾天時間便做出了許多安排。

另一名士兵也跟着補充道:“除此之外還有各兵種的協同配合。”

以往的大周軍隊以步兵為主。

現在以鎮北軍為首的隊伍,正在逐漸轉化為步、騎混合部隊。

這絕對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完成的事情。

江玉珣緩緩點頭,将這一切記在了心中。

大周軍隊中法令嚴明、賞罰具信。

受此影響,将士們的服從性也格外高,這一點與折柔人完全不同。

歷史上怡河潰堤後折柔人便瞅準時機大肆南下,完全沒有給應長川留練兵的時間。

而如今……江玉珣忽然期待起了這支原本便紀律嚴明的軍隊,未來能夠成長為什麽模樣?

他忍不住向外看了一眼。

停頓片刻方才繼續手上的工作。

傍晚,軍帳內。

身着淺灰色勁裝的江玉珣,正與一名士兵執劍相立。

“拔劍——”

江玉珣的話音剛落,便有一道銀光從面前閃過。

“是,大人!”那士兵随即拔劍朝銀刃擋去。

下一刻,兩把劍就重重地撞在了一起,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江玉珣的手被這股力震得麻了一下,但他卻只蹙眉并未丢劍。

調整幾秒後,便再次握劍劈向對手的脖頸。

現狀士兵當即一驚,下意識提劍去擋。

不料就在那把輕劍即将觸及他頸邊之時,江玉珣竟然調轉方向,向着士兵的腹部刺去。

束在頭頂的馬尾随着江玉珣的動作輕搖。

黑亮的眼眸在瞬間被銀光照亮。

他的眉宇似乎也在這一刻變得成熟、淩厲了不少。

江玉珣的力量雖然不大,但是巧勁卻找得很好。

不等對方閃躲,他手中未開封的銀刃已經抵在了那名士兵的腹間。

若是在戰場上,這士兵怕是已被開膛破腹了。

士兵被吓了一跳,他不自覺向後退了兩步,手中的劍也在此刻“哐啷”一下摔在了地上。

顯然他沒有想到表面看着文質彬彬的江玉珣,竟還有這樣的本事!

士兵愣了一下不由感慨道:“江大人好劍法!”

“呼……”

江玉珣長舒一口氣,扶着膝蓋艱難地調整呼吸。

幾秒過後,終于笑着把手中長劍放到一邊,再向對面陪他練劍的士兵行了一禮:“承讓了。”

……

這個冬、春,江玉珣一改往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習慣。

幾乎每天早晨他都要抽出最少一個時辰時間,去認真練習劍法。

在應長川這個“嚴師”時不時的敲打之下。

江玉珣也逐漸摸索出了适合自己的使劍方法。

他身體素質不高,力量并不大,但勝在反應迅速、動作敏捷。

意識到這一點後,江玉珣在練會了基礎劍法之後,又找來幾本能揚長避短的劍譜學了起來。

方才看到有士兵正在軍帳內比試,好奇自己現在水平究竟如何的他,終于沒忍住找人比了一場。

随應長川一道來北地的玄印監把水壺交到了江玉珣手中。

一口氣喝了大半後,他終于笑着轉身向軍帳另一邊看去。

“陛下,臣剛才的劍法可有什麽問題?”

江玉珣嘴上雖這麽問,但是眼睛裏卻是淡淡的欣喜。

帳內的炭火照亮了他的眉眼。

江玉珣沒有意識到——此刻自己完全一副等人誇獎的模樣。

方才那個士兵已經在軍中服役一年還多。

剛開始的時候,江玉珣也沒有想到自己能夠贏過他。

……如今看來看來自己的水平或許還算可以?

“的确不錯,”應長川放下茶盞緩緩走了過來,“截劍與撩劍的動作都很标準,反應也非常及時。”

江玉珣的唇角不由微揚。

他正準備感謝天子,卻聽對方話鋒一轉道:“愛卿方才只想問孤這些?”

“嗯?”

江玉珣的胸口還在不受控制地上下起伏着。

額尖的碎發不知道何時粘在了臉上。

幾秒後,意識到自己想說什麽的江玉珣耳朵罕見地紅了起來。

同時不自覺地攥緊了手心。

他不由移開視線,尴尬地輕咳兩聲并低聲道:“……臣想問問陛下,臣是不是也沒有您原想的那麽菜,表現的或許也算不錯?若是陛下能誇上幾句,讓臣漲漲面子就更好了。”

江玉珣,做人真的不能太飄……

你怎麽求誇求到皇帝面前去了?

這像話嗎!

菜?聽到這個字天子不由笑了一下。

他輕旋指間的玉戒問:“如何誇。”

玄印監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軍帳中退了出去,帳內只剩下了江玉珣和應長川兩個人。

天子的聲音清懶微啞,落在江玉珣耳邊竟叫他的耳朵不自覺地癢了一下。

他下意識移開視線,不自覺道:“比如說誇臣頗有天賦?”

話還沒有說完,江玉珣自己就心虛了起來。

應長川:“……”

營帳內又靜了幾分。

不等應長川開口,江玉珣突然默默感慨了一句:“……臣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

翌日清晨,大周使臣整裝待發。

澤方郡的黃沙終于在今天早上停了下來,天空一碧如洗。

微風拂過遠方碧綠的麥苗生出一陣沙沙細響,遠遠望去如波濤起伏不定。

江玉珣雖然是這一批使臣中年歲最小的一個,身上的職責卻最重。

卯時天剛亮,霞光從地平線那一頭照了過來。

染紅了駿馬的白鬃與如星子一般灑落在地的軍帳。

江玉珣出門的時候,其餘人已經登上了馬車。

他正想尋自己的位置,一名士兵便快步走來朝他行禮道:“江大人,這邊走——”

今天江玉珣不只是“侍中”或“尚書”,更是代表大周的使臣。

因此他并未穿平日裏的官服,而是換上了更為隆重的禮服,頭戴象征身份的梁冠。

江玉珣鮮少作如此打扮,整個人忽在此刻變得成熟許多。

“好。”他點頭跟了上去。

大周百官禮服有四季之分,春季所穿服飾的顏色為青。

鎮北軍營地建在荒地之上,哪怕沒有風沙也是一片昏黃。

遠遠望去,只有使臣青色的禮服有一絲勃勃生機。

“稍等。”還沒走到馬車邊,江玉珣突然停下了腳步。

下一息,随行的士兵均齊刷刷地朝他看去。

“怎麽了,江大人?”

江玉珣并不急着上車,而是轉身望向不遠處最大的那一頂營帳。

——大周的天子正帶着玄印監站在此處,遙望即将奔赴折柔的衆人。

應長川此行雖然低調,但在場衆人卻都是知道他身份的。

江玉珣的心跳忽然快了半拍。

他轉身朝身旁士兵笑了一下,末了輕聲道:“還是正式一點吧。”

折柔王原本便統而不治,新王更只是個牙都沒長齊的奶娃娃。

這種“外交活動”每年都要進行一次,并不受雙方重視。

但是頭回代表“大周”離開這片疆域的他,忽然覺得此時應該來一點點儀式感才對。

春風拂過,撩動了年輕使臣青色的衣擺。

懸在他胸前的松石鏈,也随之輕輕搖動。

黃沙之中,他是唯一的碧色。

江玉珣不由站直了身,舉手加額無比鄭重地躬身朝大周的天子行了一禮。

他的動作極其标準,身姿如青竹般挺拔。

朝霞不知在何時消散,遠方只剩一輪紅日。

“走吧。”

行完一禮江玉珣重新站直身,正欲回頭走向馬車。

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竟看到……

不遠處的軍帳旁,一身玄衣的應長川忽然朝自己笑了一下。

接着他居然緩擡起手,也朝自己回了一禮。

應長川的動作優雅而鄭重。

江玉珣不自覺睜大了眼睛。

——按前朝舊制,大臣行禮之後皇帝還須回禮以示尊重。

但自應長川登基起此制便戛然而止。

這是江玉珣第一次見到應長川向大臣回禮。

他的呼吸不由一滞。

江玉珣輕輕地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沒有看錯。

春風突然大了起來,吹得馬鬃随風舞動。

不知道是誰先抽動馬鞭,戰馬終于嘶鳴一聲拖着一駕駕馬車向北方而去。

守在軍帳外的玄印監與士兵,也紛紛向營區內退去。

随應長川一道來的将軍在此刻上前行禮道:“陛下,請問是否現在前往校場?”

“不急。”應長川眯着眼睛向前看去。

江玉珣在士兵的帶領下走向了最後一駕馬車。

就在登車的那一瞬,他腳步竟又是一頓。

猶豫片刻,江玉珣還是忍不住微擡起手,朝應長川所在的方向輕輕揮舞了兩下。

下一刻,他終于笑着撩起簾子踏入馬車之中。

“走吧。”

“是,江大人——”

春風吹得遠處麥田輕搖。

紅日照亮了一片碧天。

馬車緩緩駛向折柔的方向,直到消失成為黑點,天子終于轉身回到了軍營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江玉珣:應長川還怪有禮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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