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法則
法則
“你不要刺激他!”米蘭立刻反駁,又對繼尋說,“把槍舉高。”
陸子洋不說話了,因為繼尋聽從了米蘭的指令,槍口黑洞洞的,對準了他的腦袋。
“我身上沒有指令,對吧?”繼尋問道,“至少現在沒有。”
“對……”米蘭承認了,“我只是不希望由你來承擔殺死主神的責任。”
“告訴我,這是怎麽一回事。”繼尋看着陸子洋,話卻是對米蘭說的。
米蘭大概是放心了,思索片刻後,便開了口。
“這個世界是氣泡世界,是碎片世界的一種。你見過的,和地鐵站那個差不多。”
邊緣世界只是很遠,氣泡世界卻是虛幻的。它獨立于真實世界之外,沒有時間概念,是個停滞的空間。氣泡世界裏不論發生什麽事,對現實都沒有影響。它只是個漂浮在空中的肥皂泡,虛幻易碎,空無乏味。
米蘭似乎提示過他,米蘭說過,正常的世界沒有特殊調查部。
所以這真的是個水晶球?
繼尋挺恍惚,問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米蘭一時沒有回答,倒是陸子洋接了話。
這人完全沒有被槍指着的危機感,依然是一副慵懶的模樣。
他把煙點上,往後靠在沙發裏,仰頭看着上方的小男友,開口道:“這個世界是為你打造的。”
繼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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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于玄乎,繼尋不信,而米蘭解釋說:“氣泡世界是法則給你的機會,如果你彌補了過錯,你就可以回來。”
“我做錯了什麽?”繼尋很不安,他有種不妙的預感。
陸子洋糾正道:“你沒做錯什麽,你只是後悔了。”
後悔什麽呢?
“你是我的禮物,有一天你說你要離開我,我不同意,你就從樓上跳下去了。理論上你應該摔得粉身碎骨,但是法則給了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可以選擇死去,也可以選擇重來。”
我為什麽要自殺?繼尋遲疑了下,問的卻是更重要的問題:“什麽是法則?”
陸子洋回答:“陰晴圓缺,潮漲潮落,萬物生生不息,世界的運行規律就是法則。”
米蘭補充:“世界精致巧妙,它不是偶然産生的,它是經過設計的,這些精妙的設計就是法則。”
人死不能複生,這是萬物規律,而法則給了繼尋一次機會。
“但你還是失敗了。”陸子洋說。
“重來是重來什麽?”繼尋問道,他覺得這才是關鍵。
“感情的平衡。”米蘭的每一個詞都充滿了考量,“你說你願意彌補主神對你的愛。”
“你完不成任務的,”以賽亞非常暴躁地打斷了這些人,“誰知道主神暗戀你多久。”
繼尋:“……”
這話題有點尴尬,不過無論是陸子洋還是米蘭都沒有搭理以賽亞。
我也沒有不愛呀,繼尋心想。
而米蘭說:“主神把與你有關的記憶切割開來,和你一起放進了氣泡世界。所以此時此刻,主世界的主神并不記得你,與你聯系的只有我和以賽亞……因為這件事情我們也有點責任。”
陸子洋吐了個煙圈,撐着腦袋看繼尋,臉上是種似笑非笑的神情:“親愛的,你根本沒有完成任務,無論重來多少遍。”
“這是懲罰?”被困在氣泡世界裏,直到完成任務?
“不是的,繼尋。”出乎意料,米蘭否認了這個說法,他說,“機會只有一次,如果失敗了,你就會被抹去存在,連帶着整個氣泡世界全部消亡。但是,主神他……”
“他一直給你放水。”以賽亞受不了米蘭的磨磨唧唧,直截了當道,“你失敗了他就重頭再來,一遍又一遍。不過你失敗太多次了,你知道你被困在這裏面多久了嗎?我們實在看不下去了。”
繼尋:“……”
怪不得米蘭說只有完成任務才能離開這裏,怪不得每次他說“我愛你”,陸子洋都毫無反應。
繼尋的眼神一下子有些躲閃,他偷偷瞄了眼陸子洋,陸子洋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就那麽淡定地回望過來。
院子裏的人越來越多,落地窗被敲得震天響,噪聲逐漸放大,那些人就像是要沖進來把他們撕碎一樣,喉嚨裏發出無意義的音節,喪屍一般擺動身體,沖他們張大了嘴。
繼尋有些明白了,這是碎片世界,細小的事實在提醒大家這裏并不真實,那些認識到異樣的人會為了自身存在,攻擊制造碎片的人。
“任務失敗的情況有很多,比如你說要分手,比如我說要分手。”陸子洋突然笑了,笑容裏帶着些許涼意,“再比方說現在……你要殺了我。”
“陸子洋!”米蘭似乎很着急主神的話,主神說的每一句話都能動搖繼尋的決定。
“以往确實是這樣,但你不能再重來了。”米蘭解釋說,“氣泡世界畢竟不是現實,這裏不可能永遠存在下去。循環越多,異常就越多,碎片世界和現實的差異會越來越大,正常的世界裏根本就沒有特殊調查部。”
就像地鐵站的商場、白面具的城市,坍塌以後的碎片世界,會成為宇宙空間裏黯淡無光的幽靜之地,你願意一直在這裏嗎?
“你願意和我一起呆在這裏嗎?”陸子洋這樣問道。
院子裏的敲擊聲越來越響,人群發出狂躁的吼聲,玻璃門開始震動,高腳杯裏的葡萄酒也微微晃蕩起來。像是不願意接受事實,這個世界在做最後的掙紮。
“我們不做任務了,”米蘭勸道,語調很急切,“議事會同意消除你的指令了,沒有指令的話,你就不需要回應主神了,你也不會因為任務失敗而啓動自毀程序。做不到就做不到,我們回來吧。”
“米蘭你是……”陸子洋臉上帶着微妙的笑意,“你是怎麽讓議事會同意的?”
“那不重要。”米蘭并不打算解釋。
“殺了這個世界的主神,你就可以從這個世界脫離出來,否則你會被永遠困在這裏。”米蘭催促道,“快點,時間要到了!”
離開異常世界是生物本能,陸子洋既沒有阻止,也沒有反駁米蘭的話,他只是擡眼望着繼尋:“親愛的,這就是你說的愛我嗎?”
這話很有道理,非常動搖娃娃的決心,但陸子洋沒有再繼續了,因為他看到對着他腦袋的槍口一點點往下移,最後停在了他胸前。
瞄準腦袋顯然是最輕松最準确的做法,對方一定會死,毫無疑問,但繼尋不會這麽做。
對着腦袋開槍,恨意是強烈的,而對着胸口開槍,至少不會破壞對方的面容,是個要溫和得多的做法。
陸子洋知道繼尋會開槍。
“開槍!”小章魚尖叫。
砰——
槍法很穩,他的娃娃從來都知道正确做法是什麽。
鮮血從胸前湧出,暈開了一大片,白襯衫浸透血液,貼在了皮膚上,紅白相間下,一切都那麽刺眼。伴随着槍響,窗口的敲擊聲驟然加速,砰砰砰簡直要把玻璃撞碎。
繼尋像是才反應過來,呼吸一下子有些急促,他的胸口起伏着,手腕被震得發麻,他放下了舉着的手臂,一眨不眨盯着沙發上的人。
為什麽不躲?
屋裏和屋外像是兩個世界,噪聲似乎被隔離開來,他像是置身魚缸中的金魚,被水液包裹得徹底,只聽得到胸腔鼓動的聲音。
接着,他感到有人從身後抱住了他,突然的動作驚得他雙腿發軟。那人的體溫很剛好,靠在他耳邊,輕聲道:“你好狠心啊。”
章魚裏傳來以賽亞氣急敗壞的尖叫:“你只開了一槍!你要把子彈全部打完!主神沒有那麽好解決!”
不行了……
呼吸越來越急促,整個腦袋都在晃,眼前的景物非常模糊,繼尋往下跪,陸子洋扶住了他,關切道:“你怎麽了?”
繼尋撐住地面,轉過身,費力地把人推開,陸子洋在很近的地方,完好無損。
現在沙發上是一具屍體,面前還有一個人,他需要再開六槍,最好一次搞定。
他半跪着,舉起了槍,這次他整個人都在抖。陸子洋沒有再說什麽,只是靜靜看着。
六槍……
這個世界在撕裂,以別墅為中心,聚集過來的人群越來越多,通訊不知何時恢複的,放在沙發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突兀的鈴聲像是最後的催命符,尖利詭谲,劃破了本就緊張的氛圍。
六槍……
繼尋的頭很暈,如果他做不到,這個世界就會坍塌成白面具那種莫名其妙的世界,他想起了那個世界的陸子洋,想起被紅外切割網切成一塊一塊的陸子洋。
“不行,”繼尋輕輕抽氣,指尖不受控制地輕顫着,“我做不到……”
對面的陸子洋似乎挺開心:“那和我一起留在這裏吧。”
但是繼尋說:“我不要在這裏……”
陸子洋看着他,繼尋舉起了槍,動作有些抖,槍口朝向自己。
陸子洋:“……”
陸子洋握住了他的手腕,語氣有些嚴厲了:“你在幹什麽?”
章魚裏全是以賽亞的尖叫聲,而米蘭在嘆氣。
繼尋磕磕絆絆地開口,他很慌,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做,他只想結束這一切:“你當時就不應該救我。”
從樓上跳下來時我就應該死了,在白面具的世界裏我就應該回不來了,既定的命運真的能改變嗎?改變的方法是由另一個人承擔後果嗎?
繼尋的手抖到不行,陸子洋輕易就把槍扣住了,兩人僵持不下,手機鈴聲依然吵個不停,屋外的人要進來了,玻璃裂開,碎片一樣的花紋印在了上面,這個世界要結束了。
陸子洋一寸一寸掰開繼尋的手指,他拿過了那把槍,就那麽看着繼尋,唇齒微啓,非常無奈的樣子:“好吧,親愛的,如果這是你希望的。”
繼尋的眼睛睜大了,他的嘴唇張了張,但巨大的沖擊下他什麽話也說不出。那兩秒的時間在他眼裏被拖長了,一切像慢動作一樣在他眼前放大,而他動彈不得。
“不——”
他好像發出了聲音,又好像沒有,他試圖搖頭,但身體僵直着,像是被按了暫停鍵。
他眼睜睜看着陸子洋把槍對準了太陽穴,這人還往後退了些,但血液依然濺到了他臉上,滾燙炙熱,粘稠濃重,他的眼前一片血霧。
世界好像都安靜了。
手機鈴聲、敲擊聲……所有噪聲都沒了。
整個世界全部靜止。
院子裏的人一個個靜立着,面無表情地貼在玻璃窗上,直勾勾的眼神望了進來,所有人的視線都指向了繼尋。
繼尋毫無察覺,槍響的那一刻一切都停下了,主神自殺,世界停滞了。
“陸子洋?”繼尋站不起來,只能往前爬,他搖了搖對方的身子,又擡頭看向周圍。
應該有下一個身體出現的,停滞應該只有片刻,但他等了一會兒,什麽也沒有。
為什麽會這樣?
“米蘭?”繼尋問章魚,“以賽亞?”
沒有人回答他。
周圍靜到可怕,屋外全是人,一個個人體目光空洞地直立着,墓碑一般填滿了院子。而他在世界中心,孤立無援。
“不要這樣……”繼尋已經撐不住了,他摸了摸地上的血,那血依然帶着溫度,他抱住了對方的身體,“你醒一醒。”
他依然很害怕,但這樣做似乎能讓他安心一些。
“對不起,你不要這樣……”繼尋趴在他身上,對方的血液沾到了他的頭發,他抱着屍體的手抖到不行。
好想離開這裏,繼尋心想。世界和陸子洋仿佛是對立的,他盡量往他身上靠,想離這壓上來的世界遠一點。
他抱得很緊,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懷裏的屍體漸漸冷了下去,皮膚的觸感變得僵硬起來,他到底也沒有等到下一個陸子洋。
可是,為什麽沒有下一個?
是世界到盡頭了嗎,但到了的話怎麽沒有重新開始呢?
等到血液凝固以後,繼尋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的目光很空洞,茫然又無措。
好像所有人都對他很好,但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好害怕,繼尋心裏想,他撐着地面,跨坐到陸子洋身上,低頭看了看那已經面目全非的腦袋,從身下拿過了那把槍。
他終究打不完那些子彈,他既沒辦法徹底傷害對方,也沒辦法愛得那麽無私,他無法回應陸子洋的感情,也無法回應米蘭的好意。
繼尋把槍頂到了下巴上,他很害怕,他盯着地上的人看,仿佛那人可以給他勇氣。身下的屍體已經沒有熟悉的溫度了,但他還是不想離開。
“我想和你在一起。”繼尋混亂的腦子只剩下了一個想法,“我想和你在一起,無論你以什麽樣的形式存在。”
哪怕是屍體,哪怕是肉塊,只要是你,我就能安心。
繼尋深深吸氣。沒關系的,他安慰自己,我離你很近。
天平搖搖晃晃,結局清晰地擺在面前,他能夠接受。
最後那幾秒,繼尋扣動了扳機,子彈穿透喉嚨,血液噴濺,他的身體往下倒,他想和他在一起。
但是——
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
什麽感覺都沒有。
他确實開了槍,但沒有感覺。他的意識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身體。
身體和血液都變成了小小的色塊,一個個小點點很快分裂開來,像白紙上被抹開的顏料一樣,色彩混雜,看不清原樣。
這是……
不明生物?
繼尋已經沒有驚訝的表情了,他只是一個意識,沉沉浮浮地游蕩在房間裏。
時間仿佛回到了入職培訓那一天,在特殊調查部空曠的報告廳裏,冷氣開得很足,空氣裏彌漫着新風系統冰涼清新的味道,他聽到臺上的老師給不明生物下了定義——
“不明生物記不起自己的身份,它們的記憶是虛構的,只有在被世界清除的那一刻,它們才明白自己是什麽。”
所以我是……
意識體?
咩咩咩,有人猜到嗎?o(〃^▽^〃)o
米蘭(插播):今天是世界章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