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運動會

運動會

這天早上，繼尋只有半天的課，前兩節是法學導論，後兩節是體育選修。理論課有一個好處，就是老師不怎麽提問，他只需要安靜坐着就行，沒有人會注意到他。

法學導論他和藍亭一起，全程趴着睡覺，中途醒來時，藍亭一臉的擔憂：“我不記筆記，你還在睡覺，那我們的考試怎麽辦？”

繼尋揉揉眼睛，目光在教室裏逡巡着，打算找一個好說話的好學生借筆記，他把衛衣帽子套到頭上，突然就注意到坐在前排的一個女生。那個女生紮着辮子，盯着黑板的眼睛黑白分明，一臉的認真。

“找她。”繼尋示意藍亭。

藍亭不太确定：“我感覺她不好說話。”

“不會的。”繼尋回答，然後又心安理得地趴了回去。

課間休息，兩位學渣挪到了女生後面，繼尋戳了戳對方的肩，女生回過頭，就見身後的人笑容友好，客客氣氣地問：“同學，你的筆記可以借我們抄嗎？”

女生挺驚訝，但答應得很快：“可以呀。”

她把筆記本遞了過來，藍亭趕緊道謝，摁下筆帽，埋頭抄寫。

繼尋趴在桌上，對女生笑了笑：“我叫繼尋。”

女生說：“我叫茜茜。”

“加個聯系方式？”

“好的。”

藍亭也擡頭，抓緊抱大腿：“我也要加。”

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仿佛過去的日子還在繼續，繼尋想起氣泡世界的最後一天，那是多麽平常的一天，誰也想不到整個世界會在那一刻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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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做了什麽呢？那天茜茜請假了，早上的時候他在電梯口碰到了藍亭，下班他去買禮物……說起來他到現在都沒有準備好情人節禮物，陸子洋會傷心嗎？

和茜茜的最後一面是在車裏，當時說好要再聯系的，結果卻是連電話都打不通了。

如果一切沒有結束，那該多好。

繼尋第無數次後悔當初的選擇。他當時到底為什麽會覺得真相更重要呢？

殘忍的真實和幸福的虛假，他偏偏選擇了前者。那些察覺到異常而去攻擊主神的人，他們知道主神死亡後整個世界都會毀滅嗎？真相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實在太荒謬了。

主世界的每一天都是無精打采，繼尋站在操場上，體育課什麽的，他也依然昏昏欲睡。

藍亭問道：“你運動會要報什麽項目嗎？”

繼尋打着呵欠搖了頭。

藍亭表示了惋惜：“我記得你體育很好的，不參加也太可惜了吧。”

可是參加也沒什麽好處，無論是物質獎勵還是精神獎勵，繼尋一概不感興趣。

他把這套消極理論告訴了藍亭，附帶一個結論：“不如回去睡大覺。”

藍亭一臉驚訝：“我以為你會喜歡呢，主神會來頒獎，就算不參加，睡覺什麽的也不大合适吧。”

……那個人也會來嗎？

繼尋很意外：“頒獎？每一項嗎？”

“那當然不是了……哦對，你是第一次來學院。”藍亭介紹道，“主神只在最後一天出現，他會給集齊三項金牌的人戴橄榄枝桂冠。”

“只需要三個金牌？”繼尋覺得這挺簡單的。

而藍亭說：“那是因為每個人最多只能報三項。”

繼尋昏昏沉沉的腦子終于清醒了些，他的眼睛亮了亮，說：“那我要報。”

藍亭打趣着：“是為了見他嗎？”

“當然不是。”

“我不信哈哈。”

繼尋沒有撒謊，他确實不是為了見主神。主神給了聯系方式，要見一面并不難，難的是給主神留下什麽樣的印象。

在人類世界，追求人的方式很簡單，送禮物、請客吃飯、談天說地、各種殷勤。但主神對他完全是降維打擊，繼尋覺得自己沒有什麽主動權。連情書都寫得很糟糕呢，無論他付出什麽，都只能是一個等着被愛的角色吧，真是讓人無力。

說實話，他對那天的一夜情非常後悔，本來主神就對他有誤解，結果他還把自己往那個位置上放。根本解釋不清，主神看他就像看一個好用的玩具一樣。

但我不是那種用途，我也有別的可以做得很好的事情。我希望我站在你面前時，可以是閃閃發光的，我希望你關注我的想法，我希望你欣賞我本身。

繼尋思考良久，報了比較有把握的三個項目，400米、5000米和射箭。

藍亭暗戳戳避開了這三個項目，繼尋奇怪道：“你也想見主神嗎？”

“……”藍亭對這個腦回路感到無語，“我是想要獎章，萬一将來挂科，獎章可以抵學分的。”

“這麽好。”

倒是一個意外的收獲。

“寶貝你報了什麽？”米蘭很開心，“我要申請當嘉賓，給你頒獎。”

“哇哦，”以賽亞也星星眼，“你的身體很好很強壯，一定沒問題的。”

米蘭卻是提醒道：“主世界每個工作人員都很健康，你可一定要好好訓練別偷懶哦。”

“會的。”繼尋很有信心。

生活好像一下子有了期待，課程表裏的空白被填滿了，繼尋發現自己喜歡這種努力就會有回報的感覺。世界上有那麽多不确定的事，感情虛無缥缈，毫無章法，只有成績穩紮穩打，一步一個腳印。

如果感情也有進度條就好了，繼尋很想看看法則的天平。天平放上了砝碼，随着慣性往下落。他愛上主神的下一刻，天平就開始傾斜了，主神那邊高高翹起，只有他深陷下去，無法自拔。

認真起來的繼尋簡直十項全能，他想自己會見到主神的，他會從主神眼裏看到驚訝、意外或者別的什麽情緒，主神大概會意識到，他的玩具不僅僅只有一種用途。

哦，不對，主神會意識到，他不是一個玩具。

運動會那一周，學院沉浸在一種歡快的氛圍裏，每天早晨8點，廣播就開始放音樂。那些曲子不知是哪個世界的産物，節奏感很強，整個會場都被裹挾進了那種蓬勃的朝氣裏。

繼尋沒有特意找裝備，寬大的白色T恤紮在運動短褲裏，長腿筆直，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熱身的樣子像極了小男孩。

米蘭雙手捧心：“真高興你是我的。”

以賽亞緊跟着道：“也是我的。”

“神明保佑，我要金牌。”繼尋對着他倆許願。

米蘭和以賽亞：“……”

預賽小組第一，決賽第一。繼尋跑得風一般的快，長腿邁開，沖刺的速度很快，滿場全是尖叫。

他跑得心無旁骛，等沖過了終點線，他才後知後覺冒出一個念頭——如果主神能看到就好了。

但那個人不會來。

400米輕輕松松，5000米就有點難度了，繼尋保持着速度，心裏有種非常輕盈的感覺，好像他的目标變成了可視化的景象，只要他沖過終點線，幸福就在前方。

T恤被風吹得鼓了起來，又往下在腰間紮緊，白色跑鞋踩在塑膠跑道上，像躍動的音符，輕快熱烈。繼尋一圈圈跑，他沒有注意到看臺上歡呼的以賽亞和米蘭，也沒有注意到藍亭在沖他揮手，他心裏想着他的主神，他想自己一定要是第一，只有第一才能和那個人站在一起。

但是心裏真的好空啊。我拿什麽給他呢？他喜歡我什麽呢？我又憑什麽要求他愛我呢？

好難好難啊，比任何一次比賽都難，難到毫無勝算。

贏了的話，他會多看我一眼嗎？會覺得我厲害嗎？會不會有一點點在意我？

我真的，好喜歡他啊。

12圈半，繼尋的速度很穩，跑道漸漸不再擁擠，他超過了前面領跑的人，最後兩圈遙遙領先，周圍是歡呼和喝彩，他是開心的，只是有那麽一刻，會有一點點遺憾，他希望他的主神也能來看看他。

沖過終點的時候，裁判大聲道：“第一！”

繼尋沒有力氣回應，他稍稍減速，慢慢停下來，心跳很快，滿身都是汗。十年前，主神不搭理他，他在這裏一圈圈地跑，但仍然忘不掉。十年後，還是這個操場，他拿到了第一，可惜主神依然沒有看到。

以賽亞激動地揮手，繼尋往他們那裏走。他把T恤拉起來擦汗，衣擺撩起的時候，露出一小片緊實的腹肌，以賽亞上手摸了摸，說：“寶貝你太帥了！”

很癢，繼尋躲開了，又笑起來，牙齒白晃晃，以賽亞把人抱起來轉了個圈：“我太喜歡你了！”

“你為什麽抱得動我？”

繼尋暈頭轉向，又被米蘭扶住了，塞過來一瓶水。

5000米跑下來，他整個人都在冒熱氣，急需降溫。接過水後，他只喝了兩口，就把水往頭上倒。冰涼冰涼，幹淨又舒服。

米蘭哎呀一聲，搶過了空瓶子，責怪道：“這樣不好。”

領獎的時候，繼尋還是在笑。

米蘭拿着花和獎牌，說：“很少看到你這麽開心。”

繼尋其實是挺詫異的，他沒想到米蘭會注意到這些，他有些不好意思，說：“當然開心了。”

收獲兩個金牌，藍亭很羨慕，晚上聊天時說：“你今年都不用擔心挂科了。”

“嘿嘿，”繼尋很得意，“你也加油。”

藍亭卻是欲言又止：“其實我在想，你幹嘛不報游泳呢？”

“我游泳不好。”繼尋完全沒考慮這個項目。

藍亭扶額：“哥們你思想也太單純了，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展示一下你的身材。”

繼尋：“……”

藍大少爺傳授經驗道：“光表白是沒有用的，追人靠的是吸引。”

“可是……”

繼尋覺得如果是自己的話，是會喜歡最耀眼的那個人，運動會最耀眼的當然是第一名了。

他于是說：“第一不是很有吸引力嗎？”

藍亭表示了反對：“桂冠獲得者每年都有，也沒見主神喜歡哪一個。而且我覺得你最大的優勢就是臉和身材啊，你不打算發揮一下優勢嗎？”

但這可能是他最不喜歡的優勢了，繼尋搖搖頭：“反正已經報完了。”

“也是……不然你把你的金牌拍給主神看看？你們平時都不聊天的嗎？”

“……不聊。”

是的，不聊天，主神聯系他估計也是為了約，繼尋全部無視了。

“哥們，你真的任重道遠啊。”藍亭嘆了氣。

挂掉通訊，繼尋在床上翻了個身。

不然……聯系一下試試？

他突然很慶幸那天晚上自己忍了下來，人和人的交往果然還是似是而非一點比較好，留有餘地才會有機會。

他于是給那兩塊金牌拍了照，戰戰兢兢編輯了附帶信息。那信息改了又改，打了又删，最後還是簡單地只發了個笑臉表情……主神應該會覺得很無厘頭吧？

繼尋等了挺久，久到他覺得對方不會回複了。他去衛生間洗漱，咬着牙刷盯着鏡子裏的人看。

其實藍亭說得很對，我的優勢也就這些，如果我想要得到什麽，靠臉會比其他方式要容易很多。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主神回複了，虛空中發出咚的一聲，那是收到信息的提示音。繼尋忙吐掉漱口水，回去點開控制面板。

信封小圖标彈開了，放大的字體金光閃閃：“我以為你因為太丢臉不理我了呢。”

繼尋：“……”

小圖标又動了動，緊接着就是下一句話：“你要是不理我，我會覺得很可惜的。”

可惜什麽呢？

主神回得這麽多，繼尋其實很意外，莫名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但他還沒想好要回什麽，第三句話就那麽跳了出來，清脆愉快，非常直接：“寶貝你的體驗感真的是滿分。”

繼尋：“……”

那一瞬間真的有點懵，臉頰發燙，腦袋還有點暈，在他反應過來前，本能已經驅使他拖動對話框把人拉黑了。

界面瞬間清空，恢複了往常的整潔，幹幹淨淨，沒有一絲雜質。

繼尋深深吸氣……

——我真是瘋了才會去聯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