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禁锢
禁锢
到家以後,天色還早,但是繼尋非常困。
怎麽會這麽困呢?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好像一直就提不起精神。這種感覺其實有點熟悉,每次他覺得被抛棄的時候,心髒和大腦都會難受到不行。之後就像是身體的防禦機制一樣,他會不斷陷入睡眠,減少清醒的時間。
他把窗簾拉上,腦袋塞進了被子裏,氛圍很安靜,心情起起伏伏,這之後的一切都變得詭異起來。
還是米蘭家的客房,早上的一切似乎都還沒來得及發生。對話還沒往那個方向去,繼尋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悲傷壓抑,哽咽而無力。
“我想問你,如果我把之前的遺憾都彌補好,我們會不會有完滿的結局?”
是啊,真的好遺憾。
如果親吻的時候我沒有躲開,如果我及時報警了,如果我沒有貿然說分手,如果我相信你,如果我信守承諾,如果我沒有開槍……我們是不是就會在一起?
“什麽是完滿的結局?”主神坐在床沿,這麽問道。
繼尋回答:“我們一起在氣泡世界裏,循環到最後。”
他擡眼望着他:“你問過我願不願意,我明明答應你了。”
“那是虛拟的世界。”主神說。
“對我來講,那是最好的世界,有最愛我的人。”繼尋搖頭,“現在的你對我來說才是不真實的。”
這話挺過分了,但主神沒有計較。
“我回去問你了,”繼尋開口道,“但你說有限的世界留下的只是影像,你說你寧願我呆在主世界。”
陸子洋不願意,但主神可能會願意。
繼尋問道:“你能把我放回去嗎?”
主神擡手去捏自己的吊墜,藍寶石很漂亮,微微發着光。他把它摘下了,放在手心看着。
“我弄丢你一次了,”主神說,“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可是……”
“你印象中的氣泡世界只有13個月零14天,但對我來說不是這樣的。我如果同步記憶,那會是所有循環的記憶。”
主神笑了笑,歪頭看着他:“你知道你從那座橋上跳下去多少次嗎?你知道你說了多少次分手嗎?米蘭插手以後,你知道你開了多少次槍嗎?繼尋,你沒有資格跟我提要求。”
這一切和上次說分手時很像,可惜繼尋全部不記得,陸子洋重置了時間,主神說的這些,繼尋毫無印象。
明明毫無印象,但卻出現在夢境裏,這是主神的意識。娃娃不斷死亡不斷重置,為了維持他的生命,維持氣泡世界,主神分了很多意識給他。
“我沒有在跟你提要求。”繼尋覺得很傷心,“為什麽我沒有資格?”
主神反問:“你說呢?”
繼尋瞪着他,他其實能理解主神的邏輯。那麽高高在上的人,為一個娃娃付出了這麽多,自然會希望對方能夠完全服從。
根本無以為報吧,服從就那麽難嗎?
可惜繼尋并不想把自己放在這樣的位置上。
“我之前問過米蘭,我說我和主神的差距那麽大,我就算再怎麽努力,也夠不到你的一小部分,我根本不應該期待你的愛。”
繼尋坐在那把扶手椅上,認認真真道:“但是米蘭說愛不是這樣的,不是優秀的人才值得被愛。米蘭說愛沒有高低之分,愛也不是評判一個人價值的标準。”
他深深吸了口氣,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裏很難受,但他還是說了下去:“氣泡世界是被制造出來的平等的世界,可能我不應該沉浸在這種虛拟的假設裏吧。”
“你不愛我了嗎?”主神問道。
繼尋搖了搖頭:“我永遠愛你。”
他其實記得我吧?繼尋不大确定。
同步記憶就像是往大腦裏強行塞入數十年的輪回影像,主神不願意,他其實能理解,只是他不知道要怎麽辦。
聽到繼尋的回答,主神卻是笑了:“真的嗎?你永遠愛我?你願意和我一起在氣泡世界裏呆到最後?”
繼尋點了頭。
主神說出了那句話:“那你不能反悔哦。”
好像哪裏怪怪的?但繼尋還是回答了:“我不反悔。”
畫面一下子變暗了,小章魚在眼前不斷放大,主神牽過了他的手,笑容挺暧.昧,說:“你不介意就好,我沒問題。”
下一個場景是在陸子洋的客廳裏,周圍很熟悉,天氣陰沉,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繼尋坐在沙發上,他被人壓着,動彈不得。主神在親他,一點點解開他的衣物。
“不要在這裏。”繼尋很羞恥,望了眼客廳的落地窗。
窗外白茫茫一片,什麽也沒有。沒有天空,沒有道路,只有院子裏的樹,孤零零立在那裏。
他其實應該察覺到不對的,但是主神的吻把人弄得暈乎乎。手探進了衣服裏,膝蓋頂着沙發,重量壓制着,感覺很強烈,奇異又刺激。
然後很突然的,樓上傳來咚的一聲,像是有什麽重物摔落下來,繼尋一驚,擡眼望了望天花板。
“上面有人嗎?”
“沒有,寶貝。”主神用了點力,繼尋的腦子又開始暈。
“等等等等。”娃娃抵住了他的胸膛,“我真的感覺上面有什麽。”
繼尋對上了主神金色的眼眸,他沒有看到熟悉的溫柔,主神的表情陰沉壓抑,他吓了一跳,問道:“你怎麽了?”
“你在這裏等我。”主神理了理衣服,站起了身,“不要亂動,我一會兒就下來。”
“好的。”繼尋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坐好了。
繼尋覺得自己等了很久,久到天色愈發的陰,周圍愈發的涼,他有些害怕了。
不然……上去看看?
放眼一切都還是那些陳設,但不知為何,就是透着股陰冷的調子,所有顏色都比往常暗了幾分,走廊更是晦暗不清,模糊又肮髒。
那些牆上的痕跡是什麽?
繼尋路過了自己的客房,他沒有進去,而是徑直往裏走。他看到主神從主卧裏出來,房門正要關上,縫隙還很大,他只看了一眼,就感到手腳冰涼,冷意徹骨。
那裏面是堆起來的屍體。
屍體有些日子了,手腳裸.露着,呈現出一種異常的青紫色,僵硬扭曲,樹枝一樣盤根錯節。
呆滞間他對上了主神的眼眸,金色的瞳仁豎了起來,細細一條,像是冷血動物一樣,危險又警覺。
“你看到了呀?”主神笑了笑。
那些刻意溫柔的僞裝被卸去了,留下的只是陰霾和狠意。
“你……”繼尋往後退,但是有什麽東西拉住了他,他動彈不得。
主神就那麽慢騰騰走了過來,每一步都帶着捕獵者的從容,他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落進陷阱裏的兔子,勢在必得,勝券在握。
“親愛的。”主神手上是把槍,槍身沾了血,他拿着塊布在擦,動作優雅,慢條斯理。
他就這麽邊擦邊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剛才說願意和我永遠留在這裏?”
剛才?
繼尋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眼前的人是主神,不是自己熟悉的男友。對話裏的“剛才”是指在主世界米蘭的客房裏。
他的額上冒出了冷汗,強撐着問道:“你什麽意思?”
“你明知道氣泡世界是虛假的,是無限輪回的,你還願意一直呆在這裏,我真的很感動。”主神笑了笑,語調輕浮到了極致,“所以我把你關起來了呀。”
“可是,”繼尋覺得這不太對,他望了望外面空無一物的世界,“氣泡世界是完整的世界,時間也有好幾個月,氣泡世界不是現在這樣的。”
這壓根不是重點,主神笑得很溫柔:“有什麽關系呢?關你的話,一間房子就足夠了呀。”
同樣都是禁锢,同樣都是用有限的空間禁锢人,大小重要嗎?根本不重要的吧。
“可是……”繼尋晃了晃腦袋,奇怪道,“我怎麽對之前的事沒有印象,這是哪一天?”
“哪一天不重要呀,”主神依然溫柔,說的話卻殘忍至極,“我進來的時候,你的時間才開啓。”
繼尋愣住了,這才察覺到了事情的可怕程度:“只有你來的時候,這個世界才開始流動?”
“對呀。”
“為什麽?”繼尋問得很艱難。
而主神回答道:“不這樣的話,你的記憶就是重複的。”
“重複什麽?”
主神攬過了他的腰,眨了眨眼道:“重複整個過程呀。”
睜眼就是做,一直在做,沒完沒了。玩具就是這樣的,只有在使用的時候才被打開,只有在使用的時候才有意識。
繼尋被按到了地毯上,過程很殘酷,粗暴又直接,血液混雜着粘液,紅紅白白流了一地。很疼,非常疼,主神不需要尊重娃娃的感受。這就算了吧,結束以後主神還掏出了槍,塞到了娃娃嘴裏。
娃娃在哭,問道:“為什麽?”
主神說:“這樣才是重置呀,只有死亡,才會回到起點。”
——砰!
驚恐間繼尋睜開了眼,他深深吸了口氣,眼前卻是主神放大的臉。緊接着就是咚的一聲,有什麽東西倒下了,聲響沉悶,他下意識擡起頭,看到了一樓客廳的天花板。
主神稍稍起身,說:“你在這裏等我。不要亂動,我一會兒就下來。”
等壓着自己的人離開,呼吸才漸漸恢複,繼尋從沙發上滑下去,他沒有管二樓了,他去開抽屜,想要找到米蘭的槍,或者小章魚,無論什麽都可以。
抽屜拉開來,裏面是一把銀色的槍。米蘭說過,槍在所有你認為在的地方。
繼尋把它取了出來,一開始他的手有些抖,但當他握住槍柄時,心跳又漸漸平複下來。他受過專業訓練,無論是主世界還是氣泡世界,他的射擊成績都很好。
沒有猶豫,他雙手握槍,槍口朝下,背貼着牆往上走,他一點點挪到了主卧門口。那扇門剛好打開了,他終于看清了裏面的情況。
主卧是空的,堆起的屍體全部都是赤.裸的,肢體交.纏在一起,那些都是自己。
心理建設坍塌成片,他感到淚水湧出了眼眶,滾燙又炙熱。
“沒關系的,不要怕。”主神在他面前,輕輕笑了笑,“反正你有很多身體。”
意識只有一個,但身體有很多。
繼尋舉起了槍。
但是,要怎麽辦呢?對誰開槍呢?
殺了主神,氣泡世界就結束了,他要面對主世界的主神。
殺了自己,那他會成為屋裏衆多屍體中的一員。
答案很明顯。
繼尋覺得自己扣動了扳機,但很奇怪,什麽也沒有發生,空間似乎凝固了,他根本動彈不得。
哦,對了,要殺主神沒有這麽簡單。
槍被拿走了,往下頂着自己的身體,主神開了槍。
砰——
砰砰砰——
突然驚醒,繼尋睜開眼,心跳很快,劇烈沖擊着胸腔。他緩了幾秒,這才發現那個聲音是敲門聲。
頭頂是宿舍的天花板,周圍很安靜,熟悉的房間令人放心。
從床上下去的時候腿還有些軟,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确定自己還完好無損。
吓死我了,怎麽會做這種噩夢?
就因為早上被那麽說了嗎,我就這麽怕他?
繼尋懊惱地揉了把臉。他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趴了一會兒,這才暈乎乎站起來,走到客廳打開房門。
門外什麽也沒有,他的視線往下,看到一個包裝完好的包裹。繼尋把它拿了進來,坐在地上拆開了。
裏面是一只睡眠玩偶,玩偶閉着眼睛,頭上帶着尖尖的睡帽。旁邊有張卡片,卡片上寫着:“別傷心啦,好好睡一覺,晚安。”
繼尋翻到了背面,卡片的落款是米蘭,名字旁邊畫了一個歪歪的笑臉。
夜色深沉,繼尋望向窗外,主世界的夜晚溫和舒适,那些想象中的血腥并沒有發生。
還好不是這樣的,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輕輕喘了口氣。
陸子洋語錄:親愛的,你的想象力真是豐富……親愛的,你的想象力真是離奇。